[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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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那个媳妇说;〃等小堆儿兄弟同来;这喜事儿还办不办?〃
〃人都过来啦;还办什么!〃
媳妇又惊讶又惋惜地叹了口气;说:
〃说真的;连轿都没坐;你不觉着冤哪!〃
〃这冤什么!〃来凤笑着反问;〃你非坐在人家的肩膀头上噶悠噶悠才算不冤?你非叫人吹吹打打像耍猴似的才算不冤?〃
人群哄地笑起来;有人说:
〃你看这闺女可真能说!〃
来凤见那媳妇脸刷地红了;又乘胜追击说:
〃嫂子;你来时候坐轿了呗?〃
〃哟哟;看你倒找寻上我了!〃那媳妇红着脸说。
〃你坐了几里?〃
〃多不过半里;她娘家是小于庄的!〃有人插嘴说。
〃哟;才半里地!〃来凤笑着说;〃要是我;坐个百儿八十里的才过瘾哩!〃
人们嘎嘎大笑起来。那个媳妇脸色绯红;动作慌乱;连声说:〃瞧你这个闺女!瞧你这个闺女!〃捂着脸往人群里一钻跑了。
〃再坐一会儿吧;嫂子!再坐一会儿吧!〃来凤说着;一面轻声地低低地笑。
为了摆脱人们的纠缠;来凤站起来;抓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对人们说:〃婶子大娘们;嫂子们;咱们干活儿去吧;等有工夫的时候;我再陪着你们拉闲篇儿。〃说着;哗啦哗啦挑起水桶;从人群里挤过去到井台上去了。
人们也都得到了很大满足;发着各式各样的议论;一路说笑着渐渐散了。
瞎老齐人口虽少;土改时候却分了一个能盛五六担水的大水瓮。平时很少挑满过;今天却被来凤挑得满荡荡的;那个破水瓢都快浮到外面去了。来凤放下水桶;又抄起扫帚打扫院子。这时候;几个老婆儿;还兴犹未尽地围着坐在大青石上的瞎老齐悄悄说话。
只听一个说:
〃他老齐叔;依我看;这闺女也算行咾!〃
〃行咾?〃老齐硬倔倔地说; 〃你听她刚才颠三倒四说了些啥!〃
〃疯是有点儿疯;可是模样儿挺俊。〃
〃俊不俊;能顶吃顶喝?〃
〃干活儿可真不赖。〃
〃不赖?不能光看眼皮子活!〃
〃唉唉;他老齐叔;〃一个说。〃你这瞎公公;有人伺候也该知足了。叫我说;你这命儿就算不错。〃
〃不错?〃瞎老齐反驳说;〃南跑北奔的;时间长了哪保得住?年轻人在家守着都不行;还说这!〃
一个声音赶快制止道:
〃别说啦;她在那边儿怕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瞎老齐声音一点也不减小;〃反正咱这坑养不了她那鱼!〃
听到这里;来凤停住扫帚心中想道:〃嘿;怪不得人说我这公公是个倔公公;真一点儿不假。往后;我得编法儿让他高兴才行。〃
自此以后;来凤在老齐家两手不停地干活儿。长期以来;这个又孤又瞎的老人少人照顾;使这个家显得又穷又破;又脏又乱;院墙没有栅门;屋门没有门插儿。院里不是鸡粪;就是烂草。屋里这里一只臭鞋;那里一只烂袜。那炕上的被褥;不知多少年不拆洗了;就像黑铁皮似的。瞎老齐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虱子爬得到处都是。大妈和金丝她们;尽管偷工摸夫地来拆洗整顿一番;时间一长又是老样子了。来凤一连忙活了好几天;院里院外;炕上炕下;旮旮旯旯;全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买了几张白麻纸;把窗户糊得明光瓦亮。还抽空到野地里拾了几大筐柴禾;烧了几大锅热水;把被褥都拆洗了;把瞎老齐满是虱子的衣裳;煮了又煮;烫了又烫。一时换不下来的棉衣;也让他脱下来;把虱子扫落到火堆里;把虮子一个一个地挤死。这家虽然还是那个缺柴少米的穷家;但因为添了这么一个人;却立时显得有条不紊;面目一新。
终于;在这个孤苦的盲老人的脸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笑容。来凤心里也畅快起来。可是为时不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由于来凤帮助大妈出去做了几天建社工作;瞎老齐嘴里没说;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一天;来凤开会回来;看见他一个人盘着腿儿在炕上孤独地坐着;脸上显得虔诚而又神秘;两手捧着一个小圆木盒;在哗啦哗啦地摇着。摇了一阵;哗啦往炕上一倒;里面滚出好几个清朝时代的铜钱。然后;他瞎摸着;把铜钱一个个拾起;一共是六个;自上而下排成了一溜儿。接着又一个一个去用手指来辨认铜钱的正面和反面。随后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低头不语。
来凤知道他正为什么事在算卦哩;也就没惊动他。把饭做好;就盛了一碗;端到公公面前;恭敬而柔顺地说:
〃爹;你吃饭吧!〃
〃我不吃!〃他气昂昂地说。
〃爹;我今天有事儿;回来得晚了点儿;恐怕你早就饿了。〃
〃你放到那儿!〃他把脖了一扭;〃不吃就是不吃!〃
来凤见他气大;正要耐着性儿解劝;还没有说完一句;老人把手里的小圆木盒儿往下一墩;跳下炕;摸摸索索地到院里了。
来凤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在后面追着说:
〃爹;当小的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说;说了我就改。可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瞎老齐站住脚步;回过头问:
〃我问你;你来的那天是初几?〃
〃是四月四日。〃
〃不;你说阴历。〃
来凤寻思了一阵;说:
〃是三月初三吧!〃
〃你想想这是什么日子?〃瞎老齐咆哮说;〃这不是黄道;这是黑道!还是个寒食;鬼节!你你;你干吗单挑这个日子?〃
〃我没有多想。我…… 〃
来凤正要分辩。瞎老齐立刻打断她:
〃你没多想!哼;你那当娘的也没多想?怕你没存心多呆吧;嗯?〃
瞎老齐说着;把手一甩;又摸到门外那块大青石上坐着去了。
米凤只好把碗端回到屋里;往灶台上一放;哭啦。
她哭了一阵儿;转念一想;自己叫着自已的名字说:〃尹来凤呀;尹来凤呀;你哭啥哩呀;你是一个青年团员;你连这点儿困难都经不起么!他老人家生长在旧社会;怎么能没有一点旧思想呢;他多少年来一个人独自生活;半路失明;心里哪能那么舒畅!就是把这事放到我自己身上;我不是也会发脾气么!再说;是我把人家的孩子动员走的;老人没有拦挡;也就很不错了;还能叫人家不发一点气么?他在前方跟敌人拼命;每天不是子弹就是炮弹;我在后方连一点儿气都受不了么?只要他们两方面高兴;受点气就受点气吧;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来凤呀来凤;瞧你的泪珠儿多不值钱哪!恐怕还是你的锻炼很不够吧!……〃
她这么一想;自己又深感羞惭。呆了一会儿;估计公公的气消了;才把饭热了热;重新盛在碗里;给老人端去。……
清明过后;下了一场春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春耕播种。可是许多贫农家;不是没有牲口;就是没有农具;不是没有种实;就是没有吃的。老齐家就更是这样。幸亏大妈从县里给贫农们贷了一部分种子;来凤借了一个破耧;杨大伯又来相助;这才没有误了农时。
耩地那天;杨大伯扶耧;来凤拉楼。这来凤虽然像小马一般的健壮;可是近来缺少吃的;体力也就赶不上从前。最近以来;她看瓦罐里粮食不多了;就只给公公吃点稠的;自己喝点儿稀的。这天早晨;破例吃了两个饼子;开头儿还很有劲;等耩了一亩多地;就觉着饿得心慌。又硬撑着拉了一阵儿;忽然跟前一黑;腿一软;就向前扑倒在潮湿的田野里。
慌得杨大伯赶快撒了扶手;赶到前面扶起她说:
〃闺女!闺女!你怎么啦?〃
〃不咋的。〃她停了停;轻声地说。
杨大伯见她满头满脸的汗水;乌黑的短发湿漉漉地粘贴在前额上;不住地喘气;就说:
〃闺女;是不是太累啦?要累咱们就歇一上歇。别说你一个闺女家;这种活就是两个大小伙子也够累的。〃
〃不;不;〃来风定了定神;勉强笑着说;〃是我一时不在意;一个小坷垃把我给绊倒啦。〃
说着;她站起身来。拍拍旧花格夹袄前襟上的湿土;跑到地头上端起大肚儿瓦壶;就着它的小嘴儿;咕咚咕咚一气喝下了一半;精神为之一爽。心想:〃那在前方的人;不也常常饿肚子么?难道饿肚子就不打冲锋了?干!〃这样一想;精神立刻振作起来;抹了抹嘴唇上的水珠儿;说:
〃大伯!把它耩完。〃
说着;跑上去;从湿垄沟里抬起绳套;套上肩头;又扑着身子拉起来。种子在耧里发出轻微的响声;和她那滴滴点点的汗水;一起落在未婚夫家的田土里。在中国的大地上;有着多少不知名的妇女们;她们用同样艰苦的脚步配合着前线上的步伐;用自己忠贞的心应合着丈夫们的杀声!来凤勤苦的劳动;终于传到老人的耳朵里。一天;来凤从地里回来;听到屋里老人家正同一个人静静地谈话。
〃写吧;你快给我写吧!〃老人说。
〃到底写什么呀?〃另一个声音问。
〃我知道你们有字眼的人会编。〃老人笑着说;〃你就说那孩子不赖;比亲闺女待我还强。〃
〃你不是嫌人家太疯了么?〃
〃唉;年轻人你不管严点儿还行?〃
〃老齐大伯;〃另一个声音笑着说;〃你不说人家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么?〃
〃我;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听人说;你在她面前连笑都不笑;表扬的话没有说过一句儿。〃
〃那;那倒是真的。〃老人说;〃这;你还不懂;年轻人不能夸;你一夸;就把她举上去了。〃
这话引起另一个人叽叽嘎嘎的笑声。
站在窗外的来凤也几乎笑出声来。心里说:〃不夸你就不夸吧;谁指着你表扬呀!我比起人家前方的人还差得远呢;我连人家一个小指头儿还赶不上呢!只要你们父儿俩两头喜欢;也就是我的福分了。〃
她捂着嘴儿;因怕笑出声来;一扭身子又己跑到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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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密计
凤凰堡的建社工作受到重重阻挠;杨大妈不得不到县里求援。县里派农业科长来亲自监督这一工作。春忙过后;开了一个支部委员会;在会上农业科长狠狠批评了李能一顿。李能善于看风转舵;只好乖乖答应带头入社;而心里对杨大妈却是说不出的痛恨。回到家里;他变得像饿狼一样疯狂;屋里窜到院里;院里窜到屋里;一连摔了好几个红花细瓷碗;踢死了两只小鸡;还跑到槽上挨个儿地摸着他那两匹骡子一头骡驹;失声痛哭。一边不住地骂:〃你个臭老婆子!我算毁到你手里了!〃
地主谢清斋自从去年反攻倒算;造谣破坏;被大妈和小契送到县里;一连管押了好几个月;最近才放回来。表面上似乎老实了一些。并且从金丝的院子里搬了出去;住到村南三间普通的农舍里。可是这天;他忽然显得十分兴奋;迈着他的两只小短腿儿跑回家里;把他那穿着破缎子坎肩的瘦小的身子往躺椅上一仰;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哩?〃谢家婆娘拐着两只小脚过来问他。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摸了摸他的小兜兜嘴儿;仍然笑个不住。
谢家婆娘把大木瓜脸一扭;把她那一年到头老是耷拉着的肉眼皮微微一抬:
〃这是啥年月!你还有心花笑哩。〃
〃你沏壶荼去;我慢慢说。〃谢清斋摆摆手;〃用我那把小瓷壶儿!〃
那婆娘虽然穷了;但服饰穿戴仍然和一般农民不同。她那已经秃了的头顶;并没有妨碍她把剩下的头发梳得溜光;还挽着一个乡下很少见的香蕉纂儿;秃顶的地方;抹了些锅底烟子;所以乍一看;仍然是乌油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