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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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斤!……不过证据还没有抓着。〃
大妈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又问:
〃谢家那闺女怕快生产了吧!
〃已经几个月不出门了。据说人一去就盖着大被子装病。〃小契抓抓头皮;说;〃这事我得向党作检讨。〃
〃你做什么检讨?〃大妈一笑。
〃我没尽到责任哪!〃小契说;〃她跟李能的关系;我早就看出来了;也费了不少工夫;怪!就是抓不着他。不知道是在什么黑窟窿里干的。〃
〃那种事儿也不是好抓的。〃大妈表示谅解;又拧了一锅烟;沉思着问;〃小契!你看这些事应该从哪里下手?〃
〃我早盘算好了。〃小契鬼笑着说;〃从今天起;我豁着不睡觉了。我看她把孩子生出来往哪儿放;只要抓住就是证据。〃
〃这也是一方面。〃大妈点点头;说;〃我们要发动群众。还要叫他们里头的人起来揭发。〃
〃叫谁起来揭发呀;嫂子?〃小契笑着说;〃这可不是容易办的。〃
大妈笑着问:
〃你看;李能的媳妇怎么样?
〃不行。〃大伯插嘴说;〃那人胆小得厉害。〃
〃再说;你也进不去。小契说;〃那李能对她看得严极了;根本不让出门。〃
〃就不会想办法么!〃大妈笑着把烟灰在炕沿上磕掉;〃我们先把李能叫出来开会;然后叫金丝到他家去。我看那媳妇三天两头挨骂受气;也够受了。〃
〃那就试试吧。〃小契说。
第二天下午;乘李能出去开会;金丝拿着鞋底子;低头做着活儿;来到李能门首。
这金丝和李能的媳妇;都是飞龙镇的娘家;乡亲近邻;从小就是一块儿打草拾柴的姐妹。土改时候;又是贫农团朝夕过从的伙伴。可是自从李能成为这村的首户以后;她就渐渐来得少了。
说实在话;她看到李能的两扇大黑梢门;就像看到李能冷酷的脸色一样;觉得扑出一股阴森森的冷气;叫人心里发休。特别是自今年起;李能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狼狗;更使金丝感到厌恨。前文早有交代;金丝的男人就是被日本人的这种狼狗咬死的;平日见了狗都不愉快;何况是这种狼狗!所以每逢走到这里;就远远地避开。今天是奉了大妈之命;不得不再三克制。
〃桂珍姐在家吧?〃她在踏进梢门洞时喊了一声。
话还没落音;就从里面窜出一只尖耳黄毛的大狼狗来;汪汪地嗥叫着;两条前腿跷得有一人来高。幸亏金丝早有准备;顺手扯起一根棍子抵挡着;那狗才没有扑到身上。
随着狼狗的吠声;竹帘一掀;走出一个面孔黄蜡蜡的女人。
她一面喝退狼狗;一面笑着说:〃是你呀;大妹子;多少日子不见你了。〃
〃你们家养了这么只大狗;谁还敢来呀!〃金丝勉强笑着说;〃刚才我差点儿没叫它给吓死!〃
那女人脸红红的;带着几分歉意说:〃都是他叫养的。为了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乡亲!〃
看样子;这女人犹犹豫豫的;决不定是往屋子里让好;还是不让好。因为按照李能的嘱咐;这类客人统统都应该拒之门外。可是金丝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姐妹;她犹豫了好一阵;才怯生生地说:
〃还是到屋里去吧!〃
〃你要不怕沾上穷气儿;我就去歇一会儿。〃金丝笑着说。
桂珍掀开竹帘;把金丝让进屋里。屋里也和一般农家大不相同。一般农家;都是当屋放着一张破床;床上放着案板瓢盆一类杂物。这里倒很有点地主家的派头;中间放着条几、八仙桌子;两边各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还铺着红布椅垫。条几上那座大自鸣钟;擦得明光锃亮。两边的隔扇门都挂着雪白的门帘;里间屋的摆设就被遮挡住了。
那女人让金丝在太师椅上坐下。金丝觉得还是先说明来意为好;就说:〃桂珍姐;我要没有事儿;也不会来麻烦你。前几天我爹病了;叫我给他捎几个钱去。我盘算来盘算去;还是你手头宽绰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先借我几个;等我粜了粮食;就马上还你。〃
那女人一听借钱;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说:〃这;恐怕还得跟他说。说实在的;我是一个钱也不能作主。前些时;我娘也是病了;没钱抓药;我给她捎去了两块钱;就把我打了个半死。我就是给他家当牛做马;也得给我个草料钱吧!……〃
说到这里;那女人把头一低;眼圈红了。
〃桂珍姐;你也不要作难。〃金丝劝慰地说;〃我今天来;一是跟你借钱;也是为了来看望你。咱们姐儿俩;多年都没有说过知心话了。〃金丝见这女人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就像枯木死灰一般;已往的神采竟一点也不见了;不禁难过地说:
〃桂珍姐;这几年;你怎么老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病呀?〃
桂珍像触动了心事;眼圈一红;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病;老觉着心口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大妹子;说实在的;我怕活不长了。〃
桂珍说着流下泪来。
〃唉;你怎么年轻轻的就说这话!〃金丝说;〃你还是叫我大哥请个先生看着才好!〃
〃还请先生看?他巴不得我早死哩!〃桂珍拾起衣角拭着泪说。
〃唉;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金丝说;〃你们两口儿以前感情不是挺好吗?现在日子过好了;对你应该更好才是。〃
〃才不是这样呢;金丝。〃桂珍气愤地说;〃要说以前;感情是挺不错的。可是自他跑买卖;有了钱;就把我不当人看。动不动就是:'你这个蠢东西!''你这个死土鳖!''你这个榆木疙瘩!'有一回;他请人吃饭;我给他忙活了一天;饭都没顾上吃;他连问都没问。可是有一回我忘了喂他那只狼狗;他就瞪着眼说:'你这人就是不安好心;成心想把我的狗饿死!'说着就摔了我两耳刮子;打得我顺嘴流血。在他家我真还不如一条狗……〃
说到这儿;她用双手捂着脸哭出声来。哭了一阵;又接着抽抽咽咽地说:〃我在他家真是坐大狱呵!他给我规定了三条:第一条不准我出门;第二条不许人来串门;第三条不准我跟乡亲们说话。有一回;我出去使碾子;跟来凤说了一会话儿;回来他就追问我:'你跟她说什么了?你不知道她跟杨大妈是一伙吗;'我说:'我是你娶来的;不是你买来的;我说什么你管不着!'一句话惹恼了他;抓住我的头发就往墙上磕;还恶狠狠地骂:'过去的女人讲三从四德;现在的女人都成了小霸王了。'到了晚上;还把我扔到院里;不让我进门。整整冻了我一夜;那是十冬腊月天哪;金丝……要不是我还有个小锁;我早跳井死了……〃
桂珍说到这儿;放声大哭。金丝一阵火辣辣地难受;急忙掏出手绢;给桂珍擦泪;自己的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
这时候;院子里〃啪哒〃一声响;桂珍陡然一惊;当是李能回来了;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马上止住哭声。金丝隔着帘子一看;原来是那只狼狗在院子里跳跃嬉戏;把几只鸡吓得飞到房檐上去;扁担也碰倒了。
〃我大哥也忒价不像活了!〃金丝气愤地说;〃咱们老解放区;哪有这样对待妇女的!要搁头几年;咱们把他拉到妇救会说理去。〃
桂珍见不是李能回来;定了定神;才接着说:
〃还说理呢;他从今年开春起;就跟我要打离婚。他说:'你要是有困难;我可以给你几个钱。好狗不挡道;咱们好离好散!'〃
〃他是不是有外心啦?金丝瞅着她问。
〃他;他……〃桂珍怯生生地把话停住;不敢往下说了。
〃你就只管说吧;〃金丝鼓励她;〃有我们给你作主。〃
〃我;我……〃桂珍眼泪汪汪地嗫嚅着;〃他不让我说呀;金丝。我要说了;马上就活不成了……〃
金丝再往下问;还是这几句活。再加上时间不早;那女人坐立不安;时时仿徨四顾;生怕李能回来;金丝也只好安慰了她几句出门去了。
她回去向大妈作了汇报。大妈说:
〃金丝;这就是成绩。咱们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五次。就像八路军打炮楼似的;非把它攻破不可!〃
大妈的烟锅子;在炕沿上磕得乓乓地响。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就像战争年代;她披着衣服和指挥员们商议军机大事的那种神态。斗争越激烈;她的精神劲儿就越足。她在斗争中锤炼的这个性格;大约是不会改变的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谢家发生了麻烦的事:俊色的孩子生下来了。
屋子里点着昏暗的油灯;窗上蒙着厚厚的棉被;谢俊色躺在床上呻吟。
谢清斋变得异常烦躁;不断地唠叨着:〃看;早听我的话;哪有这事!〃
孩子不知趣地在床上呱呱地哭起来。谢清斋瞪了谢家婆一眼;凶狠地骂道:〃你还不快把他的嘴捂住!还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乱跑什么?等天一亮;我看你把他藏到哪儿去!〃
〃你说怎么办吧!〃谢家婆坐在炕沿上;没有主意。
〃我早就说过了。〃谢清斋说;〃要是叫村里人知道了;就得把李能追出来。他也完蛋;咱们也完蛋!快!趁早把他弄死;趁天不亮弄出去一埋;俊色装几天病;也就过去了。别人抓不住把柄;就没有事。〃
〃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俊色在炕上嘤嘤地哭起来;〃你把我一块儿弄出去埋了算啦……〃
〃你那心思;我也早看出来啦。〃谢清斋气愤地说;〃我原来叫你去搞个表面儿;你就干成真的;我早就叫你把他打掉;你哼哼哈哈地拖到现在;现在生下来了;你又想保住这个孽障。你那心早就变了。李能说跟他老婆离婚;你就信了。你是想跟他过一辈子!你要向共产党投降;你就投降去吧!你爹的仇也别报了。我真想不到受了你这个连累……〃
〃这都是叫你害的!〃俊色从炕上仰起头说;〃到这会儿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说过;呜呜地哭起来。
〃唉!〃谢家婆把手一拍说;〃我看谁也别怨谁了;还是快想个办法吧!〃
这时外面鸡叫头遍。谢清斋把腿一拍;就离开躺椅站起来;决断地说:〃这不是;天就快亮。我是一家之主;得听我的!〃
说着;就走到炕边来抢孩子。那俊色早有准备;推了他叔一把;挣扎着坐起来;把孩子抢在怀里;哭着说:
〃我不连累你们!我自作自受!〃
说着;下了炕;登上鞋就往外跑。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没有拦柱;已经跑出门去。
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慌了神;气急败坏地喊:
〃俊色!俊色!〃
〃不行;不行;你快回来!〃
只听大门呕哪一声;俊色已经跑出去了。谢清斋跳出门就追。那俊色虽是产后不久;身子虚弱;但是一股怒气撑着;竟跑得很快。谢清斋在门限上又跌了一跤;爬起来时;俊色已经出了胡同口;向野地里跑去。
〃俊色;俊色!〃谢清斋又不敢大声嚷;一路小声喊着;一边向前追赶。一直追到村外;追了小半里路;见俊色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着急地喊道:
〃俊色!俊色!你回来;我依着你!〃
俊色的脚步慢下来;但是并未停住。谢清斋又说:
〃俊色!我依着你还不行么;咱们快回去吧!〃
俊色迟迟疑疑地停住脚步。谢清斋连忙赶上去;说:
〃唉唉;你这傻孩子!我刚说了句玩笑话;你就当成了真的!来来;快把孩子递给我;我给你抱着;咱们快回去吧!要是碰见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俊色因为刚才跑得过急;已经喘成一团。一个冷不防;怀里的孩子被谢清斋一把夺了过去。等她急忙上前去抢夺时;那孩子的脖子已被谢清斋紧紧掐住;连哭都没哭出一声;已经断了气了。
谢俊色像鬼似地尖叫了一声;乓乓地打了她叔两个耳光;然后往地下一坐放声大哭起来。
〃算了;算了!〃谢清斋忍住气说;〃你这闺女也忒死心眼了;这还不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