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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茅盾文学奖]第1届-莫应丰将军吟-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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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看见彭其把人气死!看见你把人急死!嗐!”他双脚二蹬,弹跳起来,头碰在车顶上,“你讲,你还有点办法没有?你能不能去告他一状?你讲!”
  “到哪里告?”陈政委也气得嗓门粗了。
  “林彪不是接见过你吗?你去找林彪嘛!”
  “你晓得什么屁!”陈政委扪住自己的胸口说,“人家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没有他们就没有文化大革命,你想拿他们怎么样?你有几个脑壳?你到林那里去告发他们,你告得进?那是到老虎窝里去捉崽子,你晓得吗?我跟他们还隔一层,自己要清醒一点,赏你一点面子,你不要不自爱!”
  “那好了,我们还活着做什么?都是快上六十的人,够了!走吧!找彭其一起去,娘卖X的!手榴弹也准备好了。开车吧!”
  司机听叫开车,马上从十步外的地方跑回来。徐秘书向他摆手,示意胡处长的话听不得。
  陈政委苦想了半天,最后下决心说:“欺人太甚了!把我当成稻草人。我问心无愧,我没有什么辫子给他们抓,林也接见我了,他们也要考虑考虑。彭其的地方一定要换,马上就换,谁来恐吓也不行。上头也没有讲要把他这样害死,毛主席也没有讲过对待犯错误的人要这样残酷。我有道理,我光明正大,不怕他们怎么徉。小赵,你要帮助我把彭其的地方转移了,我找到可靠的人来顶了你的工作以后你再走,再不能叫他们派人。”
  “那时候我还能走得了吗?”赵大明担心着。
  “你还要相信政委嘛!”徐秘书从旁插话。
  “你看,你看,”胡处长说,“干部战士都不敢相信你了,都晓得你是软骨头,屁用也没有,以后你怎么领导部队呀?你!”
  “你不要以为你有本事。”陈政委被刺激得发火了,“你是硬骨头吧?你有什么用?彭其骨头硬吧?他又怎么样?架飞机,挨武斗,上电疗,关进铁笼子,下放种田,你们硬骨头搞赢了吗?一张嘴呱呱呱,开口骂娘,骂出一个真理来了?你还要小心点,莫以为下放种田就到底了。”
  胡处长被陈政委这么一说,忽然变成哑巴了,是啊!硬骨头有什么用呢?屠刀拿在他手上,不怕你骨头有多硬。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也没有想过的,这个问题把人击晕了。
  “你放心!”陈政委转对赵大明说,“如果他们害到了你头上,我来陪你。”
  司机向后面的来路上看了一阵,急忙走过来拉开车门说:“政委,来了一部吉普车,是我们汽车连的,不知是谁来了。”
  徐秘书推开车门往后看,见吉普车减慢了速度,司机将方向盘往左打,显然也是要在这里转弯。这时,坐在车里的人向司机讲一了一句话,方向盘重新改回去,猛然增速,从陈政委的轿车旁边擦过去,一直朝前飞奔。
  “里面坐着邬中。”徐秘书告诉陈政委。
  “他肯定是到弹药库去,见政委的车停在这里,赶快溜了。”赵大明说。
  “我要问他一下,”陈政委咬紧牙说,“开车!追!”
  赵大明为了避免与邬中碰面,从车上跳下来,跑回弹药库去。
  轿车开动了,司机眼都不眨,紧紧盯住前面的吉普车和路上的来往车辆行人,灵活地从空隙间穿插过去。成行的苦楝树从旁边刷刷地向后飞倒,高压电线迎面飞射过来,车轮已经离地了,几乎没有什么响声。车上的人都用手抓住面前的拉手,一齐注目前方,谁也不说话。吉普车怎能赛过轿车呢?看着看着,两部车已经接近了。司机一面长鸣喇叭,一面把车子摆在超车线上。前面的吉普车只当没有听见喇叭声,仍以全速在公路中线上行驶。有时遇上前面来车了,轿车只好让道。政委的司机骂娘了,胡连生也气得骂个不停,而陈政委,则把火气紧紧憋在肚子里形成了高压。前方又有来车,司机趁着机会迅速转上刚腾出来的空线上,冲上去,与吉普车并行。
  徐秘书从车窗里露出头来,对吉普车上的司机喊道:“陈政委命令,停车!”
  吉普车不得不停,轿车也绕到前而停住了。
  陈政委下了车,怒冲冲地向吉普车走去。车上的邬中己不能再躲了,只好硬着头皮钻出车门。他还没有站稳,陈政委已经来到他面前。
  “邬中!你干什么?”政委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喝斥道。
  “我?”邬中坦然自在地回答,“我有事去。”
  “你……你有鬼!”
  “我有什么鬼?政委,您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
  “你为什么不停车?”
  “我可不知道是您的车子跟在后面追呀!还以为是敌人的特务在跟踪我呢!要是身上有枪,我早就对后面开枪了。”
  “你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自卫。”
  “好……!好!”陈政委气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空袖筒抖得摇摆不定,全部威力都已用光了,无可奈何地说,“你油头滑脑,你……你……”
  “我根本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邬中若无其事地把手一摊。
  站在后面看得忍无可忍的胡连生,摇摆着身子几步跨上来,指着邬中的鼻子喝道:
  “邬中,你这个小子,你娘卖X的目中无人,他是你的政委!”
  “胡处长,我知道您跟陈政委是老战友。”邬中斜瞟着一只眼,话里带刺地说。
  “老战友怎么的?娘卖X的不该吗?不该讲句公道话吗?老战友,老战友,没有我们这些老战友,有你今天的神气?你小子不要忘本!”
  “我不忘党和毛主席。”邬中自以为得计地说。
  “好!”胡连生抓住他的空子,“党叫他当政委,代理书记,你尊不尊重?”
  “我并没说不尊重陈政委呀!这才奇怪哩!”邬中耍无赖。
  陈政委早已精疲力竭了,扣着胸口喘息了半天,恢复到往常的平静状态,再问邬中:
  “你是到……弹药库去吗?”
  “弹药库不是早过了吗?”
  “哼!你以为我没有眼睛?车子就要拐弯了,看见我在那里,你就跑。”
  “我躲着您干啥呀?”
  “是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实在没有必要。”
  “好,”陈政委又喘息了一阵,“我问你,你到底把彭其关在哪里?”
  “不是跟您汇报了,在弹药库吗?”
  “弹药库哪间房子里?”
  “普通的房子。”
  “你一天给他吃几两米?”
  “我们吃多少他就吃多少。”
  “让他喝几次水?”
  “他只能喝那么多。”
  “你……还有些什么规定?”
  “当然会要有些规定的,他又不是住疗养院,他是反党分子加叛徒。”
  “你带我到他那里去。”
  “您自己去就是了,胡处长不是知道地方吗?他带您去嘛!”
  “我要你带我去。”陈政委坚持说。
  “我……我……”邬中支吾着。
  “你怎么?你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劝您最好还是不去,看了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好处,只能给您增加烦恼,说不定又要惹发心脏病。”
  “你不要管我,带我去,当着战士的面把你的规定重新宣布一次。然后,你就不要再管彭其的事了,我亲自来管。”
  “那可好了,政委您亲自管,我就省事了。本来,我是党委办公室主任,这个事是该我管的,既然您对我不放心,那您就自己管吧!”
  “上车,带我去。”
  陈政委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轿车,邬中也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正要抬脚上车,忽而转身追上陈政委说:“政委,我还是想劝劝您,对彭其这样的人不要太仁慈过度了,对我们也不要苛求过火了,这里面有一个感情问题,立场问题,您是政委,您不会不懂。要是让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知道您这种感情倾向……”
  陈政委突然停步,好像再也无力迈出去一寸了。
  路边有一棵不幸的苦谏树,未长成时被人削顶了,只得将旁边的枝桠代替主干委屈求生。不料又影响了路上的车辆,于是又削一次,再委屈改一个方向往上长。谁知顶上有高压电线,还得遭一次斩削。“可怜的苦株树,你大胆长上去吧!高压线是抗不住你的生长力量的。”苦楝树要是有灵,它只能苦笑一声回答:“刀斧操在他人之手,不怕你树干再硬。”



第39章 杀呀!杀呀……

  一年一度秋风萧瑟,此时在中原,当是万物凋零,寒霜早降了。而南隅这块地方,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繁茂,这里没有肃杀吗?不是,这里的肃杀不现形。你去问清道工,他一天要扫多少残叶?他的工作量不比北方的清道工轻。不要看树上还有绿叶,只不过今年该落的可以留到明年落就是了。
  南方和北方的秋风,颜色不同,声音是一样,都是那么杀呀!杀呀!杀呀地响。风声夹带着江醉章尚未发表的一篇文章里的话:“路线斗争就是表现在党内的阶级斗争。混进党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和社会上的牛鬼蛇神勾结在一起,里应外合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发动一次再次的反扑。他们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不断在培养和扶植新生的反革命分子,打进群众组织内部,冒称革命,大搞反革命。……这场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敌人睡在我们身边,我们不能高枕无优。……动员起来!向阶级敌人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这些话是从文工团楼顶上那个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乘风碰到对面宿舍的墙上,反弹回来又碰到旁边一座仓库的墙上,再反射出去,不断地碰回,不断地反射:杀呀!杀呀……!
  机关干部们低着头从楼前加快步子匆匆走过。杀呀杀呀的声音在他们头顶飞过来飞过去,人人把帽檐扯得低低的,深怕被忽然削走了。他们都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目睹了整个冗长的戏剧。一会儿是喜剧,一会儿是闹剧,一会儿是恶作剧,当前又在演悲剧。在头几幕里扮演英雄的人现在变成囚徒了,监禁他的囚房就在楼下,窗口正对着来往的行人。头几天有人扭头看看,现在不看了,他并不是讨人喜爱的人,很难得到别人同情。因为他过去的壮举在人们心里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全是一些不可一世的派头,蛮不讲理的态度,武断冲撞的语言,头上长角的形象,见人就顶的脾气,造孽多端的历史……不少人觉得这样也好,军营里可以恢复平静;而同时又不停地听到“杀呀!进攻!杀呀!进攻!”不知会不会有一天轮到自己。所以最好是低头走路,把帽子戴稳一点,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新近衰败的革命家范子愚一脸颓丧默默无声地坐在写字台前,透过纱窗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走过去一个,又走过去一个,又走过去一个……他感到所有这些人都是行尸,全无情性和感觉。但他羡慕他们还能自由地行走,比较起来,自己连行尸都不如,是一具坐尸。他忌恨自由来往的人们,眼睛翻白地盯着他们,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人们在他视线圈里模模糊糊地晃过去。后来他疲倦了,躺到床上去,十指交叉将两只手压在后脑勺下面,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望着天花板。这座大楼年岁已久了,天花板变了颜色;又不是均匀变过来的,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不变,于是成了一片花斑。他从花斑点点的天花板上发现了艺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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