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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为普鲁斯特哭泣-第14章

小说: 为普鲁斯特哭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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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天气乘渔船非常危险,你还是再留一天吧。”刘孟和军官都这样劝我。
    我说:“明天一定有航船吗?如果没有怎么办?”
    我、旭光和刘孟又待了一会儿,感觉迎亲的渔船要来了,就步行回村委办公室收拾东西。刘孟打算跟我们一道走。他准备去镇政府转转。我们从村里下来时,遇上了送亲的队伍,热闹、缓慢、“悲伤”地走向山下。新娘穿一件红色的婚纱,低着头走在迤逦的队伍中,神情甚是悲戚。新娘的脸白得像海贝,但是脖子很黑。队伍中有两位“炮仗狗”,每走几步就朝空中扔一只炮仗。炮仗在空中翻个筋斗,然后炸为两截,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队伍末尾跟着六个悲戚戚的女人,其中有位颤颤巍巍的老妪,脸上的皮肤像岩石一样又皱又硬,一只手拎着铜火盅,另一只手放在火盅盖上。
    距离航船码头只有几十米时,队伍折向了西边——浪很大,迎亲船已经无法在航船码头靠岸。队伍弯过一座山嘴,前方出现一座小桥,骑在两块岩石之间。这是小岛上唯一的桥,是一个举行仪式的地方。老妪在桥的这一端停下,新娘转身从老妪手中接过铜火盅,它是神圣而朴素的,是未来生活的必要保证。
    “就送到这里了。”老妪说。
    队伍继续向前,前方就是码头,码头边有一艘船,船上站着几名汉子,然而我定睛再看时,船不见了,再看,它又出现了——它一忽儿被海浪高高地托起,一忽儿又被重重地甩下。
    刘孟对我说:“我们还是明天再走吧,太危险了。”
    我站在岸边,准备伺机跳过去。船浮上来,两个汉子伸着胳膊,稳稳地站在甲板上,我正准备跳,船却急遽地沉下去,一下子离得有六七米远。我吓坏了。
    岸上的人每次只能跳过去一个,船上的汉子把他接住时,船会随海浪的后撤急遽地下沉。船被下一个浪头送上来,这时岸上的人再跳过去一个,要果断地跳,要在一秒钟之内跳出去,否则要等下一个浪头……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跳。
    新娘、伴娘、我、旭光,还有其他送亲的人都相继跳上了船。马达开动了,船开始离岸。我站在船舱的左侧,一个浪头恶狠狠地打在船舷上,被击得粉碎。我赶紧逃到船尾。
    这是一条只有十来米长的小木船,船头尖尖的,船尾有个小小的八方形的船舱,船舱里蜷缩着新娘和两个伴娘。我站在船尾,透过小小的舱门可以看见她们的神情恍惚的脸、她们的冻得发紫的小腿。小船开出去不远,她们就干呕起来。
    小船朝大海的中心驶去。海浪越来越大,四周的波涛笔直地高高地涌起,仿佛一口井的四壁,把小船紧紧地包围,它是那样光滑而美丽,又是那样危险,仿佛随时要塌泻下来,把小船覆盖。我坐在“井”里,能看到头顶的天空,但是看不到身后的东福山岛。我能听见从附近海域传来的船只的马达声,却看不见发出声音的船只。浪头打在船头和船舷上,被击得粉碎的浪花飞快地掠过舱顶。除了船老大,船上所有的人都躲到了船尾。我缩在舱门后面,双手紧紧地攥着左边的木柱,以免被剧烈的摇晃摔倒。一个小伙子——是从东福山过来迎亲的——抱着我的腰,他则被另一个人抱着——他的身后已经抱了一大串人。但是即便如此,从舱顶飞过来的浪花还是不断地淋下来。我们好像在跟大海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我,这个可笑的来自陆地的人,在扮演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
    小船十点半到达庙子湖。在距离码头还有两百余米的时候,“炮仗狗”放起来了炮仗。我跳上岸,双足吱嘎吱嘎地踩在码头上。我的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了。港湾里停泊着几百艘避风的渔船,码头上站着很多渔民,胳膊交叉在胸前,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这艘迎亲船。
    这时,太阳正好钻出云层,开始把那温暖的阳光泻在黄色的海面上。和刘孟——但愿此生能再次见到他——告别后,我们找了一个能望得见码头的小餐馆吃中饭。我们点了三个菜:老虎鱼豆腐汤、芹菜炒鳗鲞、生吃牡蛎,味道鲜美极了。价格便宜得让人吃惊:一共才二十四元钱。
    十二点钟,我们搭上了那艘开往沈家门的“东极号”。
    在“东极号”上,我再次“醉”得一蹋糊涂。本来我还指望这天晚上就乘长途汽车返回杭州呢,可是我“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在旭光家,我又惊又喜地看到了镜中的我:嘴唇开裂,脸蛋浮肿,眼珠血红,眼眶周围密布着芝麻大小的出血点——伟大的舟山群岛终于把它最本质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我的脸上,舟山给了我从来没有的力量,我要把它带回杭州,带到日后的生活中去。
    1998年5月
    
    
    ☆浮世绘

    【清泰街488号】

    房子刚刚被推倒,还剩下一堵墙,正对着清泰街,和街对面一座刚崛起的酒店。墙上的门窗都被拆走了,只剩下大门上方的一块残匾。匾上的文字已经斑驳不全。墙头,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啄食。除了这座孤零零的墙,房子的其他部分都已经被摧毁了。
    房子的门牌号是清泰街488号,也许你不知道它是杭州古旧书店的旧址,即便是在不久以前,当清泰街改建工程还未开始,当它还完好无损的时候,它表面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它的正门掩映在梧桐树的阴影里,铁栅栏门几乎永远都是半掩着,从外面望进去,里面黑洞洞的,偶尔才闪过一位穿长衫的老先生的身影。
    如今,你更不会去注意这个地方,这样的瓦砾堆,这样的断壁残垣,在杭州正在拆建的旧城中比比皆是。面对这些陈旧、没落的事物,你也许会表现出习惯的冷漠,并任凭它逐渐地游离出这个社会之外。
    但杭州古旧书店绝不是一个寻常处所,它是一个古怪的存在,一个现实中的谜。
    四十万册古籍旧书已经被搬走了,几十年来守着这批旧书的老先生们也跟着搬走了。清泰街488号已经看不到他们的影子。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我有着迫切的愿望。
    我从他们的上级单位——市新华书店打听到了他们转移后的电话号码,拨了好几次,但都没人接。大概是在三天以后,我再次拨响了这个电话,不久,话筒那头传来了一位女同志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说我找严宝善先生。严老先生是近代藏书家严子厚之子,郑振铎、潘天寿、夏承焘等都与他有过广泛的交往。最近他出版了一部文献目录专著。
    那位女同志让我等一下,然后我听见她扯开喉咙喊“老严”,感觉得出他们间隔的距离很远。
    我等了大约有三分钟时间。窗外在下雨,城市的高楼大厦一片迷蒙。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严老先生拎起了听筒。
    我说我是报社的,想拜访他,希望能约个时间。
    “你是报社的?”他又问了一句。
    我确切地说是的。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过了一会儿,他说:
    “不要来了吧,报纸上都报道过好多次了,再弄下去,嗯,也没多大意思……”
    我说我只想了解一下古旧书店,我尽量把语气讲得婉转一些。
    “都报道过好多次了,再弄下去……”
    我很不自在。
    “……天下雨了,”严老先生有点无奈,“我感冒了,身体不舒服……一个星期后——再联系,好吧?”
    我如果再坚持下去,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我答应一星期之后再联系。
    在这段时间里,我从新华书店买回一本严宝善先生最近出版的专著——《贩书经眼录》。
    这是一本阅读起来非常吃力的书。
    全书用的是繁体字、古地名,整部书,包括书前的序、跋,都用文言写就,有些甚至不标句读。全书满是古典文献、目录学、图书馆学、考据等的专门术语。全书共辑录了作者经手、目睹过的近一千种种古籍善本和历史资料,每种详记原书书名、卷数、页数、行数、纸张种类、装订方式、作者姓名,包括别号和里籍、各书要点、题识、藏印、源流等等。可以这么说,这是一部从一开始就拒绝普通读者的书。
    著名画家钱君陶为它设计了封面,封面题字是古典小说戏曲家胡士莹,扉页题字是艺术家潘天寿,在为本书题签的十三位“书友”中,无一不是学问家,如姜亮夫、夏承焘、谢国桢、罗尔纲、罗继祖,王驾吾等,原浙江图书馆馆长陈训慈先生为它作序。
    颇具意味的一点是,上述的老先生,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辞世,他们原先都是严宝善先生的知音,他们共同组成的这个圈子,如今已逐渐地零落了。只有罗尔纲(胡适弟子)和罗继祖(晚清遗老、著名学者罗振玉的长孙)可能还健在。
    严宝善先生家学渊源,精于簿录之学,50年代曾在平海街开设宝贻斋书店,殚精竭虑地从事古籍旧书的搜访采辑工作。解放前就已是圈内有名的藏书家。像他这样的藏书家如今已是寥寥可数了。
    自宋代以来,杭州历来都是文献渊薮,藏书家藏书楼层出不穷,流风至近代而不衰。1772年,乾隆下诏修《四库全书》,点名杭州的赵氏小山堂藏书楼进京献书;同是杭州的开万堂、知不足斋藏书楼则成为当时全国献书最多的四家中的两家,得赐《古今图书集成》各一部;振绮堂、寿松堂、瓶花斋等藏书楼也献书很多,得赐内府初印《佩文韵府》各一部。可见当时杭州民间藏书之盛。
    杭州古旧书店和孤山的文澜阁一样,局部地继承了这种遗风。1957年它刚成立时,还是一家公私合营的古旧书店。表面上,它是一家贩卖旧书的流通单位,实际上,由于严宝善、高坤、朱醉竹等藏书家的努力,它到后来成了一家拥有四十万册古籍善本的藏书楼。现在,它虽然仍归属市新华书店,但企业的性质几乎已经全部消亡。
    也许是历史上杭州藏书业的生命力特别强大的原因,它才保持了一缕游丝般的绵绵气息,至今不绝,杭州古旧书店是它的一缕脉息。具有这种性质的书店全国只有北京、南京、上海等地曾经有过。
    一星期以后,我再次拨打那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严宝善先生。那苍老缓慢的声音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他似乎已经把我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只好吃力地从头说起,说到中途,他记起来了,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来了,好吧?我身体一直不好。”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恳求,但非常决绝。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似乎已经扰乱了他的生活。对方趁我沉默之时把电话挂断了。
    听朋友说,严宝善先生其实是一位很容易接近的人,你如果直接找上门去,他倒也会表现出一些必要的礼貌。于是我决定硬着头皮去登门拜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听人说他们就在清泰街488号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办公,那是古旧书店的仓库,并不临街。但是具体在哪一条弄堂里,则谁也说不清楚。晚报的文敏曾经被新华书店的同志领着去过一次,但是一出来就忘掉了,因为要转很多个弯,要经过一段幽暗的楼梯。但是她还依稀记得古旧书店仓库附近有一家幼儿园。
    初夏的一个上午,晴天,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清泰街附近的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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