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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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他是江苏人,衣帽鞋袜却十分时髦,学堂里有整个月不去,倒
是游艺园每天少不了来一回。他来了又不正正经经的听戏看电影,东处站一会,西
处跑一会,只在男女混杂的地方乱钻。”杨杏园道:“这种事很多,也不算什么新
闻。”洪俊生道:“还有啦,好的在后面呢。他一年到头,专在这里面鬼混,认识
的妇女确是不少。他现在又想出新鲜办法来了,说是在外头胡闹,身体很是吃亏,
若再花钱,未免太冤。就此改的宗旨,专门注意有钱的姨太太,只要能给他钱,年
纪虽老一点,姿色差一点,都不讲究。俗言道的好,物以类聚,他们也居然有这一
党,这就是社会上所叫的拆白党了。前几天,我无意中和他在一处玩,忽然碰见同
双饭店的刘掌柜c他疑惑我是他们一党,第二天他就特地找到我,问我怎样认识那华
国大学的学生。我说不过是在一处看戏认识的,没有什么深交情。刘掌柜说:‘那
就好办了。老实告诉你,现在有个很好的姨太太,托我在外头找一个人。提出三个
条件,一要是学生,二要年纪轻,身体结实,三要是江苏人。这第二第三两条,我
都有法子办,学生我却一个也不认识,实在不容易找。我看那天和你先生在一处的
那位学生,倒样样可以对付。’我起初还说:‘人家是规规矩矩的大学学生,不做
这样的事,你不要瞎说。’他笑说:‘洪先生,我们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看过多少
把戏。他是个什么人,我还看不出来吗?’我说:‘猜是被你猜着了,不过他也是
一个大滑头,他愿意不愿意,他必定要自己审度一番。等我探探他的口气再说。’
刘掌柜说:‘你只管去说,我包他愿意。’我听了这话,当真代他转达,居然一拍
就合。今天晚上,是他约双方在这里会面的日子。谁知道刘掌柜临时变卦,要男的
方面,现拿出一百块钱来,作介绍费,另外还要写一张二百元的借字,限定三个月
以内还清。你想男的方面,还没见着女的是老是少,是长是短,哪里会肯拿出这一
笔钱?我听了搁在肚里,就没有去,所以还没有见面。那位学生,痴心妄思,还指
望在这里面发一笔财,你说好笑不好笑?”杨杏园道:“他既然索这一大笔介绍费,
必定成功以后,有些油水,你何不替他办成呢?”洪俊生摇摇头道:“你哪里知道,
这一班青年猎艳家,和窑子里的妓女一样,外面风流儒雅,见了妇女十二分温存体
贴,实在他的心比毒蛇还恶,你不给他钱,他先不愿意,他哪里还能拿钱出来呢?”
杨杏园只管和他说话,不觉得夜已很深,回头望望那边戏场,锣鼓无声,戏早散了。
花园里面,万籁俱寂,抬头望树顶上的月亮,亮晶晶地,那些染了露水的花枝,被
月亮照着,叶子上都放出一种光彩。说话的时候不觉得,这时风从树里头钻来,吹
在身上,很有些冷。再听听远处,一阵阵的人声如潮水一般,正是大门口游人和车
马喧阗的声浪,破空而来。这时杨杏园和洪俊生的谈话,虽然没有说完,时候不早,
只得各自回家。
洪俊生一走出大门口,就碰见两个同事,一个叫胡调仁,一个叫吴卜微,两个
人站在门洞子里边,并排立着。那些从游艺园出去的人,恰好男男女女,一个个都
从他们面前过去。洪俊生在人丛里挤了过去,将胡调仁的衣服一拉,说道:“喂!
又在这里排班吗?等谁呀?’湖调仁对他丢了一个眼色,把他也是一拉,没有说什
么。洪俊生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把戏,也就站在一处看他们闹些什么。果然,不到一
会的工夫,有两个十多岁的女学生来了。一个梳了两个辫子头,一个打了一根辫子,
前面额顶上,都卷了一束烫发,身上一例白竹布褂,蓝羽毛纱短裙。梳辫子的胸面
前,还插上一管自来水笔,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到也雪白的皮肤。内中那个梳头的,
年纪大一点,走到胡调仁面前,故意停了一停。他们这三个人,六只眼睛的光线,
不由得就全射在这两人身上。那个梳辫子的女学生,好像知道有人注意,低了头,
扯扯那梳头女学生的衣服。那梳头的女学生,就低下眼睛皮,似看不看的,对胡调
仁望了一眼,就挨身走了过去。三个人哪里肯放,赶紧就在后面跟上。四面的车夫,
只管兜拢过来,这两位女学生,却不雇车,只是走了过去。走到大森里的后面,那
个梳辫子的女学生,向那个梳头的女学生道:“姐姐,我们雇车罢。”那个就提高
嗓子喊道:“洋车,阎王庙街。”胡调仁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就有几个
车夫,拉拢过来,问南头北头,那女学生道:“横胡同里,门牌零号。”吴卜微听
了这话,就把洪俊生和胡调仁两个人,往后拉着就跑。他两个人不知道什么事,怕
是那女学生的家里人追来了,也只好跟着走。心里反而十分惊慌,怕惹出事来。吴
卜微等那女学生离得远了,才站住了脚。吐了一口吐沫道:“呸!倒霉!倒霉!”
胡凋仁连忙问道:“你这样鬼鬼祟祟的,什么事?”吴卜微道:“还说呢,天天在
外头逛,这样内行,那样也内行,今天在阳沟里翻了船了。”洪俊生听见他话里有
话,便问道:“怎么样?这两位不是正路货吗?”吴卜微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
来?’湖调仁道:“我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看她有什么破绽吗?”
吴卜微道:“什么破绽不破绽,这是南城的土货,冒充女学生在外骗人,亏你还当
作奇宝,钉了她一夜的消。人家背后一定要笑掉牙齿,骂我们是傻瓜呢。”洪俊生
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土货,难道她还有什么记号不成?”吴卜微道:“记号虽然
没有,倒是这种人,很可以看得出来的。第一,女学生她总大方些,不会像这样鬼
鬼祟祟的。第二,女学生吊膀子,她不能和我们这样公开。”胡调仁道:“算了,
你这些话毫无理由,我不爱听。”吴卜微道:“我知道,你看中了她,所以你不愿
意我糟蹋她。告诉你,我实在另外有一个真凭实据,知道她是土货”。胡凋仁道:
“你且说出来听听。”吴卜微道:“她刚才不是给我们打了个无线电话,说是住在
阎王庙街横胡同零号吗?这个零号,就是土货公司,她住在那里面,你想是土货不
是?”洪俊生道:“你何以知道那里就是这种地方呢?”吴卜微正要回话,有一个
警察,拿着指挥刀,乱砍洋车夫赶了过来,看见他们三个人,站在路旁边唧唧哝哝
的说话,很为诧异,站着打量了一番。吴卜微轻轻的道:“走罢,警察都在注意我
们了。”三个人便一面走,一面说。胡调仁又提起刚才的话,吴卜微道:“你不要
问,这是很容易证明的,你要真是看中了那两位女学生,你花两块钱,我可以带你
去会会她。”洪俊生便凑起趣来,说道:“调仁,你就花几块钱,看他这话真不真。”
胡调仁道:“好!就是这样办。”又对吴卜微道:“明日几点钟?你约一约。”吴
卜微笑道:“你们要去吗?”胡调仁道:“你就想抽梯吗?怎么不是真要去,你既
然夸下海口,现在你想推诿也不行。”吴卜微笑道:“我推诿作什么,就怕你们不
去。既然这样说,很好,也不用谁约谁,明天下午四点钟在行里办完了事,大家一
路去,好不好?”洪俊生和胡调仁都答应了,便各自雇车回家。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三人在支那银行会了面,彼此相视而笑,都不做声。一
等打过了四点钟,彼此丢了个眼色,就一路出门。那些专拉银行买卖的车夫,早拖
着车子,围了过来,口里乱喊道:“大森里,石头胡同,游艺园,这里来,我的车
子干净,包快。”他们三人,也没有说车价,拣了三辆干净车子,坐到阎王庙街口
上,便下了车,随手抓了些铜子给车夫。原来他们都是这样惯了的,若要在熟车夫
面前讲价钱,那就不算是在银行里办事的人了。
他们三人下了车子,就顺着阎王庙街进了横胡同走来。吴卜微数着门牌,一号
二号的挨家数去,一数数到一个洋式红墙的一家,只见上面门牌,蓝底白字,明明
写的是零号。吴卜微轻轻的对洪俊生胡调仁道:“到了,你两人跟我进去。”胡调
仁一看,洋式红漆门楼,上面钉了雪亮的白铜环,门上挂了一块铜牌,上面写了碗
来大的两个黑字,写的是“王寓”。胡调仁将吴卜微一拉道:“喂!慢点,慢点!
不要胡闹,这是人家的住宅,不要乱闯,闯出祸来了,我可不管。”说时迟,那时
快,胡调仁话没有说完,吴卜微早已将门敲开,门里走出来一个老头子,对三人看
了一眼,便撅撅的问道:“找谁?”洪俊生心里想道:“糟了,走错门了,怎样办?”
胡调仁看见老头子这副情形,也很为着慌。在这个时候,洪俊生和胡调仁就想抽腿
往后走。吴卜微却一点也没有事,反问老头子道:“这里是零号吗?”老头子道:
“是的。”吴卡微道:“那就不错了。”说着,开步就往里走。洪俊生和胡调仁站
在后面,进去不好,不进去也不好,踌躇得很。吴卜微回转头来道:“走哇,就是
这里呀。”他二人看看那老头子站在大门一边,让吴卜微走了进去,却不拦阻,似
乎又有一点路道。二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走了进去。走进门,是个屏门,转过屏
门去,却是个四合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不听见一点声音。他们三人,正不知道往
哪里去好,只见上面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她正颜厉色的,照门口老头子
一句例话,问道:“找谁?”洪俊生和胡调仁又着一惊,大家捏了一把汗。吴卜微
不慌不忙的道:“你这里是零号吗?”那妇人道:“不错。”吴卜微道:“我们是
李妈妈叫过来的。”那妇人连忙转下一副笑脸道:“是的,是的,请里面坐。”说
着,就替他打开帘子。这时洪俊生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胡调仁心里,也是十五
个提桶汲水,七上八下,如今方才安妥,却佩服吴卜微这种探险的手段,真是有谈
笑挥敌,如入无人之境之概,那个胆子,不由得大了几十倍,便大踏步和吴卜微走
了进去。这正中屋子里是个过厅,虽然陈设的是些半新木器家伙,到也擦抹干净,
壁上也胡乱挂了几张字画,看看有点像客厅的意思。吴卜微便毫不客气,先坐下了。
那妇人道:“你三位贵姓?怎样认识李妈妈?”吴卜微道:“我姓吴,和她是最熟
的人。这两年,我介绍她主顾很不少,你见了面,只要问她支那银行的吴先生,她
就知道是我了。”那妇人听了是银行里的人,格外现出殷勤的样子。接上又问洪胡
二人的贵姓,他俩也都照实说了,也问那妇人一句“贵姓”。那妇人笑道:“二位
大概少逛我们这一路。要是走得多,也许听见人说过王大嫂,我就是的。”吴卜微
笑道:“那自然是有名的了,要不然,我们怎样会找上门来呢?”王大嫂看看吴卜
微,很像一个内行,自然十二分巴结,连说“不敢当”。便提着嗓子喊道:“李家
儿,拿开壶来。”这时,便有个老妈子捧了一壶茶进来,和他们倒上三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