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历史电子书 > 暗店街 >

第5章

暗店街-第5章

小说: 暗店街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我……”
   “拿着吧。”
   他的口吻是命令式的,我只得照办了。当我们一起离开套间的时候,我的腋下已经夹着一个大盒子了。
   到了楼下,我们沿着柯尼格将军码头走着。
   我们又顺着一道石头台阶走下去,到了塞纳河边,那里有一幢砖砌的建筑物。大门上方一块招牌,上书:“岛上酒家”。我们踱了进去。大厅里,天花板很低,桌上铺着白色的纸台布,座位是些柳条椅。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寨纳河以及皮托桥上的灯火。我们在大厅的深处坐下。此时此地的顾客,唯我们两人而已。
   斯蒂奥巴往口袋里模了摸,然后把我看到他在食品杂货店里买的那个小包放在桌子的中央。
   “象往常一样吗?”侍者问他。
   “象往常一样。”
   “还有这位先生呢?”侍者指着我问。
   “这位先生也同我一样。”
   侍者很快给我们端来两盘波罗的海鲱鱼,在我们的只有小酒杯那么大的玻璃杯里倒上了矿泉水。从放在桌子中央的小包里,斯巷奥巴拿出黄瓜,我们两人一起吃。
   “您吃得来吗?”他问我。
   “吃得来的。”
   我把那只红盒子放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您真的不想保存这些纪念品了吗?”我问他。
   “不保存了。它们现在归您了。我把它们转给您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一条驳船在水面上滑行,它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致我可以优哉游哉地从窗口看清船上的人,他们也正在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呢。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呢?”我问他,“您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
   “嘉·奥尔罗夫吗?我想她已经死了。”
   “死了吗?”
   “好象死了。我大概遇到过她两三次……我和她只是点头之交……我的母亲是老吉奥尔吉亚奇的一个朋友。——要不要再来点黄瓜?”
   “不啦。”
   “我想她在美国的生活一定是流高颠沛的……”
   “您不知道促能够给我谈谈这个……嘉·奥尔罗夫吗?”
   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怜的朋友……没有人可以给您谈……也许在美国有人……”
   又有一条驳船驶过水面,它是黑色的,走得很慢,好象被人抛弃了似的。
   “我总是吃一只香蕉作为餐后水果,”他对我说,“您呢?”
   “我也一样。”
   我们吃了香蕉。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的父母呢?”我问。
   “他们大概是死在美国了。青山处处地尸骨,您知道……”
   “在法国,吉奥尔吉亚奇没有其他的家眷吗?”
   他耸耸肩膀。
   “不过您为什么对嘉·奥尔罗夫这样感兴趣呢?她是您的姐妹吗?”
   他对我亲切地笑着。
   “来杯咖啡好吗?”他问我。
   “不了,谢谢。”
   “我也不要了。”
   他想付钱,但被我抢了先。我们走出“岛上酒家”,他挽着我的胳膊,顺着码头的台阶拾级而上。起雾了,人们的肺腑里充满了柔和而清凉的雾气,觉得特别的爽快,就好象飘浮在空气中一般。在码头的人行道上,我几乎连几米以外的建筑群也看不清了。
   我象领着一个盲人一样,把他一直领到街心公园广场上。广场周围房屋楼下有着台阶的那些入口处,一个个都亮着黄色的灯光。此时,们是仅有的方位标了。他捏了握我的手。
   “您还是要尽可能找到嘉·奥尔罗夫,”对我说,“既然您这样想要……”
   我目送着他走道楼房里明亮的大厅。他停住脚步,朝我招了招手。我象一个孩子吃完生日点心回来时那样,腋下挟着一只红色的大盒子,木然站在那里。我敢断定,他当时还冲着我说了些什么,但是大雾把他的声音闷灭了。




   明信片上,印着英国人散步场①,一派夏季景象。

   亲爱的居伊:
       您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这里,生活单
   调得很,但尼斯可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
   您应当来看看我。奇怪的是,有时我会在一
   条街道拐弯的地方,遇到一个三十年未见的
   人,或者另一个我以为早已经死了的人。在
   那种情况下,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尼斯是
   一个幽灵和鬼魂②的城市,但我还不希望立
   即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________________
   ①尼斯靠近海边的一个游览地。
________________
   ②尼斯因为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有些人在年
迈退休之后,迁往那里居住、老死。

       至于您要寻找的那个女人,最好的办法
   是给贝纳迪打电话,他的电话号码是:Mac
    Mahon00…08。他和各个部门的人联系都
   很密切,他会很乐意地向您提供情况的。
       亲爱的居伊,我期待着能在尼斯见到
   您。

               您非常忠实而热忱的

                               于特

       您知道事务所的房子是由您支配的,又
   及。



                         1965年10月23日

       姓名:玛拉·奥尔罗夫,别名“嘉”·
   奥尔罗夫。
       出生时间和地点:一九一四年,莫斯科
   (俄国),父为基里尔·奥尔罗夫,母为伊
   琳娜·吉奥尔吉亚奇。
       国籍:无国籍。(奥尔罗夫小姐的父母
   和她本人因为是俄国的流亡者,没有被苏维
   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政府承认为国民。)
   奥尔罗夫小姐只有一张普通的侨民证。奥尔
   罗夫小组大约是在一九三六年从美国来到法
   国的。
       在美国,她同一位叫瓦尔多·布朗特的
   先生结婚,后来又离了婚。
       奥尔罗夫小姐先后住在:
       巴黎第八区马戏团路28号夏托布里昂饭
   店;
       巴黎第八区蒙泰涅林荫大道53号;
       巴黎第十六区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
   大道25号。来法国前,奥尔罗夫小姐在美国可
   能是个舞女。
       在巴黎,她的经济来源不明,但却过着
   奢侈的生活。
       奥尔罗夫小姐于一九五○年在她的寓
   所,即巴黎第十六区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
   大道25号内,因服用过量的巴比妥酸剂而身
   亡。
       她的前夫瓦尔多·布朗特先生,一九五
   二年移居来巴黎,在各种夜总会里演奏钢琴。
   他是美国公民,一九一○年九月三十日生于
   芝加哥。
       居留证号码:534HC828。

   在这份打字材科上,还附有让…皮埃尔·贝纳迪的一张名片,名片上写道:

       这就是我所能搞到的全部情况。致以崇
   高的敬意。问候于特。



   一张贴在玻璃门上的海报写道:“钢琴演奏家瓦尔多·布朗特每天十八点至二十一点在希尔顿饭店的酒吧间演奏。”
   酒吧间里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在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圈本人桌旁还有一把扶手椅子空着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空位了。我朝他俯过身去,请求他让我坐在那里,但他未予理睬;在独坐下去时,他也一点儿没有注意。
   一些美国和日本顾客走了进来,他们互相招呼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站在一排排桌子之间。一些人手里拿着玻璃杯,靠着扶手椅的椅背或者扶手。有一个年轻女人甚至高高地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的膝上。
   瓦尔多·布朗特迟到了一刻钟,他坐到了钢琴旁边。他是一个矮胖的男子,脑门已经秃了,蓄着细细的小胡子。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他光是转动脑袋,向那几张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的桌子环视一遍。接着,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只钢琴的键盘,开始信手奏出几个和弦来。我很走运,坐在一张那些最靠近他的桌子旁边。
   他开始演奏的一支乐曲,我听起来好象是《在古老巴黎的码头上》。因为人们的讲话声和哄笑声太大,几乎把琴声都淹没了,所以我虽然就坐在钢琴的旁边,也不能听清每一个乐符。但他泰然继续演奏着,上身挺得笔直,头向前微倾着。我真为他难过。我心里思讨着:他这辈子曾有一个时期,人们是好好欣赏他弹奏的,但是不久以后,他就不得不适应这种几乎要把音乐声淹没掉的、连续不断的嘈杂声了。我此时如果讲出嘉·奥尔罗夫的名字来,他会说什么呢?他听了这个名字,是否能够从这种陶醉在乐曲之中的冷漠状态下解脱出来一会儿呢?或者,就象钢琴的乐音并不能镇住大家谈话的鼎沸的声浪一样,他听了这个名字之后,也许已不能唤起他的任何记忆了呢?
   酒吧间里的人们,都陆续地散去了。只剩下戴金丝边眼镜的日本人、我,以及在酒吧间的深处、那个我开头看见的高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膝上的年轻女人,她此刻正坐在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西服的红脸胖子的身边。他们说着德语。声音很大。瓦尔多·布朗特正在演奏的一曲慢板,我可是很熟悉的。
   他转向我们。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要我弹点什么特别的吗?”他带着轻微的美国口音,谈谈地问。
   我旁边的那个日本人毫无反应。他一动也不动,面部什么表情也没有,我真担心哪怕是一阵很小的穿堂风,也会把他从扶手椅上吹得翻倒下来,因为他肯定是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干尸。
   “请弹《告诉我为什么》①”,坐在酒吧间深处的女人嘶哑着嗓子叫喊。
   布朗特微微地点了点头开始弹奏《告诉我为什么》。接着,酒吧间的灯光开始暗下来,这就象在一些跳舞厅里,当慢狐步舞曲的最初几个节拍开始响起来的时候那样②。他们趁此机会,开始拥抱起来,那个女子的手伸进红面胖子衬衣的领口,向下滑去。日本人的金丝边眼镜烁烁闪光。在钢琴前面的布朗特,样子就象个一跳一跳的自动木偶,因为乐曲《告诉我为什么》要求琴师在琴键上不停地、用力地奏出和弦来。
   在布朗特的背后,那个胖胖的红面孔正在抚摸一个金发女郎的大腿。那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日本人干尸已经在这家希尔顿酒吧间里呆了好几天了。此时此刻,布朗特在想什么呢?我敢肯定,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在一种越来越忧郁的麻木状态中挣扎着。我有权利把他突然从这种麻木状态令拉出来,从而触动他的一些痛苦回忆吗?


________________
   ①原文为德文。
   ②当跳贴面舞时,灯光往往暗下来。


   红脸胖子和金发女郎走出酒吧间,他们准是去开房间了。男的拉着女的胳膊,她差点跌了一交。就剽下我和那个日本人了。
   布朗特重新转向我们,仍然是谈淡地问道:
   “你们要我再弹一首别的什么乐曲吗?”
   日本人无动于衷。
   “先生,请弹一曲《我们的爱情还留下什么》,”我对他说。
   他弹起了这支乐曲,弹得特别慢,膨胀了的旋律好象陷入泥潭之中,一个个乐音很难挣脱出来。就象一个精疲力竭的行路人瞒珊地走着,他在演奏的过程中也不时地停下来。他看看表,蓦地站了起来,朝我们点点头。
   “先生们,已经二十一点了,再见。”
   他走了出去。我紧跟着他,把用防腐剂处理过的那个日本人干尸留在酒吧间地下室里。
   他沿着长廊走着,穿过冷冷清清的大厅。
   我追上了他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