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第二部分、岛上日记-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对短小的黑翅膀和一撮拖地的黑尾羽,看上去像胖娃娃穿了件燕尾服。帽带的头部最可爱,雪白面颊上一对黑眼睛像两个小墨点,那画家仿佛意犹未尽,又在眼睛下方靠近脖子的地方画了一道细细的黑线,像扣在下巴上的一根帽带,帽带企鹅由此命名。境图的体形较大,红眼眶红喙红足,灰黑的脑袋像鸽子,而躯体则与鹅非常接近了。阿德雷的形状与境图很相像,只是眼眶、喙、足都是黑的。
今天傍晚,我们去散步。所谓傍晚,是指晚饭后,其实天还是亮的,还会亮很久。不过,因为阴天,景色比平时暗。我们沿着弯曲的海岸走,右边是海,左边是正在融化但仍然颇厚的积雪,脚下是灰黑色的卵石和礁石。
海面上突然出现一朵涟漪,这涟漪快速移动,涟漪中有一个动物的头和背在拱动。是海豹吗?不,比海豹要小。我们看清了,是企鹅。不知道企鹅在水中是这么灵巧,潜在水面下如离弦的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如果潜得浅,就可以看见不时拱出水面的头和背,那姿势和速度已经不能说是在游,而是在窜,在跃。企鹅不会飞,也不会凫水,这是它们与别的野禽的一个区别。
有一只企鹅上岸了,接着又一只,两只,一共五只。都是帽带。怕惊动它们,我们各自就地坐下来,坐在礁石上。上岸以后,企鹅们似乎失了灵巧,马上换上了一副憨态。它们站起来,挺着大白肚子,张开小黑翅膀,迈着外八字,摇摇摆摆地走路。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它们不是举腿跨越,而是双脚并跳,看去就像一个个孩子,伸开小胳臂维持着平衡,在石丛里一蹦一蹦。它们的平衡能力很好,你觉得它们好像随时会摔倒似的,实际上这种情形很少发生。它们在岩石间玩了一会儿,又安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一只企鹅跌跌撞撞地蹦上路边的雪坡,其余的慢慢跟着,都停在雪上。一只企鹅骑到了另一只的身上,第三只试图加入进来,被第二只啄走。那只失欢的企鹅叫唤了一声,从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应答,接着,又一轮叫唤和应答,一块岩石后出现第六只企鹅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我们坐了很久,看眼前的故事。风越来越凉了,我们站起来,开始往回走。在海面上仍然可以看见窜游的企鹅。有一只企鹅身体格外长,不对,太长了,仔细看,原来是海豹。离这只海豹不远,有一只企鹅也在游,仿佛在和海豹周旋。有一种名叫豹海豹的凶猛海豹以企鹅为食,是企鹅的天敌。但这只海豹不像,它一边游水,一边抬头看我们,也许有所警觉,扎一个猛子,消失了。
───────────────────────────────────────────────────────────────
五、热闹中的寂寞(12月15日)
到这里仅仅三天,你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寂寞,原因却是你无法适应周围的热闹。
这里的生活真是非常热闹。二十几人组成一个集体,有了一个集体,便有了集体的活动和事务,有了纪律,有了开会。在北京时,你几乎不参加任何会议,包括单位里例行的会,社会上邀请的会,研讨会,座谈会,纪念会,新闻发布会,等等。你不耐烦开会,在你看来,多数会议可以归入两种情况,不是对一个简单的问题发表许多复杂的议论,就是对一件复杂的事情做出一个简单的决定。可是,自从被编入这个集体以来,天天都有会,你不能不参加,因为在这里人们朝夕相处,你的拒绝会形成特别难堪的局面。
你突然落入了很不同的人群中,他们不习惯独处,有事无事喜欢聚在一起,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无论哪个人的生日,都成了热闹一下的由头。这一个刚过完,下一个便开始念叨,盼望着自己也让大伙儿庆祝和卡拉OK一番,觉得这是一种光荣。你在北京从来不凑这类热闹,到了南极反要置身于其中,岂不古怪。你很庆幸你的生日不在这一段时间里。
对于那些将在这里越冬的人来说,孤岛上的一年太漫长了,他们害怕寂寞,需要热闹,你无意苛求他们。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人文学者有什么必要混在其中,随俗从众呢?反正你不想也无法做出喜欢这种生活的样子,因而从一开始就显得落落寡合,自己和别人都觉得你是一个局外人。
原来以为,南极至少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得以在一个与俗世隔绝的环境里直接面对自然、上帝和自己。现在你发现一个奇怪的矛盾:暂时远离了大社会,却进到了一个极其紧密的小社会里。你觉得自己好多年没有如此紧密地被与人这种动物捆在一起了。
有一个到过南极的记者写了一本书,你翻阅后不胜惊异,里面所写的所谓极地体验竟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现在你看到,住在这个站区里,平时的活动范围不出周围几百米,如果心性不足以独立自主,那么,生活内容就只能是刷油漆啦,清仓库啦,张三唱了个歌李四打了个喷嚏啦,诸如此类的琐事都获得了特别的意义。没有个人价值目标的人集合在一起,集体生活就会成为价值本身。
不少人说起南极来,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其亲密视为一个优点。你承认,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帮助和合作至关重要。但是,对于你来说,超出这个限度,优点就变成了缺点。你跑到这天边来,当然不是为了把两个月的光阴耗在琐碎的人际关系上。
现在你有些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了。探险完全谈不上。旅游吗?太长久了,不像。度假和疗养吗?太热闹了,也不像。如果是旅游,完全可以把日程安排得紧凑一些,半个月足矣。如果是度假和疗养,就应该是轻松自由的。
当然,问题仍取决于心性。那么,你就随你的心性游离在热闹的人群之外吧,让你的魂只在上帝创造的自然中和你自己的思想中漫游。
───────────────────────────────────────────────────────────────
六、到风雪中去(12月16日)
天气转坏,刮了一天大风,还夹带着时小时大的雪。坐在桌前,看见雪如白色的粉末,不是降落,也不是飘扬,而是无休止地横扫过窗口。
据说在离长城站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垂死的老海豹。在我们这个世外社区中,这类消息便已是新闻,人们会争相传播。不过,由于无人亲见,所以实际上还只是一个传说。晚饭后,又是邵、何、我三人,我们出门去寻访。当然,这只是借口,一出了门即被忘掉,到风雪中去本身成了目的。
风真大,肯定超过八级,刮得人直不起腰。在这样的风中,不管天上落下的是雪花还是雪片,一律被吹成粉末,以水平方向横扫于天地之间,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们翻过一座山头,登上另一座山头。离住地越远,越没有了安全感:假如风势再大,真可以把人卷走了;假如乳白天气降临,真回不了家了……我们站在山顶上,望着前面连绵的积雪山坡,都在犹豫。一会儿,何首先把脚插进雪中,我喊着制止他,他未理睬,接着邵也跟了过去。我知道这两个冒险家决心已定,决定不继续奉陪。大风使我有病的右眼锐痛,我必须保护我的眼睛。我退回到了第一个山头上一间废弃的小屋前,严密观察着他们的踪影。为了观察方便,我又回住地取来了望远镜。两个人影在雪野里越走越远,时隐时显。当然,最后终于折回,安全归来了。1…22
我向他们分析道:“怀宏是把危险当功课,滨鸿是把危险当游戏。”
邵问我:“你呢,是把危险当危险吧?”
我坦然承认,并且说:“对于把危险当功课的人,把危险当危险是第一课。对于把危险当游戏的人,把危险当危险是第一条游戏规则。所以,你们都得虚心听我的教导。”
───────────────────────────────────────────────────────────────
七、阿德雷岛(12月19日)
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根据预报,今明两天都是这样的好天气。乘这个机会,站长安排队员们分批登阿德雷岛,人文组是首批。
阿德雷岛就在长城站对面,天天隔海相望。那里是企鹅的巢,据估计有六千对,我们迄今所看到的企鹅都来自那里,是偶尔登上此岸一游的客人。今天,我们终于要去它们的家,也做一做它们的客人了。1…10
海里有一段砂石坡,退潮时,这段坡露出海面,形成一道连接乔治王岛和阿德雷岛的天然堤坝,可以步行往返。可是,这些天潮大,坡露不出来,只能乘橡皮艇前往。
我们在岛的后侧登岸,一上岸,立刻置身于漫山遍野的企鹅之中了。正是孵化时节,企鹅们安坐在一丛丛岩崖上,远看如山头上密密麻麻的草茎。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的粪便居然把这些岩崖都染成了粉红色,到处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气味。岸边的平坡上也有大群企鹅,这些企鹅比较爱站立和走动,想必不承担孵化的任务。仔细看,每一只正在孵化的企鹅屁股底下都有一小堆碎石,围成一个圆坑,那是产床。建造产床大约是丈夫们的工作,我看见一个丈夫在妻子的产床附近走来走去,不时叼回一块小石子,有时还从别家产床里偷回一块,放进自家的产床。1…12
智利人在岛上建立了一个观察站,两名观察员始终跟随着我们,实际上是在监视,防备有人惊扰企鹅。按理说,这个岛并不属于智利,但我们尊重他们的环保使命,上岛前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上岛后也听从他们的安排。他们倒也礼尚往来,对我们比较友好。那座高崖上企鹅最为密集,一个观察员允许我们攀到崖顶的边缘,限定每次不超过四人,让我们就近观赏和拍照。我仿佛来到了一间大产房里,看见成百个企鹅母亲蹲在自己的产床上,其中许多已经孵出了自己的孩子,腹下钻出一只或两只小企鹅的脑袋或整个身子。一般情况下,每只企鹅有两个孩子,但也有人看见过三个。小企鹅大小不一,有的显然刚出壳,毛茸茸的还站不起来,有的已经羽毛甚丰,能够踮着足尖去和妈妈亲吻了。1…11
告别企鹅,告别那两个智利人,踏上归途。我们是从东岸上岸的,现在要在西岸下海。看来,企鹅集中在岛的东半部,而从长城站望见的是西岸,难怪我们平时看不见岛上有企鹅聚集的迹象了。不过,西半部别有天地,连绵的缓坡,一大片白是积雪,一大片绿或黑是地衣和苔藓。这里的苔藓都连成片,而且密密厚厚的,不像我们在长城站一带看到的那样零散稀疏。举目四望,俨然一块绿洲。走在上面,如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有的黑苔藓地上长着绿地衣,像黑地毯上缀着绿花纹。一道清水在苔藓间流淌,把靠近的几处苔藓滋润得格外青翠,乍一看以为是青草,令人感觉到一种春意。翻过一个山坡,眼前出现一个小湖泊,一汪清水映着蓝天,嵌在白的雪山和绿的苔坡之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