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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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明深施一礼谢过,才沾着凳子边坐了。顿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肺的香气,定睛一看,面前的白瓷盘里码放着几块圆圆的点心,色泽洁白如雪,又似乎有些透明,里面的金黄色馅儿隐约可见。那对夫妇拱拱手,自称姓莫,殷勤的请江明尝尝自家做的糕点。
陈江明小心的捻了一块在手,觉得那点心冰凉柔软,轻轻咬开,外皮微微有些黏牙,很有些嚼头,里边的馅却似乎松软多汁,并不很甜,桂花香气满口满舌,不由大为赞叹,三口两口的,很快就吃完了一个。
那莫夫人笑眯眯的看江明吃完那糕点,慢慢的说道:“这个叫明月沾,本是在中秋时才吃的,寓意合家团圆,赏月时,可配茶或酒一起食用,清雅香浓,各有妙处。”
陈江明听到团圆两字,忽然心头一颤,鼻子也开始发酸,赶紧伸手,又取过一块明月沾,咬了一口,让那甘甜清香弥漫开来,掩盖了心底的伤怀。吃完这一块后,陈江明便开始若有所失的发起呆来。
莫生看陈江明失神,笑了笑问:“小兄弟可还要去长安?”
陈江明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方才还觉得一定要去,此时此刻,不知为什么,到更想回家了。实不相瞒,不知为什么,在下心里有些乱,仿佛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
莫生点点头:“不着急,你想必是受了惊吓抑或过于劳累了,迟早会想起来的。”
莫夫人没有说话,只默默为陈江明倒上了大半盏金黄透明的茶水。
两人又陪着陈江明坐了一会儿,才吩咐家人准备热汤和衣物,帮陈江明沐浴更衣,换洗干净,又安排了便饭。那陈江明才吃了一半,就昏昏睡去了,近来真是太累了。
从陈江明那里出来,莫夫人叹了口气,道声可怜,唤来了阿宝和阿蛮,仔细吩咐了一番,末了,瞅了精神不错的阿宝一眼,忽然说了句:“那肉芝不听我的话,出来乱跑,着了道了。”
阿宝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做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听不懂莫夫人在说什么。莫夫人笑眯眯的看着阿宝道:“无功不受禄,阿宝啊,看来,送陈江明平安回家探望父母的人,非你莫属了。你和你那帮狐朋虎友,猴子鬼怪的聚会就往后推推吧。”阿宝一听,脑袋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一背过莫夫人,那阿宝就拖着阿蛮,掩不住的一脸欢喜道:“夫人比你心眼儿好,没让我抄那见鬼的教义,只送那姓陈的小子回去。”阿蛮白了阿宝一眼道:“教义是死的,教徒可是活的,一天在你耳边念一百遍天元神教,比唐三藏的紧箍咒都厉害,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阿宝呲了呲牙,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在屋外吵吵嚷嚷的打着嘴仗,屋内,陈江明睡得香甜,也是做了好梦,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
陈江明在莫氏夫妇处过了衣食无忧的几天,每日早晚都有明月沾供着,想吃多少都行。直到这天清早,莫氏夫妇唤来陈江明,说是他回家的时候到了。莫夫人给陈江明两大包明月沾,又亲手替陈江明披上了一件白色羽绒大氅,才看着阿宝和陈江明一起上了路。
阿蛮在一边暗暗奇怪,夫人为何对这陈江明如此关照,就听莫夫人看着陈江明和阿宝远去的背影低低的说,陈江明的舅公行走江湖,治病救人无数,其姐姐也在青海行善,这陈江明本该有四十三年的阳寿。而且,这陈江明的怀里有块玉牌,有个女童将半颗无暇爱心牵挂在上边,如今那七岁的女童正日夜祈求这陈江明平安呢。
阿蛮闻言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说这陈江明一生不幸吧,却又比有些人幸运得多。可惜……”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的问:“方才夫人给那陈江明披的不是天羽衣么?”一边的莫生淡淡说道:“只是借他用用,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当还羽衣回来。”莫夫人笑了笑道:“生生死死,来来去去。天天地地,自自在在。不好么?”
阿蛮点点头,低声道:“希望在这十几年中,这陈江明能享尽傲游天下的自由。若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放下陈江明不提,就说陈江明的大姐陈江玲,自从弟弟失踪后,她茶饭不思,连觉也睡不踏实,怪梦不断,醒来却都记不太清。这夜,她好不容易昏昏睡去,就见自己仿佛在马车上,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忽然马车不见,自己一个人置身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处,那仿佛是个破旧的砖窑,又仿佛是个作坊,立着高高的黑砖烟囱,举目四望,但见周围荒草凄凄,不见人烟。正疑惑着,忽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几乎吓得跌坐在地。只见不远处,一个东西从土堆里钻出来,正往自己这边移动,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人,头朝下,以手为脚缓缓行来。看那人的脸,分明是自己的弟弟陈江明,一脸是血,嘴里叼着三根白色的羽毛。看到自己,他忽然停了下来,用下巴示意自己过去,一边点头,一边还从嘴里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陈江玲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冒着冷汗。庆幸只是一场噩梦,但细细回顾起来,心里开始极度不安,再也睡不着了。
好容易捱到天亮,陈江玲又听隔壁小女儿高声啼哭,过去一问,说梦到舅舅窝在一个黑暗的地方,身着黑色衣服,外套无袖坎肩,一身是血,自己不由爬在舅舅身上大哭,弄得眼泪滴都在舅舅脸上和口中,哭着哭着就醒了。江玲不由心下大乱,忙备了车马,往金城郡赶去。巧的是,于此同时,金城郡的陈家也正派人往青海送信,请长女归宁。因为近日家中不平静,陈江蕙偷偷跑出夫家闹事,被官府捉了,下在大牢里受苦。老夫人夜得一梦,有许多人坐在一宽大马车内,儿子江明衣着单薄,站在车外,祈求衣食。老夫人慌忙端出热粥,那江明却从袖子中掏出一条死鱼来扔在碗里。老夫人惊醒,心里觉得不妙,旧病复发,卧床不起了。
陈江玲回到金城郡家中,一开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过了几天,还没喘口气,忽有宁远将军的飞鸽传书来到,说是白校尉有了江明的消息。为了打探陈江明下落,这白校尉装作天元教徒,凭着他自己天资聪慧,将陈江明平日所说所行学了个一丝不差,博得了一些教徒的信任,因而微微探的了些消息。按天元教教内传言,陈江明在去长安的路上发病,吐血而亡。临终前吩咐同行之人,死也要留尸首到长安。教众便冒死将陈江明的遗体送入长安城,放在了皇城前,算是完成了江明的遗愿。
陈江玲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又悲又气,如今的形势,活人都入不了长安,如何抬着一个死人进去?而且那皇城是什么地方?这一派的鬼话,陈江玲是死都不肯相信的。想想自己做的梦境古怪,怕自己的弟弟根本没能到长安就被弃尸荒野了,不由躲开众人,放声大哭。本想报官,可仔细一琢磨,又怕牵扯到牢里的妹妹,而且弟弟江明私自上京闹事,本就是犯了死罪,这官府怕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顿时惆怅无计,看看病榻上的老母亲,也不敢将弟弟之事在家里声张,只能暗自落泪伤心。
这日傍晚,陈江玲从外边亲自抓了几副草药回来,还没进府门,就见两个白衣少年立在门外,其中一个披着羽绒大氅的正是弟弟陈江明。陈江玲也顾不上体面了,一把抱住弟弟,放声大哭。窘的陈江明手足无措。旁边的少年之吃吃的笑,推着陈江明道:“快回家吧,我不进去了。”说完转身绕过墙角就不见了。
陈江明和姐姐江玲一同回了府,陈郡守见儿子回来,老泪纵横,连拖带拽的到了后边老伴儿的房里。陈老夫人正躺在病榻上流泪,忽然见到活生生的儿子,高兴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叫着儿子的名字,又哭又笑。陈江明拿出莫夫人给的明月沾道:“这个是团圆时吃的,请二姐一起来吃。”忽然全家都沉默了起来,原来经过陈郡守和陈江蕙夫家几天的上下打点,陈江蕙虽没有押送到长安,但也不能被释放,怕是要在牢里被关一阵子了。陈江明听了心里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只说要去探监。陈江玲点头道:“这就去安排,这探监是有时候的,今天一定是不成了,等明天吧。”陈江明陪父母说了会儿话,便退了出来。陈江玲跟在后边,将陈江明拖在一边悄悄问:“天元教有传言说你死在长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阵子做的梦也不好,吓死人了,真以为你没了呢。”那陈江明听这话,忽然觉得心里惶惶忽忽有什么东西要破壁而出,盯着江玲不说话。
“干吗这样看我,让人心里毛毛的。”
“长安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仿佛我从未到过长安。姐姐做什么梦了?”
陈江玲皱了皱眉头,只说记不清了,推搪过去,其实是实在不愿提起自己的梦境。陈江明便不再追问,只说累了,去后边休息。发现家里有几个信奉天元教的仆人如同见了鬼似地躲他,不由笑笑,看来大姐的消息是准确的,天元教确有关于他已死了的传闻。当日到底发生的什么事?为何自己醒来时,只有一个人?王胖子和其他教众都去了哪里?陈江明想了又想,理不出个头绪来,看着窗外明月,忽然觉得只要活着回到亲人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天亮后,陈江明匆匆洗漱收拾停当,带了些银两,披上那轻羽大氅出了门,他想去看看牢里的二姐。这两天天寒,这大氅又轻又暖,真是御寒的好东西呢。到了女监,陈江明用了好多银两,才能远远的看二姐陈江蕙一眼。那陈江蕙挽着个棒槌髻,穿着粗布的衣服,低着头出来,一看到陈江明就扑在牢门上大哭,唤着江明的小名儿,只说苍天有眼,江明果然成了神仙了。陈江明哽咽着看二姐被女狱卒带走,心里惨然。离开女牢,穿过男监时,忽然看到黑黢黢的牢门后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日和自己一同去长安的一个教徒。正要询问,那教徒大叫一声,先是缩在墙角,连叫有鬼,过了一会儿又做恍然大悟状,就地磕头如捣蒜,喃喃的反复念着陈真仙三个字。狱卒听到动静,过来这牢门上提了一脚,恨恨的道:“闹什么叫,还见鬼见神呢。多亏你那神教保佑啊,从长安逃回来还能被抓。告诉你,不久你就可以到长安见你的那些同伙了,什么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将来统统都要掉脑袋。”陈江明盯着那人的脸,看着他满眼的崇拜,听他呐呐念着天元教义,忽然想起了什么,霎那间脸色发白,踉踉跄跄的出了天牢。
狱外空气清新,不再污浊发臭,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陈江明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在阳光下渐渐透明,开始逐渐消失。正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想起来了?”话音才落,阿宝便立在了眼前。
“我死了么?”陈江明目光发直。
“已经两个月了。夫人用明月沾保持了你的魂魄形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的同伙们在你死不久就被官府捉住,判了重罪。一方面是由于天元教的缘故,另一方面么,还因为牵扯上了人命官司……因为那报官的人家说,当时和他们同行的有个病人。那人在离开石家门口时,还有一口气。”陈江明神情凄惨,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默默的听阿宝说话。青烟从他周围升起,慢慢的,整个人都透明起来,鲜血从嘴角流下。
“你本该还有十六年阳寿,不过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