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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孤独小说家-第2章

小说: 孤独小说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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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平出神地看着小驰的背影,浮想联翩。教育真不可思议啊,把这些有用的、没用的整合成一个“套装”,通通教给孩子,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用、哪个没用。这个年幼丧母的孩子,这样的教育会把他教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耕平不禁担心起来。
    课有条不紊地上着,整个教室沐浴在暖融融的冬日阳光中,如温室一般。耕平站在年轻妈妈们中间,睡意浓浓。他不断警告自己,绝不能在这种场合打瞌睡,但当睡意再一次汹涌袭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双膝一弯,“哐当”一声倒在了放在角落的清洁用具箱上。旁边的一位母亲听到响声,赶忙侧过身来,问道:“青田老师,您没事吧?”
    这一响,不仅老师放下了课本,孩子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耕平浑身冷汗直冒,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有点晚,所以……”
    小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其他孩子都回过头去上课了,他还死死地盯着耕平。耕平轻轻弓下身,双手合十,无声地道了歉之后,小驰这才转过去听课。
    出了校门,耕平朝神乐坂咖啡店走去。那是一家圆木小屋风格的咖啡店,二楼似乎是个画廊,经常摆放着一些艺术品,今天摆放的是铁丝工艺品。平日,这里顾客罕至,因此耕平和编辑常常约在这里见面。
    耕平对面,英俊馆第二文艺部编辑——冈本静江轻盈落座。众多出版社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文艺部负责纯文学,第二文艺部负责通俗小说,作家则是根据获奖性质、处女作的登载杂志等自动地划归第一或第二文艺部。耕平对这样的分类并无反感不适,因为他看的书也以通俗小说居多,何况作家写的都是他们能写的东西,考虑属于哪个类型实属多余。
    耕平开口打破沉默:“今天好像是直本奖的颁奖典礼吧,你和谁一起等结果呢?”
    直本奖是通俗文学的至高奖项,由文化秋冬主办。设立之初,它可助新作家跃入文坛,然而随着名气的节节攀升,不仅得奖是万里挑一,就连提名为候选作品也相当困难,因为它不仅表示对作品本身的肯定,也与作家的个人成就、未来发展以及对出版界的贡献度有着紧密的关系。
    “和猫山绘里香小姐一起,就在银座的酒吧里。”冈本编辑已三十出头,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女大学生的气质。今天,她穿了一袭平日难得一见的紫色套裙。
    “猫山小姐真厉害,今年多少岁了?”
    “三十一岁。《猫爪酒店》是她第三次入围。”
    耕平艰难跋涉作家之路已近十年,不是他没期待过,而是提名对他来说似乎永远都那么遥不可及。直本奖的揭晓是出版界的头等大事,热闹程度绝不亚于逢年过节。这次,朋友们都没入围,耕平心里总算稍稍安慰了些,至于自己能不能得奖,他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得了奖当然高兴,只是可能性比六月飘雪还渺茫。
    冈本从单肩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信封里装的,是耕平去年在英俊馆《小说北斗》上连载的所有长篇小说的校样。所谓校样,就是用于修改校正的版本。
    “已经做出来了啊。”耕平不温不火,听不出一点干劲。创作是件快乐的事,可校稿这类旁枝末节的事,却让人头疼无比。
    “我觉得这部《空椅子》写得非常不错,堪称您的巅峰之作。”
    编辑当面给予如此高度的赞扬,让身为作家的耕平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他只知道,喜也好悲也好,时间会给出答案的。于是,他含糊地点了点头。
    冈本继续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您夫人的葬礼,那时候小驰还很小呢。这是您第一次把夫人出事的事写进小说吧。”
    那场车祸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怎么感觉刚发生在上个月呢。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写私小说。”耕平说着,突然担心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小驰那严肃的神情,厉声质问自己为什么把老妈写进故事。小驰不知道,其实作家也有不同,有的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有的则运用超凡的想象力搭建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写得贴近现实还是远离现实,完全取决于作家本人。
    “现在《all秋冬》上连载的《父与子》也相当不错,我看得都哭了,今年的直本奖一定非您莫属。”
    冈本今天为何一个劲地夸赞自己呢?或许有点夸张,但她是不会开原则性玩笑的。可即便是这样,今天多少也有点过头了吧,写这本书花的心思跟写其他书没什么两样啊。
    耕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冈本编辑,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非常抱歉!”女编辑突然低下头去,说道,“虽然我努力跟营销部争取尽量不要削减初版印刷量,但是……”
    对于从来没有加印过的耕平来说,初版的版税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减到了多少本呢?”
    “《空椅子》本来是印八千本的,但出版社说,这次暂且先印七千本,”冈本一脸遗憾,但又转而安慰耕平,“没关系,不够的话可以加印的。”
    初版骤然减少了一千本,也就意味着入账要少十多万日元。钱的事倒还好说,只是初版发行量的削减,着实狠狠地在他心口扎了一刀。他渐渐地感到,通宵写稿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尽的身体慢慢地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03
    吃完晚餐,青田耕平把碗碟放进洗碗机,径自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茫然地对着电视发呆,小驰叉开两腿坐在地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
    耕平似乎还没能从刚刚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语气稍显凌厉地问道:“今天上课,其他小朋友都举了手,你怎么没有举呢?”
    小驰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说道:“因为我上课从来就不举手呀,如果你来旁听,我就装模作样地举手,你一定认为那很虚伪,对吧?”
    耕平仔细想想,小驰的确有他的道理。就好比作家,有时也需要些乖僻,对世人都热衷的事物反而以冷眼视之,以求达到另一种境界。难道小驰遗传了这一点?
    “那有没有好好看书?”耕平继续问道。
    或许是出于对父亲职业的叛逆,小驰从小就十分讨厌看书。他一脸无聊地说道:“只看了老师要求写读后感的那些。老爸,你觉得看书是乐趣是享受,可对我来说,那是痛苦,是煎熬。”
    耕平知道,小驰喜欢的是画画,这一点可能遗传自他美大毕业的妈妈。玻璃茶几上那叠厚厚的A4纸上,画着三条栩栩如生的龙,红色的那条叫赤龙,蓝色的叫青龙,橘色的叫黄龙,分别是耕平、小驰和久荣的宠物。这是小驰根据耕平以前给他讲过的故事画的,他对故事里三口之家和三条宠物龙的神奇冒险记非常着迷,所以现在开始动手画起了漫画。耕平本来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可没想到他竟痴迷到兴起时一天画上几十页的程度。
    看着儿子画的那些头戴宝石皇冠的龙,耕平像触电般心头一震,他分明看见,漫画里的黄龙和久荣都是那么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黄龙啊。小驰,你说给你找个新妈怎么样?”
    小驰一边马不停蹄地画着,一边说:“嗯,只要老爸你喜欢就行。反正不管新妈是谁,老妈只有一个。”
    老爸和老妈这个称呼,小驰从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叫,一直叫到现在。一想到父子俩至少还得相依为命地过十年,耕平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其实给他添堵的不止这一件事,初版的削减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十年了,他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过。
    “第一百八十四届直本奖获得者是——猫山绘里香小姐!”
    公共频道主持人面带一贯冷静的微笑朗读着获奖作品。等他朗读完,画面转切到了记者见面会的现场。
    镜头前冈本编辑一袭紫色套装正襟危坐,获奖的猫山小姐还隐约透着几分学生气。耕平看着白天才见过面的编辑晚上就现身荧屏,顿生一种隔世之感。猫山小姐不愧人气与实力兼备,想必《猫爪酒店》一定会一口气加印十万本吧。如果单本定价一千五百日元,作家的版税为售价的10%,那到手的就是一千五百万日元了。
    看着别人沉浸在获奖的巨大喜悦中,自己却在猥琐地算着钱,耕平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加印无望的单行本这次雪上加霜,不但没加反倒减了一千本,虽说出版量减少,单本定价会稍有提高,但即使定价一千八百日元,实际到手的版税也只有一百二十六万日元。
    作家的收入主要有三个部分:刊登在小说杂志上的原稿费(依作家个人资历而异,耕平是每张原稿纸五千日元)、单行本的版税和出版三年后的文库版税。如果一部作品拿不到这三份收入,作家生活则难以为继。耕平把《空椅子》的预计收入算了又算:原稿费二百四十万日元,加上单行本版税,再加上文库本的版税,每册五百日元,先算两万册的话,那文库版税就有一百万日元,合计四百六十六万日元,拨去个人所得税、采访费、材料费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后,平均每个月的收入算高吗?
    耕平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知道,一年勉强写出两部作品的自己,年收入跟同龄的公司职员没什么两样,若跟从事金融、媒体工作的大学同学相比,那就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他们是福利优厚的大公司正式员工,自己却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职业者。一般来说,自由职业者必须比正式员工多工作一倍,甚至两倍,才能达到与后者相同的生活水平。从这种意义上说,耕平明显属于弱势群体。
    作家世界也是一个等级分明的世界。畅销作家年收数亿日元丝毫不足为奇,只是这类极品终究是极少数,大多数还是像耕平这种勉强可以过活的作家。可见无论是何种艺术,只要在艺术圈里,生活都是相当艰难的。
    耕平从小就爱看书,一直梦想着当一个小说家,可以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其实他的要求不多,只要写的书读者爱看,只要生活小有余裕,他就很满足了。可一想到还得再过二十年房贷才能还清,还得再过十二年小驰才能大学毕业,他的脑子就被一串串无情的数字纠缠如麻,斩不断,理还乱。
    唉,先不想了吧,差不多该去洗澡了。耕平从沙发站起身,正准备去浴室放洗澡水,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原来是圈里的朋友——片平新之助打来的。
    “嘿,耕平,看电视了?”电话那头,历史小说家浑厚的嗓音淹没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
    “你是说直本奖吧,看了,这回的大奖得主还真年轻呢。”
    “是啊,可怜我们稀里糊涂地成中坚层了。”新之助为文库新作了一系列历史小说,对他每年能写出二十本小说的惊人笔力,耕平佩服得五体投地。新之助突然话题一转:“我现在正在索芭蕾喝着呢,你要不要过来呀?反正稿也交了吧。”
    索芭蕾,银座的一家文艺酒吧,不仅老板娘美丽动人,价格也算人性,通俗小说家们常在这里聚头。耕平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估计小驰也快睡了,刚好小说也修改完了,那就去吧。
    “嗯。还有其他人在吗?”
    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声,耕平正疑惑着,只听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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