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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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三一边掩护排里的兄弟往回撤一边朝身后的鬼子开枪压制,一直冲到一大片稻田边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像是钢锉在铁条上飞快锉过的声音。紧跟着,他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抛向空中,气浪带着烤人的温度和致命的弹片把丁三像块湿抹布一样拧出鲜血,然后重重地掼在地上。
丁三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片白色,日他舅子的,自己不是死了到黄泉路上了吧。白色迅速消散,他看到一个手电筒的光线,他眼睛适应了一下,瞳孔迅速收缩。手电筒被拿开,一个中年人低头看着他,张张嘴,丁三觉得自己头非常疼,他伸手想抓枪,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那个中年人轻轻地按着丁三,嘴上说着什么,丁三听着好像在水里听岸上的人说话一样。那个中年人做了个手势,丁三明白过来,他要扶自己起来。这时几只胳膊把丁三的上身慢慢扶起来,丁三的视角从天花板慢慢移下来,扶他起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上身都钻心地疼痛。
他背后被垫上枕头,从这个角度看人很费劲,他觉得好像脖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他把眼睛使劲往下看,差不多看到鼻尖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床前围了好几个人,有穿军服的,也有不穿军服的,还有几个护士。
这时有个人军服笔挺,是上好的呢子,胸前一排子勋表。他抓起丁三的手握着,丁三觉得他动作太生硬,自己的肋部一阵刺痛。那人说了什么丁三压根听不见,正在努力试图听的时候,突然相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丁三觉得脑袋嗡了一下,恶心得很难受。那个军官见拍完了照,手一松,丁三的胳膊无力地掉了下来,砸在床面上,他再次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听力恢复了一点,他听护士说,自己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上午才刚刚醒过来,主治的医生听说他醒过来就赶紧过来看。正好一个大官来医院视察,听说一个昏迷了一个星期的排长醒过来,就过来慰问,带着记者拍了照就走了。护士说你很走运,估计照片会上报纸。
丁三听力损失了很多,护士费了半天劲才讲明白。丁三问得就更费劲了,他的颈部取出了一发弹片,现在脖子上包着纱布。两个人差不多花了十几分钟,丁三才搞清楚自己的伤势。
侦察的那天,他是被一发迫击炮弹击中的,身上七处伤,肋骨断了三根,腰上、肩膀上、背上和大腿都取出了弹片。用护士的话说,是三个医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他重新缝起来的,而在此之前他就像几大块互相没什么大关系却连在一起的碎肉。
丁三突然在想,自己伤这么重,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没准等仗打完了都没好,这样一来自己就不用打仗了。丁三不知道有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的成语,要是知道他一定能用上。总之自己还活着,而且远离战场,这里可以喝到热水,甚至还可以让护士喂他糖水喝,他很知足。
糟糕的是自己恢复得出奇的快,甚至想慢点都没戏。两个星期后丁三已经能在搀扶下下地了。但新的问题暴露出来,由于脑部受创,他的平衡能力很差,一走路就发晕,恶心得想吐。
至于脑部是怎么受创的,医生也搞不清楚,是爆炸的气浪还是他掉在地面摔的,谁都不知道。但丁三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医院不会让他路都走不了的情况下回部队。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不吃流食了,医院的手擀面和米饭敞开了吃,以前在前沿,经常要吃冰冷的窝头,而现在可以吃上热的饭菜,丁三觉得简直过得跟个神仙一样。
到了晚上,有时候疼痛会折磨得他彻夜难寐,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爱人小高,想起部队的兄弟,想起很多人。但他见不到他想的人,这就是他娘的战争,把你所爱的人和你分隔开。
为了见到他们,你就必须拿起步枪,反正丁三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不知道什么爱国主义,反正自己必须打仗,等打完了仗才能有好日子过,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但他所期待的好日子最终还是没过上,他短暂的戎马生涯,铸就他人生的辉煌,同时也让更多的中国人过上了好日子。那个年代丁三这样的普通军人数不胜数,当他们的后代过上当年他们在战壕里谈论的好日子的时候,他们的骸骨正安静地长眠于国土之下。但这所有的所有,这些人都觉得值得,管他娘的那么多,他相信自己深爱着的女人还活着,自己为了她也要活着,也要打仗,就他娘的这么简单。
事实上像丁三这样的军人会一直活着,活在光荣中,活在辉煌中,活在今天每个受到他们庇护的老百姓的心窝子里面。
后方
身体在慢慢地恢复,丁三终于能自己扶着墙走路了,但平衡还是差,走不了几步就晕,甚至恶心得想吐。又过了几天,病房里面转来一个伤兵,他是兄弟部队的,浙江兵,叫张雷。他看上去岁数老,其实比丁三大不到哪儿去,他是学生兵,也是从士兵中提拔出的军官。战前是个学金融的大学生,识文断字,反正两个人都是闲着没事,张雷就教丁三认字。
教的人是为打发时间,学的人倒是认真,丁三琢磨着等打完了仗,找到小高,自己想法子做个买卖。做买卖不识字可整不了,所以丁三学得很卖力气。
这段时间过得很惬意,除了打针换药,每天丁三就忙活两件事情,一个是练习走路,一个是学认字。这段时间有个小插曲,就是他在医院遇到了一个姑娘。
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丁三伤得很重,主治他的倪医生就经常过来看他,了解他恢复的情况。倪医生有个小女儿,不到二十岁,叫倪浣尘。因为是地方医院,医生的家属都没有转移到大后方去,学校停了课,倪浣尘就经常来医院帮忙。就这么两来两往的,她就经常接触到丁三。
丁三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看倪浣尘就像看待自家妹子一样,纤细婀娜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学生头,活泼的样子。她一来病房里就多出了许多生气,好像她是个降落于人间的天使,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有时候她来病房,看到丁三在走廊上慢慢地扶着墙练习走路,就会帮着他。一边扶着丁三,一边拿他笨拙的样子开玩笑。
又过了一个多月,丁三恢复了很多,有时候已经可以不扶着墙走了,倪浣尘就走在前面,拿根棍子,丁三拉着棍子慢慢走。后来丁三觉得棍子都不需要了,自己可以不借助别的东西朝前走,结果没走几步还是一头向地上栽去,倪浣尘没扶住,结果两个人扑通一下倒在一起。
丁三也是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女人了,倪浣尘身上的那种少女气息一下子往他脑壳里面钻。但丁三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慢慢地从倪浣尘身上爬起来,扶着墙站了起来。倪浣尘虽然身上摔疼了,但好像一点都不生气,笑呵呵地跟丁三撒娇。
丁三暗自骂自己,倪妹子跟自己妹妹一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异样的想法。想到这里,丁三就释然地笑了笑。
在倪浣尘的帮助下,丁三不仅不需要借助其他东西就能走了,而且慢慢地能小跑。一开始走不远,但情况在好转,好像身体里面的经脉重新对上了号,以前不干活的零件,现在都恢复得个顶个的精神。
这段日子丁三也认了不少字,甚至自己能勉强读报纸了,不认识的就问老张,两个人关系也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没事也就爱扯闲篇,老张说丁三开窍了,所以认字快。
医院为了防飞机轰炸所以建在郊区,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当遛弯,去县城玩。反正路不远,只有两里多地,丁三走走歇歇的,差不多一个多钟头就走到了。
县城里热闹得很,各种番号的部队都有,满大街都是官兵,好多是刚从战场下来的,谁都不尿,喝酒、打架的到处都是。
一般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从战场上下来的兵很容易辨认,主要是他们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劲。当新兵刚上火线,一般是好奇带点兴奋。等看到自己的战友的尸体,会感到恐惧和仇恨,同时也会暗自安慰说自己不会中弹。但慢慢地人都会绝望,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然后精神越来越差,情绪也慢慢失控。直到走下战场,那种感觉,就是我还活着,自己还活着,所以值得高兴。
大街上的酒馆里,经常能看到几个兵围在一起喝酒,一个人刚刚讲完一个笑话,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其实不是因为笑话好笑,而是自己还活着。
每次到县城,两个人都会找个饭馆打牙祭,一般是要上一只红烧鸡,再要点米酒。这边的红烧鸡非常好吃,里面放了大量的辣椒,汤水非常地道,一掀锅盖喷喷香。这天两个人吃得很慢,反正是无所事事,最后就着汤水吃上两大碗米饭。
这时街上有叫卖号外,老张就叫过来买了一张,粗略地看了一眼,告诉丁三看来仗是快打完了。丁三接过报纸看了一下,不怎么明白,老张就跟他解释。报纸上写着美国和英国前天在法国成功登陆了,开辟了欧洲第二战场。丁三还是不明白,法国登陆跟打小鬼子有什么关系。老张就跟他解释,小鬼子和德国法西斯是一伙的,美国和英国在法国登陆,那德国就快完蛋了。等德国一完蛋,苏联就会帮着我们打小日本。
丁三觉得没希望,苏联会帮咱们打小日本,这可能吗,不靠谱吧。
但老张很兴奋,说抗战胜利不远了。最近报纸上天天都写,国军被日军打得节节败退,日军发动了一场打通大陆交通线的大会战,国军打得非常被动,丢掉好多地方。难道真的是离抗战胜利不远了吗?丁三觉得自己墨水少,这个事情想不明白。
两个人吃完了,让小二沏上茶水,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剔着牙花子。这时隔壁的两桌兵打了起来,好像是番号不同的部队,谁都不怕谁,饭馆里面乒乓响成一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还是回去吧,叫来小二会了账,两个人起身回医院。
一路上大车、炮车一辆接一辆,不时就能看到两支走对头的部队相互吵起来,谁也不让谁。还有好多前边撤下来的部队,抬着伤兵缓慢而僵硬地走。丁三突然惦记上了自己的老部队,也不知道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
走到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看到路边上有卖香瓜的,丁三买了几个,他记得倪浣尘爱吃这个。卖瓜的老汉衣衫褴褛,仗打了这么多年,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达官贵人吃香的喝辣的,就剩了老百姓过得潦倒。丁三心里不是滋味,就给老汉多塞了几个钱,老汉感激得直叫老总好。丁三在想,老汉的岁数跟自己的父母其实都差不多,而自己的父母家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等到了病房,留了两个给倪浣尘,其他几个瓜都拿刀切了,病房里的兄弟们分了吃。这个季节香瓜特别香甜,而且保水,吃进去喉咙都是甜的。病房里头人多,几个香瓜两三下就没了影子。吃完了把瓜皮什么的收拾了,大家围着唠嗑,老张就把报纸上面写的新闻给大伙念,完了之后大伙都觉得有希望,等收拾完了德国法西斯,小日本的日子也长不了,自己回家种田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日子过得飞快,丁三也恢复了很多,只要不是重体力的事情,基本都能干得了。这段时间倪浣尘也来得很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