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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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下过雨,黑漆漆的,丁三知道张东一定走不远。他顺着公路往后方找,一路上磕磕绊绊地摔了好多跤,膝盖一层油皮摔破了,汗沁上去,刺得生疼。丁三走得急,一会儿汗就出了一身,衣服黏黏地贴身上,汗珠子顺着眉弓流到眼睛里。丁三后悔怎么没带上水壶什么的,他有一个缴获的小鬼子的水壶。
身体一脱水,精神就变恍惚了,丁三几次差点栽倒在路边上,恨不得把冲锋枪扔掉,省得它死沉死沉地撞着背。
丁三走得汗如雨下,刚才出来得急,也来不及打绑腿,现在小腿肚子走得直转筋,肌肉里面一阵阵酥痛。差不多追出了十几里地的样子,终于看到前面有个影子,丁三把子弹顶上火,撵着几步跑了过去。
林中血战(5)
丁三听了一愣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方的小高,咽了口唾沫说:“我上次在医院认识一个护士,等打完了仗就去找她。”
“班长,她长啥样,给咱们说说。”
“长得挺俊的,就是个子不高,人可贤惠了,等打完了仗,就带她回沈阳去。我盘算了一下,然后在那边整个小买卖啥的,她当过护士,也好找活干,日子准错不了。”
“班长,你就不怕她那会儿早嫁人了?”
“不会的,我俩都说好了,她等我,就算是为了她,我也要把仗打下去。”
“对,咱都好好打,完了都娶个漂亮媳妇。”
“为了咱的漂亮媳妇,对吧,班长。”
“不说女人,大伙说说,打完了仗都想干点啥?”
“班长,你先说吧。”
丁三把鞋脱了,脚冻得僵硬,简直快没有知觉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脚:“我想了,啥时候人都得穿衣服不是,我回头开个小布庄,本钱小就先卖乡下收的土染布,等本钱大了就卖洋布。”
“班长,那等打完了仗,咱哥几个给你当伙计去。”
“哈哈,好啊,那咱还在一起。对了,刚想起来,你们平时多盯着点,鬼子的靴子比咱们的布鞋好,有打死了的鬼子,就把他的靴子剥了。平时多注意,别把脚冻着了,一有空就脱下来多揉揉脚。你们几个打完了仗打算干点啥?”
“咱家边上就是洞庭湖,回家了还是捕鱼,每年中秋的时候,那螃蟹可肥了,都上岸下崽,拿锅一蒸,掀开盖子里面全是油。”
说得大家一个劲咽唾沫。“得了,不许再说吃的了,对了,我兜里还有个土豆。”丁三从兜里摸出土豆,拿刺刀削了皮,切成几块大家分了吃。
“等打完了仗,我想去开火车去,多威风,那么大个的铁家伙。”
“没出息,开个火车算啥,等打完了仗,我要开个饭馆,天天吃酱肘子。”
“班长,他说吃的。”
“那得罚,弹他个脑崩子。”
大伙笑呵呵地打成一团。
“等打完了仗,我想弄个剃头挑子,大家说咋样,啥时候人都得剃头不是。”
“好主意,班长,我脚上打水疱了。”
丁三套上鞋走过去:“谁打个火给照亮。”边上的兄弟划着火柴照着,丁三看了看,在背包里找了针线包,拿缝衣针把水疱挑了。
“没事的,多挨几天,等脚上茧子厚了就不打水疱了。你好像扁平脚吧,这种脚走不得路。”“班长,咱们在这儿还得打几天啊?”
“操那心干啥,踏实待着吧。”丁三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再打几年仗,战争就是这样,没人能预测什么,也没人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还能活着。但丁三很清楚,首先他自己需要保持高昂的士气,自己是个班长,自己先乱了阵脚,下面的兄弟就更加挺不住了。
说着话,丁三就觉得眼皮上下打架,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悄悄地起身看了看阵地的正面,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工事的侧翼。
有个人影从后面闪过,丁三警惕地立刻把枪口顺过去:“口令!”
“猪肉炖粉条。”
丁三听出回令的声音是连长杨棋的,就把枪放了下来。
“还没睡?”
“长官,刚醒,就起来看看。”
“你们班怎么样?”
“报告长官,都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新兵多,注意带好兵。”
“是,长官。”
“抓紧时间睡觉,我到其他几个排看看。”
团里的战斗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像丁三这样有经验的老兵,也正是在这样的老兵的帮助下,新兵才能战胜恐惧畏战心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班里的兄弟刚刚轮流去吃饭,把丁三的那份也带了回来。丁三一边吃一边听班里的兄弟唠嗑,这时连里的新命令下来,连里将防区向后收缩,主动避开鬼子的重炮射程。
丁三带着班里的弟兄抓紧时间在新的防区构筑工事,新防区其实也就是往后面收缩了不到一公里,把孤悬在外的一处地形主动让了出来。通过收缩防区,整个防线的防御密度就更大了。
一直干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丁三突然听见前面小路上有骑马的声音,他顺手从边上抄起一支步枪。不一会儿,一个黄色的小点出现在视野中,越来越近,丁三看出来那是个鬼子的骑兵。丁三往路中间一站,举着枪把路给断了,那个鬼子看了愣神,连忙把马缰绳一勒,抬手抽出手枪当当放了两枪,然后调转马头就跑。
丁三拿准星一套,抬手就是一枪,结果没打中。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拉动枪栓,又顶上一颗子弹,只听着一声枪响,那个鬼子跟个粮食口袋一样栽下马。
丁三重新上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枪瞄着,地上一摊子血。等把尸体翻过来一看,刚才那枪正好打中脖子,整个颈部被子弹贯穿,估计当场就毙命了。丁三把他的武装带解开,把身上的军大衣剥下来,正好天冷,拿来御寒。又搜一遍他的口袋,找到一个日文的证件,里面夹着几张钞票和相片。相片上面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人和妻子的合影,妻子的面容显得稍稍忧郁,而男人的样子透着生活的优裕。丁三想了想,把照片重新夹进证件,放回他的口袋,把钞票塞到自己口袋里。
这时他发现那个人手腕上还有块手表,丁三看到之后欣喜若狂,立刻把手表摘下来,戴自己胳膊上。后来这块手表一直伴随丁三走过战争年代,直到跟随着主人一起熔化在战场上的火海中。
丁三把步枪和尸体上的子弹袋、手枪套子、防毒面具袋子都拿起来,打算上缴到连里,鬼子的手枪不好,据说连北边的八路都不爱用。丁三又把他脚上的鞋和腰上的牛皮武装带都剥了下来,自己的武装带磨损得快断了,正好换上小鬼子的,而皮靴子正好给班里的兄弟穿。皮带上面还挂着个地图皮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份地图,全是日语的,还有个指南针,丁三觉得指南针挺有用,就揣兜里了。
这时杨棋听见枪声带着人也过来了,丁三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把地图交了上去。其实杨棋挺想要那个鬼子的呢子军大衣,但没好意思张嘴,就让边上人把步枪和手枪接了过去,让人把这个鬼子拖路边上埋了。
丁三一手提着大衣,一手提着靴子回自己班里,把靴子给了那个脚上打水泡的,大衣留着大伙一起用,谁站岗谁披上。
部队又在这个防区守了小一个礼拜,但大规模的战斗一直都没有,丁三的排里又增加了两个伤兵,其中一个是老王,伤在肚子上。
转战(1)
团里在这片密林地形坚守了半个月,日军几次攻击都没能打过来。一个是天气原因,道路泥泞,日军的机械化反而施展不开。另一个是地形原因,从整个山丘可以俯瞰公路,而地形优势让日军难以借助火力优势打进来。
但团里的伤亡也不小,短短半个月,伤亡累计差不多一个营,伤亡多数是新兵。尤其是陈锋这个营,打仗最硬,一直在防线的正面,伤亡更加严重。
这半个月有效牵制了日军的攻势,由于始终腾不出手来扩大在侧翼的优势,日军的攻势就变成了依托公路几个据点的狭长防区,侧翼拉得过长,无论是给养还是运输都异常困难。战区很快集中了绝对优势兵力,不断打击日军侧翼,在团里被围困的第七天,兄弟部队终于撕开包围,团里得到了增援。
团里被撤换下来,到防线后面几十公里的镇子上休整。陈锋这个营住在镇子上的小学里面。小学早就停课了,只留下几个看门的。
住下来之后陈锋安排人把学校边上的一排松树砍了,拿大锅烧水洗澡。从战场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恨不得搓出二斤泥。
住了没几天,丁三惦记在医院的老王,就跟连里请假去医院看看。连里派了四五个人一起去医院看望在医院的兄弟,丁三领着人天还没亮就上路了。医院离得远,在另一个县城里,所以要起早走。
差不多走到日头挂到头顶的时候才到了县城,整个县城也在轰炸中破得不像样子,到处是残垣断壁。县城里面有各个番号的好几个部队,大街上隔着几步远就有士兵在喝酒,或者喝醉了在打架。
丁三问了问路,大家都知道医院在哪儿,找起来很省事。
老王也是刚吃完饭,因为肠子伤了,天天只能喝糖米汤,他也没什么事,坐在墙根晒太阳,看边上两个伤兵下棋。老王觉得在医院里面心里面最美的就是那种截了肢的伤兵,因为他们再也不用上战场了,战争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结束。这两个下棋的就是,怡然自得地下着九子棋。这个是当地的一种玩法,好多人都会。
丁三他们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老王正好抬头,一眼看到丁三他们,扯着嗓子喊。隔得太远,喊了好几声丁三他们才听见。
老王看着丁三走得满头大汗,帽子也扯了,领子松开,皮带摘了,看上去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
“你这个呆子,还活着呢。”
丁三上前抱住老王,两个人哈哈大笑,那种快乐是感激上天的快乐,两个人都没死,都还活着,光是这个就值得快乐。
“妈的,你没死呢,我凭啥死?”
“哈哈,见着你们这几个货就舒坦,都还没吃吧?”
“都没吃,三更天起早动身的,现在早他妈饿得前心贴后脊梁了。”丁三扣上帽子从兜里摸出几包烟和几张票子塞给老王。
“他妈的现在票子不值钱,以前能买头猪,搁现在只够买瓶酒。”老王把票子揣起来,扯开烟包挨个散了几根。
这时走过去一个护士,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显得身材婀娜,大家都停住了一个劲看。
等那个护士走远了,大家相视一笑,老王说:“你们几个等着,我帮你们弄几张病号条子,你们去吃病号饭,今天中午好像是手擀面。”老王走到下棋的人边上,把他们胸前纸壳子的病号条子摘下来,又找了几个人要,然后自己的也摘了,厚厚的一摞递给丁三。
“这上面写的啥伤,别对不上不让打饭。”丁三的病号条子上面写的是腿部截肢,但他认字少,加上写得潦草,他也看不出来。
“不管,食堂见你胸前面有条子就行。”老王解释着。
丁三带着几个人去了食堂,这会儿刚刚过了饭点,食堂上人倒是不多。丁三几个人从桌子上拿了大碗,一人盛了一大碗手擀面。面是粗面,擀得很紧,吃起来很筋道,丁三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