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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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有微风,顺着半启的窗户吹进来,吹得珠帘微微轻颤,珠子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师映川一只手缓缓在画面上移动着,他的手指修长而美丽,指尖窄匀,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隐隐的美丽淡光,在画上轻轻划动,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师映川沉思了一会儿,呆呆地坐着,脑海里面并不是一片空白,相反还有很多东西在来回翻滚,但却迟迟抓不住具体的内容,然后他忽然又一凝神,就将画像小心收起,放到箱子里,做完这一切,师映川又拿起箱子里的其他东西把玩了一遍,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于山后,外面已经黑了下来,师映川收敛心神,忽然间身形一动,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掠了出去,大殿内顿时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窗台上的一盆红花忽然颤颤一动,定睛看去时,只见殿中已多了一个身影,师映川眼中泛着淡淡的血色,苍白的脸上沁出阴冷,使他整个人都多了一丝妖异的魅惑,到如今,师映川研究秘法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了,今天白天在交易会上,他已经注意到了合适的猎物,并且在对方身上无声无息留下了一只追魂蛊,就像当年对藏青所做的那样,于是刚才师映川就以此感知到了对方所处的准确方位,并且最终得手,在使用完毕之后,毁尸灭迹。
师映川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时却有脚步声传来,梵劫心轻手轻脚地走进大殿,悄悄从后面靠近正坐在桌前拈着空杯出神的师映川,但就在他想要蹦出来吓对方一跳时,一个声音却道:“……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梵劫心顿时垮下了小脸,恹恹地一撇嘴,满脸无聊之色地道:“嘁,没意思,本来还想吓你一跳的。”师映川转过身来,眯起好看的眼睛,看着恶作剧落空的梵劫心,微微而笑:“我刚才虽然走神,但以你的武功,想要不声不响地靠近,还差得远,换了你师兄李神符来还差不多。”梵劫心听了,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了,他心中有些奇怪,走到师映川面前,歪着脑袋仔细看着师映川,只觉得对方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隐隐慑人,这不像平日里的师映川,这是怎么了?梵劫心唇角轻撇,抽了抽精巧的鼻子:“映川哥哥,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的样子好象不太对劲。”
师映川笑了一笑,看了一下神情认真、正微微前倾了身子的梵劫心,轻轻一刮对方的鼻子,道:“我身体壮得像头牛,哪里有生病的样子?”他这般拙劣的说法不能糊弄成年人,但梵劫心这样的小孩子自然就不会再深究下去,师映川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身子微斜,与梵劫心距离很近,轻声道:“你离开晋陵也有一段日子了,不想家?”梵劫心哼了一声:“不想,反正我爹也不会想我,我干嘛要想家?”师映川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真是孩子话。”
少年纤长优美的手指轻轻按在梵劫心的额头上,梵劫心顿时只觉得那手指清凉如玉,正好点在他那颗殷红的侍人印上,如此略一接触,就有一丝酥麻之感隐隐从心底生出,甚至扩散到全身,梵劫心不知怎的,脸上就有些热,他下意识地抬眼瞟了一下师映川,此刻在灯光下,师映川那张绝美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奇异魅力,整个人都绽放出勾魂夺魄的光彩,梵劫心陡然全身一股异样的感觉展开,他忽地就尴尬起来,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很陌生,一时间梵劫心的小脸不禁微微涨红了,连忙主动向后退了半步,躲过了师映川的手指,师映川看他这副模样,哪里知道这孩子心里是如何想法,只觉得意外,便笑道:“怎么了?”
但是梵劫心这次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撒娇或者闹着玩,反而有些呆呆地看着师映川,表情疑惑又带点迷茫,然后突然间就猛地转身跑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师映川莫名其妙地看着梵劫心跑出去,没明白这是在搞什么,不过他如今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更不知道梵劫心出了大殿之后,径直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一张脸埋进软软的锦被里,微微呼吸着,过了一会儿,梵劫心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床上,他两眼微茫,喃喃道:“好奇怪……”一时间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了,一直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倦了,渐渐进入了梦乡。
却说师映川在梵劫心离开之后,也感觉到了疲惫,他今日先是因为泰元帝一事大受震动,后来又趁着夜色出宫,擒住一名强者用来研究秘法,如此一来,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很疲惫,一时倚在一张春榻上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神思倦怠,最终睡着了。
师映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片迷雾当中,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头戴帝冠的男子站在高高的玉台上,静静看着下方,那里有无数人在跪拜,山呼万岁,这男子的模样师映川并不陌生,正是师映川作为任青元时的容貌,只不过此刻那张脸显得成熟许多,尤其是周身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更是任青元完全不具备的,此刻师映川睁大了双眼,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意,他心神轰鸣,身心颤抖,内心的感觉根本无法形容,这时画面开始变化,那男子,或者说泰元帝宁天谕,出现在一间大殿中,面上有着柔和之色,在他对面,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端坐着,师映川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宁天谕神情愉悦,拉住了男子的手,笑容温柔,然后画面又一次变化,宁天谕长发披散,双眼黯淡,眼内有着淡淡的哀伤。
四周只有男子一个人,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时宁天谕突然间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是凄厉的嘶吼,声音里满满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悲哀与愤怒,不知怎的,师映川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宁天谕的啸声不断地在其中回荡,使得师映川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起来,感同身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流动,但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就在这时,画面中走来一个男子,依旧是一身白衣,从师映川的角度无法看见此人的样子,男子沉默了片刻,宁天谕却突然间止了啸声,他望向白衣男子,眼中有着黯然与落寞,也有着愤恨,但更多的却是苦涩,然后他就忽地笑了起来,开口说道:“我这么多年都在追求心中的理想,为之奋斗,但后来当我得到一切的时候,我就终于发现原来这些都无足轻重的,我拥有了你,才是最简单也最幸福的事情,然而到如今我才明白上天是公平的,不会允许一个人的生活太过完美,所以我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宁天谕说着,惨笑起来,然而在这时,他的脸上再没有了丝毫的暖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无尽的冰冷,他看着白衣男子,淡淡道:“很好,很好,世人不知对我宁天谕而言,江山其实并不算什么,皇图霸业也不算什么,理想也都不算什么,这些都不是太重要的东西,宁天谕真正看重的只有一个人,然而就是这个人,负了我。”
宁天谕大笑起来,他在雨中一手遥遥指着那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白衣男子,目光依稀间出现了恍惚与惨痛:“情之一字可杀人。莲生,你可知道我此刻是多么绝望,那是比死亡更黑暗更深沉的绝望,你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将我的幸福突然一下子尽数毁去……你何其残忍。”又一转话锋,痛快笑言:“不过,现在想想,我倒是并不觉得后悔,否则这些年若是没有你,日子一定很无趣。”说到这里,宁天谕又笑叹着:“你啊……你啊……你……”
这穷途末路的男人突然拔出腰畔佩剑,狠狠在掌中一划,顿时血流如注,滴在地上,宁天谕以剑遥指白衣男子,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我诅咒你,莲生,你欠我的,终有一日要还给我,我会等着你,一世等不到,就等十世,十世等不到,就等百世,哪怕生生世世,哪怕千年万年,你我终会再次相遇,总有一天,你会把欠我的统统都还给我……莲生,毋忘今日。”
师映川忽地悚然惊醒,一时间惶然四顾,方觉自己正斜倚在春榻上,周围寂静如海,一人也无,只有孤灯冷帐,清风阵阵,师映川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加速跳动,一种强烈得无法言说的感觉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一时间想起刚才所经历的梦境,不禁汗湿重衣。
此时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殿里很静,可以清楚地听到雨打花木的‘沙沙’声,正是如同梦中那样的雨天,师映川起身走到窗前,双眼怔怔,若有所思,忽然间他脸上猛地涌现出一片深深的潮红,随之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就见他张口一喷,一道乳白色的雾气顿时出现,聚而不散,在师映川的头顶三尺处凝聚起来,慢慢地演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花朵形状,然后很快消散,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睁开眼来,喃喃道:“这就是……三花聚顶?”他心头通透,紧接着却是低低而笑,思绪如潮,难以自已……在这个普普通通的雨夜,师映川正式踏入伪宗师境界,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准陆地真仙,这一年,师映川十六岁。
一时间雨声淅沥,师映川按捺住心跳,低头看自己的手,他发现原本色泽微蜜的皮肤却是已经变得明显白皙起来,他怔了片刻,然后就去找镜子,很快,在一架落地大镜中出现了一个少年,容貌绝美,肌肤白皙,整个人比起之前,丽色更盛,师映川在镜前伫立一时,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正式摸到了宗师门槛,不过距离真正三花聚顶的境界还早,刚才那所谓的三花也只出现了一朵,甚至连形状都还没有完全显现,只因他虽然因为某种缘故而有了一些顿悟,但毕竟还达不到那个程度,不足以让三花成形,但如今他既然跨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已经晋入准宗师境界,日后成为大宗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所差的只是足够的积累,准确地说,就是时间的问题,而且这个时间注定不会太长。
在此之前,师映川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晋入准宗师境界,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一时师映川脸色沉静如水,喃喃道:“莲生?莲生……此人又是谁?”在回想起之前梦中的那一幕时,师映川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仿佛被触动了,难以控制地涌起了极为强烈的情绪,想到那白衣男子,一颗心莫名地就苦涩与怨恨起来,他知道刚才那势必不会真的是一场梦,那梦里的一切,应该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泰元帝宁天谕,应该……应该很有可能就是师映川他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曾经已经有过一次转世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经历,所以师映川并没有太难接受这个推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白衣男子莲生又是什么人?对宁天谕做了什么令其恨意滔天的事?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许许多多无法解答的问题纷至杳来,令师映川的脑子里乱成一片,他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用力摇了摇头,驱散这些乱糟糟的疑问,信步走出了门。
外面十分冷清,宫苑被明明灭灭的宫灯照亮,随着夜风不时地微微摇曳,雨下得不大,依稀有些凉意,师映川微仰起头,看着墨色的夜空,脸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风,黑夜就好象一张大幕一般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