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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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一五八八年拟征服英国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顶穷的比斯开人也把自己的单桅船漆成金黄色,并画上许多花纹。爱好花纹是他们有点野蛮的可爱的民族特征。高山上富丽的色彩,耀眼的白雪和青翠的草地交相辉映,使他们在装饰方面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妩媚。他们虽然穷得要命,可是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装饰品。他们把纹章放在茅屋上,驴脖子上挂着响铃,牛头上扎着羽翎。他们的四轮车(你在两里以外就能听到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雕着花里胡哨的花儿,并且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带子。补鞋匠门上有一块石头的浮雕,上面雕着圣·克力宾①和一只破鞋子。皮外套上滚着花边。衣裳破了不去补,却在破的地方绣上花儿。巴斯克人又愉快,又有气派。他们像希腊人一样,是太阳的儿子。瓦朗西亚人光着身子,无可奈何地裹着土制的羊毛毯子,头从毯子的一个窟窿里露出来;而加里司人和比斯开人却兴高采烈地穿露水漂过的美丽的麻布衬衫。门口和窗口上挂着玉米棒子,好像一簇簇的花彩,里面露出一张张鲜艳白净的笑脸。在他们朴素的艺术、职业和习惯里,在姑娘的打扮和她们唱的小调里,都流露着这种愉快而又骄傲的宁静。比斯开的废墟似的火山亮得刺眼睛,火焰从所有的山口里出出进进。半开化的哈依规凡到处充满了田园的诗意。比斯开是比利牛斯山脉最美丽的地方,正跟萨伏阿是阿尔卑斯山脉最美丽的地方一样。圣·塞巴斯四、勒索和封大拉比附近的险恶的海湾,跟暴风雨、云朵、地角的泡沫、风吼、海啸、恐怖、海的喧腾和戴着玫瑰花冠的撑船的姑娘交相辉映。凡是到巴斯克去过的人总希望再去看看。这是一块“福地”。一年有两季收获,乡村里又欢乐,又热闹,虽然穷可是很骄傲;一到星期天,整天都是吉他、跳舞、响板和谈情说爱的声音;屋子里收拾得窗明几净,钟楼里传来飞鹤的叫声。
①皮鞋业的主保圣人。
让我们回来谈谈海上的高山——波特兰吧。
从几何图形来看,波特兰半岛好像一只鸟头,鸟嘴向海,后脑勺向着威茅茨,地峡就是脖子。
波特兰这个地方很荒僻,现在只有一点工业上的价值。十七世纪中叶,石匠和石膏匠发现了波特兰海边上的石头的经济价值。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就用波特兰的石头制“罗马水泥”,这种开采繁荣了国家的经济,海湾也跟着改变了模样。两百年前,海岸受到海水的侵蚀,是一片悬崖,今天却变成了采石场。丁字镐小口小口的啃着,浪头大口大口的吞着;从而损坏了这里的美丽的风景,人类有节制的采伐继续着海洋的狂吞大嚼。有节制的采伐已经把那条比斯开单桅船系缆的小海湾毁掉了。现在,如果想找一个跟那个已经毁掉的系缆的海湾类似的地方,到半岛的东边靠近地角的地方去找,到福莱码头和多特尔码头的那一边,威克痕还要过去一点儿,到教会的希望和南泉中间那一带地方去找,或许还能找到。
这条小海湾的四周都是悬崖,悬崖的高度比海湾的宽度还要大,黄昏的影于越来越浓了。一到黄昏,朦朦胧胧的迷雾越来越浓厚,仿佛井底的黑暗在冉冉上升。海湾出口的地方形成一条狭窄的走廊,从黑夜似的海湾里望出去,好像一条波浪汹涌的、白蒙蒙的裂缝。你得走到很近的地方才能看见这条单桅船,船停在岩石旁边,好像是藏在一件黑大衣底下似的。一条跳板搭在悬崖上的一块又低又平的、突出的岩石上,只有这个地方可以上岸,跳板变成了船与陆地的交通孔道。模糊的人影摇摇摆摆地在木桥上来来往往,在黑暗里可以模糊地看见有人正在上船。
海湾北面有高耸的石屏,所以里面没有海上那么冷,尽管如此,这些人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他们急急忙忙地走着。
因为暮色朦胧,这些人看上去仿佛是一个个剪影。他们衣服的犬牙似的轮廓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显然是英国的raggea,也就是说,衣衫褴褛的人。
在突出的悬崖上,可以模糊地看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一个小姑娘把一根鞋带挂在扶手椅的椅背上,让它措拉下来,就无心地把悬崖上和深山里每一条小道都描画出来了。这条海湾的小道曲折迂回,几乎是从上垂直而下,极其难走,简直可以说是一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到搭跳板的平台上。悬崖上的小径寻常都是很难走的斜坡路;这简直不是路,而是突然下降,与其说是往下走,还不如说是冷不防地摔下来来得合适。这条小道可能是平原上的小路的一条支路,看起来很不舒服,实在太陡了。从底下向上看,它曲曲折折地爬到悬崖顶上,然后从一条石缝里钻到高地上的乱石堆中间。单桅船在小湾里等待的旅客一定是从这条路上下来的。
除了小湾里上船的骚动以外,一切都静悄悄的。听不到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在这条水道的那一边,林斯代海湾的进口处,勉强可以看见一队显然走错方向的鲨鱼船。这队北极的渔船是被喜怒无常的海流从丹麦送到英国领海里来的。北风时常跟渔民开这样的玩笑。他们也躲到波特兰的停泊场里来,这就说明海面上可能有风暴和危险。他们正在忙着抛锚。按照挪威船队的古风,领队的船总是停在船队前面,它所有的船具被海面上一条白色的线条一衬,显得乌黑;我们可以看见船头上有一个叉子形的铁架,上面放满了各种捕格陵兰鲨鱼、鲛鱼和多刺鲨鱼的鱼钩、鱼叉和捞翻车鱼的鱼网。除了被刮到这一个角落里的这几条船以外,一眼望出去,广漠的地平线上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屋子,也没有船。那时候海岸上还没有人住,而且这个季节,海湾里也不能住人。
虽然天气不好,那些乘比斯开单桅船去航海的人还是催着赶快开船。这一伙人在海边上慌慌张张的乱作一团。要把他们分辨开来,是很困难的。看不出来他们是老人还是年轻人。昏暗的暮色把他们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夜幕罩在他们脸上。这不过是黑夜里的几条人影罢了。他们总共是八个人,里面大概有一两个女人,她们穿的都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破到既不像男人穿的,也不像女人穿的,所以很难认出来哪一个是女人。破布是分不出性别来的。
一个矮小的人影,在高大的人影中间晃来晃去,大概不是个矮子,便是个小孩。
原来是个小孩。
第二章 孤单
走近一看,才能看见下述的情况:
他们都穿着长外套,虽然破了一个个洞,可是已经缝补过,必要的时候,外套的领子可以渡到眼睛,既可以挡风,又可以挡住好奇的人的眼睛。他们穿着这样的外套,走起路来倒还轻便。大多数人头上都缠着一块手帕,这大概是现在西班牙开始流行的头巾的开端吧。这种帽子在英国一点也不觉得唐突。那时候北方人总是学南方人的样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北方人才出兵打南方人吧。北方人打败了他们,接着又佩服他们。无敌舰队失败以后,卡斯蒂利亚话成为伊丽莎白朝上的优美语言。在英国女王的皇宫里,讲英国话却几乎变成一件“失礼”的事情了。把自己的法律加在别人头上,同时又接受他们的一些风俗习惯,这是野蛮的胜利者对精明的战败者常有的事情。鞑靼人就是这样研究中国人,仿效中国人的。卡斯蒂利亚人的风气就这样流行到英国,相反,英国的势力也渗透到西班牙。
乘船的人中间有一个人仿佛是个首领。脚上一双便鞋,破衣服镶着金线丝带,一件缀着金属片的马甲,在外套里面一闪一闪的,活像鱼肚子。另外一个人戴一顶阔边毡帽,不过毡帽上没有放烟斗的洞,说明戴帽子的人还是个学者。
大人的上衣可以当孩子的大衣。这个孩子就按照这个原则,在自己的破衣服上罩了一件水手穿的破衣眼,下摆垂在孩子的膝盖上。
看这孩子的个子,就可以猜到他不是十岁就是十一岁。他赤着脚。
这条单桅船的船员包括一个船长和两个水手。
它好像是从西班牙来的,现在就要开回去了。用不着怀疑,它一定是从这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进行秘密的活动。
乘船的旅客正在附耳低语。
他们谈的那种话,简直是大杂拌,一会儿是卡斯蒂利亚话,一会儿是德国话,一会儿是法国话,有的时候又说威尔士话,或者巴斯克话。反正不是切口,就是土话。
他们看起来虽然各国人都有,可是却属于一个团体。
船员恐怕也是他们一伙。根据上船的情形,就看得出他们是串通一气的。
这些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人好像都是一伙的,可能是一伙罪犯。
要是光线好一点,并且看得仔细一点。就能注意到他们的破衣服里面还藏着念珠和披肩。这群人中间,有一个好像女人的人佩着一串念珠,珠子差不多跟伊斯兰教修道士的念珠一样大,一看就知道是良南塞弗雷的爱尔兰货色。良南塞弗雷也叫作良依底弗雷。
要是天不那么黑,还可以看到船头上有一个圣母抱耶稣的镀金雕像。这大概是巴斯克圣母,跟古康大布里人的“巴纳其亚”圣母像①差不多。船头的这个神像底下的风灯没有点,这种过份的小心说明他们怕别人注意他们。风灯分明有两种用处:点上灯,既可以当作圣母像前的供灯,又可以照亮;信号灯代替了供烛。
①原文Panagia是希腊文,意思是至圣圣母像。
牙墙底下的破浪角,又长又尖,弯弯地向前伸着,好似一弯新月。在破浪角上端,圣母像前面,有一个天神跪像,他弯着翅膀,倚在船头上,正在用千里镜望着天边。天神像跟圣母像一样是镀金的。
破浪角上留了一些洞,可以让海水从这儿漏出去,而且在必要的时候,雕花或者镀金都很方便。
圣母像底下,几个大写的金字:“玛都蒂娜”,这是这条船的名字,现在因为天黑看不见。
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