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听画壁-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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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挑开门帘,往外头看,只见着前头空旷一片,侧前方一座高大牌楼,下头三步以内两座石狮子,旁开左右大道,这会儿并无行人。
她瞧着眼熟,倒像是衙门办事的地方,便问道:“怎么停了?”
顺一下了马车,在外头道:“前头便是府衙办差之处,左边往里就是咱州府的牢门,一会奶奶要瞧的人就会从里头出来。”
画壁恍然,到底还是被弄进大牢里去了的,只不过如今楚瑾瑜已经答应放人出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看着前头,不多会儿功夫,果然见长长的胡同口远远走来一人,行走的十分缓慢,姿势颇有些艰难。
画壁眼中一热,待要推开车门出去,崔家的一把拉住了她,顺一在外头十分恭敬道:“奶奶容禀,爷吩咐过,如今奶奶瞧人出来,便是爷说话算数,日后有什么话,托赖小的传话就是,奶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画壁如何听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便是楚瑾瑜今日要她明明白白看到他的手段,顺者昌逆者亡,只看顺一将话恰到好处的带到,自己的那点心思男人只怕是一清二楚。
画壁知道这会儿如何也反抗不得,她若不答应,转过脸人就能再进大牢去,只能扒着马车上小小漏窗往外,看着展元风缓缓走过来,又从跟前朝着另一头而去。
大半月不见人,展元风那壮硕身子如今竟是消瘦了大半,整个人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像是乞丐窝里头出来的,只一双眼还有些精气神,身上一件袄子到处翻着破口,露出里面黑魆魆的棉花来。
他拖着一条胳膊腿十分不利索的走着,春寒料峭的,展元风倒也不觉着冷,只这么多日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吃鞭子比吃饭还频繁,便是一条腿,还被牢房里头争强斗狠的一群人打折了。
要论平日,他岂会如此不堪,牢里头的饭菜不是馊了的,便是啃不动的窝窝头,连盐也不搁,把个八尺汉子硬生生磨得浑身无力,真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牢里头也无药,只得他自己接驳了骨头,却是不甚对付。
牢里头有个刁滑的老囚瞧他这副摸样,他看着事多了,私底下问他,“你这汉子,看着也是个人物,如何只被牢卒等人欺负,莫非是在外头和谁结了怨?”
展元风原本不信,他向来做事光明磊落,不妨小人,那老囚听了摇头,嘲他:“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囚根儿,难怪被人弄进这里头来,须知道官府这张嘴,从来只进不出,没些银两,如何花这力气折腾你?你一没过堂,二没判刑,如何三番四次打你,却也不问缘由?如今你家人却连面都不露,只怕外头压根不晓得你入了这地狱里来,小子哎,如今我看你,是凶多吉少咯!”
展元风犹自不信,可三番四次下来,不由得他不起疑,牢里头这许多人也不见折磨旁的,只他一个,几乎被打脱了皮。
可他想了许久,也琢磨不出来究竟得罪了哪一个,那老囚儿便问起他如何进了牢房来,展元风便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通,老囚哈哈一笑,道:“若说这不是有人给你使了套,老头儿把自个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展元风虽说不肯信,只看老囚信誓旦旦的摸样,却也说不出话来,老囚看他这副摸样只摇头叹气:“好好儿一条英雄汉,只怕今日要交待在这里。”
展元风自己也十分绝望,怕是再见不到外头日头,旁的他并没什么记挂的,只一个人,画壁那小小身影时刻在脑海里浮现。
他一生孤苦,也没旁的牵挂,只画壁乃是他未过门的,如今却只怕还不知他下落,也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子了。
同老囚说起,那老头儿也只叹气:“咱婆娘去的早,不然可是苦了她,你那个也别惦记了,好在她还没嫁了你,女人嘛,甭指望她替你守着,过一阵子就该忘了,自过她的日子去了。”
展元风听着默然,他舍不得画壁,只是也没什么法子,暗恨那使了手段的,心道若是能出了这牢房,定要讨回个公道。
虽是这般琢磨,只不过多少也知道凶多吉少,只怕是没希望出去,一日拖过一日,腿上的伤化脓溃烂,意志也日渐消沉,却不想过了几日,某日关押他的牢门被人打开来,牢卒冲他喝道:“兀你个厮,可以出去了。”
他还不信,愣愣看了对方半晌,牢头看他发愣,冲他踢了踢脚:“呆愣个什么劲,还不给老子滚出去,想死在这么?”
一旁的老囚忙过来说了几句好话,扶着展元风起来,悄声道:“赶紧走吧,你这是造化来了,能出去,可别忘了牢里头的情分。”
说罢将他一推,展元风呆愣愣的就被推搡了出来,外头一阵刺眼的阳光,惹得他拿手搭起个凉棚遮掩了半日,才算是缓过劲来,浑身骨头缝里的寒气随着牢房外的日光渐渐缓过劲来,可怜一条铁打骨熬的汉子,这会儿身子如同纸鸢一般,瘦骨伶仃的,再没当日精气神。
只还记得心中记挂,拖着腿往前走了许久,同画壁坐着的马车擦肩而过,压根不曾抬眼看过去,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一路上琢磨了半晌,原本想先去寻画壁,却又怕身上这般狼狈,吓着了画壁,打算回家中先打理一番,再做定夺。
只因腿伤不便,走了大半日才到固阳县家中,却不想那一处简陋住处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干净。
问左右,邻居只说是官府来人查案,衙役官差如狼似虎的翻检,自然也没人敢上去质问。
展元风气苦,可如今身上不便,他也没精气神再去同官府周旋,只胡乱裹了在炕头上歇息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倒是先记起一件事,往咸鱼胡同而来。
此地住着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平屋草房,十分简便,到里头一间上去敲门,一个精瘦汉子,身量不高,扎着方士巾,藏蓝色短褂,裤腿上扎着缠腿应门出来上下打量:“你寻谁?”
展元风冲他抱拳:“在下展元风,刚从牢里头出来,里面的甘爷托某带话,阁下可是花九?”
花九点头:“正是在下。”又打量了几眼展元风,咧嘴笑了下:“原来是甘爷的朋友,他在里头可还好?”
却原来那甘爷姓甘名一舟,早年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一个人物,为人任侠使气,倒是进班房的常客,展元风在做趟子手时也听过此人,附近十里八乡也是称得上名号的人物,不知却在牢房里认得。
甘一舟两年前救下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知晓她是因被村中恶霸抢占,逼死了父母兄弟,便将那恶霸一夜捅了性命,被官府缉拿,判了个秋后问斩,同展元风在牢里几日也有了些交情,曾说过若是他有机会出来,方便的话,替他往花九处递个口信,展元风虽心里头惦记着事,却也没忘了这老囚托付。
花九倒也不嫌弃展元风这会儿狼狈摸样,同他寒暄几句,颇有几分惺惺之意,见他身上伤痕累累,忙将他让进了屋子,好说歹说,置了桌酒菜,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替他看这腿伤。
展元风虽不愿意随便受人恩惠,只如今身上不便,又身无分文,少不得总要弄些盘缠,才好出门。
大恩不言谢,展元风没罗唣,只受了一吊钱,拱手作别,花九意欲挽留,问他欲往何方,展元风只说要先去于威镖局,他在镖局做事,打算先同镖局东家先预支些工钱再说。
却不想到门口,那看门的瞧着他便急急要将门关了,展元风上去道:“是我,如何不认得了?”
看门的镖师在里头不肯让他进门,只道:“展爷,你如今可是背了官司,东家说了,咱镖局可用不得有案底的,没得让人说闲话,况你几日都不来做事,镖局也养不得闲人,您请另寻高就吧。”
把个展元风气不打一处来,这新东家自来胆子小,做事只求太平,却不想这般没有担待,他欲上去说理,那看门的将他一推:“去去去,休要再来纠缠。”
展元风几日牢狱之灾,身上没个好皮肉,腿脚不便,八尺汉子如今迎风可倒,竟是一丝平日本事都使不出来,便是这老货也能欺负,被对方推了差点跌倒,噔噔噔倒退几步,花九在一旁一把扶住,瞪圆了眼冲那镖师骂道:“好你个鸟人,欺负大爷兄弟,爷要你好看!”
捋着袖子要上去开架,被展元风一把拉住,摇头:“罢了。”
花九是个暴烈性子,道:“展兄是怕他不成?休要怕,老子不信,爷这拳头还打不怕他几个鸟人。”
展元风扯着他袖子摇了摇头,要说他自己也不是绵柔性子,依着平日脾性,只怕也早老拳上去,先打个痛快,只不过吃了一场官司,如今展元风也是有些怕,只怕再弄出好歹又再进班房,旁的不要紧,他还记挂着画壁,就怕不能见面。
且他对这镖局的活计也早厌烦,新东家做事缩手缩脚,为人又非常吝啬,克扣工钱,他便也早打算辞了。
同花九离开镖局,花九犹在叨叨:“兄弟怕什么,只几个拳头,不怕他不老实。”
展元风同他千万谢过,却也并不多解释,只告辞了要去寻画壁,花九看他着急,倒也不再坚持,只劝道:“兄弟身上大小伤不下百出,何必急着一时,不若兄弟我替你走一趟便是。”
展元风苦笑了下,花九看劝不过,也不多言:“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来寻,你同甘爷是朋友,也是我花九的朋友,休要同我客气。”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彼此别过,展元风拿着钱雇了辆骡车,奔县前街而来。
瞧见牛寡妇家豆腐店,心里头担忧,怕画壁这么久不见他不知做什么想,便辞了赶车的,下来,上去招呼:“婶子。”
牛寡妇正忙着,应声抬头唬了一跳,“哎哟喂,这不是展兄弟么?你这是,这是打哪来?怎么这般摸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这是?!”
一叠声问了,展元风却不知从何说起,讷讷道:“婶子,画壁,画壁她,可好?”
牛寡妇一愣,环顾了下四周客人,拉着展元风到一旁无人之处,道:“大兄弟你出了什么事,如何这么久没个消息来,不知道让人担心的么?”
展元风十分歉疚:“都是我的不是,让婶子和画壁替我担心了,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他着急,牛寡妇犹豫了下,把展元风看得心中一惊:“莫非她也出了什么事?”
牛寡妇颇有些不忍,拉着展元风胳膊:“大兄弟你别急,瞧你这样子,多少日没好好吃了,进屋来先坐一坐,婶子给你冲碗豆花。”
这会儿的展元风哪里有心思吃喝,反手捉着牛寡妇手腕连声道:“婶子你休要瞒我,画壁若是有什么事,不可同我说?”
牛寡妇吃痛,却也不好叫唤,忙道:“大兄弟,你别急,妹子她没事,没事,唉,你要是能早些来,也不至于如此。”
展元风听的越发不安,也顾不得身上不适,道:“婶子何出此言,画壁究竟如何?也罢,我自己去瞧瞧罢。”
牛寡妇忙不迭拦着,道:“哎大兄弟,你别去了,画壁妹子不在。”
牛寡妇瞧那双疲惫的眼长叹了声:“妹子到处打听你消息,也不知你究竟去了哪,这日子眼见着过不得,有大户来求她手艺,接了她家去,这些日子都不曾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