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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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珂闭上眼睛。他的半张脸陷在枕中,以掩抑它所流露出的倦色。
“您又在想它了。”他说。
拉蒂法笑了笑。“在城破的那一天我开始嫉妒乌谱莎。不是因为她年轻美貌,不是因为她的权势,也不是因为她的双月城多么雄伟。只因为她有一个男人,一个强大的、能拯救她全族的男人。”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年少时纹上去的蛇形秘印早已在琐务操劳中渺不可寻。“乌谱莎有驭主,有她的吉耶梅茨。而我什么都没有。”
也许每一个处在拉蒂法位置上的大妃都会如此想。班珂还记得那一天是她的未婚夫、一个高贵而懦弱的茹丹男人为舍阑军队打开了城门,但很快他的头就被金链挂在了沙努卡可汗的马鞍上。在富裕带来的和平中浸淫太久,赛瑙尔的武士们已经忘了该如何作战。那时的班珂还是个少年奴隶,被破格恢复自由、提升为武士,趟过血路护送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大妃登上西去的船只。扬帆之际,他们向烟烬与废墟中回望,才发现整个部族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能保护她的生命,却无法阻止,她失去了生命之外的一切。
吉耶梅茨又能带给乌谱莎什么呢?一顶妃主的权冠,一支全副武装不畏强敌的铁军,一个尚能在异土立身的流亡之族?是人都知道他们的夫妻情分比月牙湖的水还淡,传言在履行义务似地生下公主后甚至不曾同床而眠。可那或许是拉蒂法想要的东西吧。他无法理解她,然而在同样履行义务似的亲吻、缠绵、躯体交合中,透过拉蒂法绵软胸膛下滚热跳动的心脏,他分明听到某种极渴望的事物正在那儿搏动。
“我放过了吉耶梅茨与乌谱莎的女儿。”轻声地,班珂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些。“我将她藏在空心树干中,用短剑沾上自己的血,谎称她已被我杀死。但我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她的身段和脸廓像她母亲,眼睛像她父亲,但实际上,她两者谁也不像。”
拉蒂法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海因里希会怀疑你的。”
“他一直在怀疑我。不过那只是推测,他并没有证据。如果他抓到了实质性的把柄又有恰当时机,只会像对付那些葵花一样直接下手,而不是在嘴上和我摊牌。”班珂在她的指触下笑了,笑容飘忽。“但那一天总会到来的,大妃。无论成功与否,我都是死路一条。也许死亡本身并不可怕……然而它通常意味着失去所有。”
拉蒂法搂住他的脖颈,将他浅埋在自己雪堆一般的银发中间。“你还怕失去什么?”她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事了。”
她没有笑。班珂看得清楚。
笑的只有他自己。
“……我也做了个梦,一个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重复的梦,梦见我站在河面中央,脚下是不断开裂的冰层,不知应该立刻退回去,还是继续走到对岸。每一种选择,包括原地站着不动,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就像命运给你安排了若干条岔路,但永远都是殊途同归。做,或者不做,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而知道或不知道你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其实没有任何差别。大妃,很多时候我想,何谓绝望?何谓地狱?不是在深渊里被烈火焚烧,而是等待那冰层薄薄裂开的一瞬。不是粉身碎骨,而是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毁灭,发现世界广袤,自己却根本无处藏身。”
“原谅我……大妃。”他再次合上双眼,“我是令您失望的懦夫和蠢货,不是能保护您最珍爱之物的男人。不是能把您的梦拼缀起来,完完整整捧到您面前的男人。”
苍白的天光映射到女人脸上,她的呜咽声哀婉无力,落在其中的雨点成了越来越渺漠的一片。“不,班珂,”她截道,“那些都是——”
“请您收好这个。”
他握着她的手,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冰凉硬润的触觉。那是个凿有气孔的玛瑙小匣,鸽卵大小,一只精致得仿佛红宝石雕刻成的蝎子正在里头慵懒地爬动。“它的剧毒足以杀死两百个壮年男子,每刺一记,生命就流逝一分,毒性也随之加剧一分。但它只听第一个以血饲它的人支配,如要役使它,必先引它的毒针先刺自己,最后与它同死。这是我破格成为武士那天长老交给我,令我用生命护卫大妃的东西。”真奇怪,以前想使用的时候没有机会,现在却无端地害怕见到它。“您替我先收着,如果您需要我为您去死,请把它还给我。否则,我怕我不知什么时候、为什么原因就会打开它。我怕我死在……”他似乎仍在笑,却将脸埋在她浓发的阴影里,“……死在不为您知的地方。”
匣里的蝎子贴在掌心,透来轻声絮语一般的振动。她握紧了它,手穿过他腋下,轻抚绵延他整个背部的红蝎刺纹,最后停在了裹扎着绷带的尾针处。那里是他心脏的部位。然而从背后,隔着棉布,甚至感受不到那个器官的温热。班珂,我的武士,我冷酷、软弱又笨拙的伴侣。连蝎子都比你的情话更加动人。
“那些都是假的。”她拥抱他,唇吻一丝丝游过他的肌肤,“忘了它们吧。忘了在赛瑙尔的那些事吧。你我的梦都如风中呼啸,擦着耳朵过去,很快便再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权冠与金座是假的,鲜花盛开的绿洲是假的,琉璃、翡翠和亮黑碧玺的宫殿也是假的,只有梦中才是它们的归宿,我永远不会再奢望那些成为现实。”雨声一点点止息,但在她耳中,它依然下着,就像她覆盖上他的身体一样覆盖大地。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她像现在这般热切地向他敞开所有,索要,并且献出。“至少这一刻没人再值得我嫉妒。至少这一刻我该庆幸,我不是乌谱莎,你也不是吉耶梅茨。”
光线从稍稍晾干的天幕后透出一条隙缝,夏依用手挡住惺忪睡眼。潮湿的干草味儿不失时机地钻进鼻孔,一个喷嚏后,他看清了阴郁的晨色。
“我们一晚上不……回去,拉蒂法不会发……发火吗?”他想起昨夜雷雨正酣时,他这样问凡塔。但事实并非由他选择。雷声大得能把死人吵醒,他被马车碰了一下的脑袋却晕晕沉沉,好像一合上眼就能睡着。最后他只记得自己和女孩挤在一个旧草棚里,数着从檐瓦上垂下、将他们围拥在其中的水帘,凡塔轻声唱起一首无词的歌。而现在,天光渐朗,还没到做晨祷的时间,清晨的街道在雨停后有一种回音寥寥的静谧。她在草棚稍干燥一点的角落,叠着昨晚晾到栓马栏上的斗篷。
“怎么了,夏依?”发觉少年的目光向这边投过来,凡塔说。
夏依咳嗽两声,赶紧转开眼神。“有……有些冷啊。”他瑟缩着,“你感,感觉到了吗?”
凡塔蹙起眉,摸了摸他半红半白的脸。“哟,你在发热,”她眉头拧得更紧了,“多半是昨晚淋雨又着凉的原因。咱们快回去,我给你煮点热姜茶,拿被子捂出汗来就没事了。”
她老气横秋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夏依喜欢那个欢笑着跑在他前面的凡塔,只在那时她才是个真正的十岁女孩,然而她只存在了半个晚上,就像某个离开蹩脚诗人的灵感之神一般消失无踪。他没精打采地随她走在回酒馆的路上,脑子里涌进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凡……凡塔,发烧不不不会把脑子烧……烧傻吧?”
“已经够傻了。难道你以前没发过烧吗?”女孩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夏依猜想她此刻和以往绝大多数时候一样认真。“喂,夏依,你的口吃怎么来的?说不定等这一场病过去,可以跟着一起治好哦。”
一阵风吹来,逼着夏依打了个寒噤。
“很小的时候,我是是,是个左撇子,爸爸说这样不好,和别人不,不一样,就硬让我转回用右手……从那以后舌头就伸,伸不直了。”这些都是在稍大一点开始记事后,姐姐复述给夏依听的,直到现在,他已经不介意将它们讲给别人,却仍然难以理解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注定不一样的人,就……就算改掉一处,其其其它地方也,也有可能和人不同的。为什么大家……要强求世界上每个人,都得一模一样呢?”
女孩没有回答。街道上,只有他们的鞋底曳过积水的声音。
“……凡塔,”鼓起勇气,夏依问,“你的右手……又……又是什么缘故?”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女孩抬起头,眼神忽像电光,激得他浑身一颤。夏依很识趣地闭上嘴,在凡塔的沉默中,道路悠长起来,两边依然浅眠未醒的房屋竖立着,教堂尖顶上的十字装饰割破天空。他发现不说些什么、不制造些声音,自己就像被傀儡艺人牵着经过大街小巷的木偶一样。“别,别不高兴嘛。你明明比我小,可我总觉得你像,像我姐……”
一辆双驾的三轮货车自他身边疾速掠过。凡塔眼明手快,一把推开自说自话的少年,这次马车没再撞上他们,车轮激起的泥水却溅了她一身。载满柴禾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去了,夏依帮凡塔拍抖着裙子,下意识往那车驰走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揉了揉眼睛。
柴堆底下,一只惨白僵硬的手从破车板中伸了过来,悠悠地垂着。在灰色的长街、灰色的屋舍和灰色的空寥黎明前,唯有它白得碜人。
像峭崖上一朵孤弱飘摇的花。
夏依的视线凝固了。
当那只手离开他的目光时,他看见——清清楚楚地看见,手腕上,用石青纹成的翠羽菊还未凋谢。
“……姐姐…………”
这个称呼像石头落入水中一样沉在他心头,随之夺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他所听到的声音。
夏依突然拔腿向那马车追去。他知道他在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他知道凡塔在他后面不顾一切地叫他,但他听不见。
世界是静止的。唯有那辆黑色的马车,那只惨白的手,颠簸着,朝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行去。
他跌倒了,但他全无知觉。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包括眼泪和雨水,包括血和泥污,包括风和呼喊。它们都不属于他,如同生命不再属于那只手一般。天空与地面挤得很紧,水向街道的坑洼处流动,竖立的屋子并列道旁,一言不发,仿佛峡谷危崖上沉默的岩石。一群麻木的看客。水流湍急,满世界的灰最终吞没了那点惨白。大门关闭了。而他的脑袋像被凿了个洞,开始不断地渗水、渗水,终于像一只被注满的舟舶,在漩涡中无声无息地沉没。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循着车辙找到城郊乱葬岗去的。那里的天色比黄昏更暗。鸦群盘旋,只要它们愿意,可以轻易将一棵老树压弯,或是伸开翅膀遮蔽一切它们认为不必要的光线。他拼命地在腐殖与新土之间挖着,而乌鸦有的甚至俯冲下来,与泥土争食他手指上淋漓的血。
直到他挖出了那只手,几乎泯灭在尸斑间的翠羽菊,以及姐姐冰冷的身体。
她睁着双眼。胸前一个贯通后心的窟窿,早已填满了碎土和沙砾。
凡塔抱住夏依的胳膊一直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