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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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只看愁损翠罗裙(3)
良久,二人才携手回到房中。
婵儿静静地坐在榻上听着容若讲在围场狩猎时的趣事与见闻,时而插上一两句话,没有缠绵之句,更无相思之语。
情深至此,那些已然不再重要。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实,有时侯,夫妻之情也应当是淡若水的。婵儿曾对容若说,自己最喜欢的,莫过于唐代才女李冶的《八至》诗了:“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旁人解这首诗,道是夫妻之情,亲时可以生死相许,反目成仇后却又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在婵儿看来,却远远不止如此,在她看来,至亲至疏四字说的是夫妻二人应当有的生活状态。无论风雨,始终有一人站立在你的身边,在那平淡的日子里相濡以沫。疏并不一定只疏远,还可以只淡然,毕竟,浓情蜜意如烟花,绚烂但却无法长久,想要相伴,还得要情如水般细水长流。参透了这些,他们二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平淡却不失温情,总有一丝绵绵不断的情意在身边蔓延。
傍晚时分,两人一同去了明珠房中。明珠一改往日严肃,竟然同夫人一道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婵儿好久,令婵儿受宠若惊。进过晚膳,夫人又留着婵儿说了些私房话,一直到了戌时许二人才携手回房。
天色已晚,一弯新月静静地勾着屋檐,幽宁而又寂寞,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在那闪烁的群星之中若隐若现。婵儿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口中轻轻地吟道:“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容若吃了一惊:“这是我原先写的词啊!”
婵儿轻轻一笑:“是啊,这不是写新月的么?今日夜空中正是弦月,就想到了这首词。”
容若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脑子中到底装了多上东西?额娘总是说让你省省心,好好歇着,想必都是白说了……”
“我一直在歇着啊,什么都没干……”
“还说什么都没干,不是写字就是制衣,现在有了身子,自然得好好休息。以后时间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
婵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容若,今夜月亮虽不圆,但是却也别有一番情致,作一首词吧。”
容若眯着眼睛看着月亮,想了想,便开口吟道:“初八月,半镜上青霄。斜倚画阑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裙带北风飘。”
婵儿一边交口称赞,容若哭笑不得:“你这不是王婆卖瓜么?”
“本来就是很好嘛,所以我才会夸奖啊,若是作的不通,我又怎么会违心呢?”
“反正总是你有理。”
“我本来就是有理……”
到了房中,玉儿便来伺候,婵儿先让她伺候容若更衣就寝,自己却径自走到书桌前面提笔写着什么。容若跟过去一看,原来是在记录自己白天所作的词。他便说道:“婵儿,不早了,别写了,明日再写不是一样么?”
“横竖现在还不算晚,写完了也就不记挂着了,你先去,我写完就休息。”婵儿手中的笔依然没有停下来。
容若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向里屋走去,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原本还想和你联词呢,看来你是没有时间了,罢了罢了……”
婵儿听到后,顿时来了兴趣:“容若,你说什么?联词?”
容若回头笑道:“是啊,联词就是我们二人来合作写词,一人一半,最后看谁作的最好。”
“好啊,我们联词好了。”
“那你先放下笔跟我进来,明日再写那些。”容若说道。
婵儿这次顺从地放下了笔,跟着他进了屋。容若连忙吩咐玉儿将纸笔收了起来。
进屋之后,容若便歪在了床头。婵儿走过去推了推他道:“你不是说我们联词么?”
“今日初八,明日便是九日了,明晚最应景了,还是明晚再联吧。”容若笑着望着她。
“你诈我!”婵儿瞪着他说道。
“没有啊,我只是邀你联词,又没有说一定是现在,对不对?好了,反正也不早了,你乖乖地歇着,我明日便陪着你联词。”容若先是一脸无辜,接着便笑言相劝。
婵儿无奈之极,但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嗔道:“就知道骗我,明日若是不陪我联词,看我怎么罚你!”
容若拉她坐在身边:“是是是,明日一定陪你联词好不好?”说着便唤玉儿过来伺候着她更衣。
躺在床上,婵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还记得原来你说想要重阳节去登高,今年却没有办法了。”
容若不禁失笑:“傻丫头,这有什么要紧的?今年你有喜,这才是大事,登高不登高的也不急于一时啊,明年我再带你去不就成了吗?别再东想西想的了,赶紧休息吧。”
婵儿勉强咧了咧嘴,然后转身将头埋在了容若的怀里。
第二日,本不应当是容若当值,但是由于皇上临时召见,容若便与明珠一同进宫去了,等回来已经是申时了,因为是过节,容若便先带着婵儿去了明珠处,进过晚膳之后才回去。
回到房中,容若便走到窗边逗弄着鹦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婵儿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疑惑地问道:“婵儿,你现在应该是好好坐下来歇歇,别总是站着,怪累的。”
婵儿终于忍不住了:“你难道忘了昨晚说的话了?”
“昨晚说的话?什么?”
婵儿撅着嘴道:“明明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说要陪着人家联词,现在却忘到了脑后!”
容若见她如此,哈哈大笑,不忍心再逗她:“傻婵儿,我怎么会忘呢?逗你玩儿罢了!”
玉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对婵儿道:“主子,公子说联词要限时的,所以让奴婢去取了几炷香来。”
婵儿不依地握着拳头捶打了容若几下,他连忙讨饶:“好了好了,婵儿,我错了好不好,你小心些……”
就这样又笑闹了片刻,二人才开始联词。
首先两人要各自在纸上面写出半阕词,然后交换,并燃上一炷香,香燃尽之前,两人都要续出手中的半阕词,谁作得好,谁便是赢家。
婵儿与容若一人站在书桌的一边,沉思片刻,便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前半阕词,然后交予对方手中,玉儿在一旁点燃了一炷香。
拿着手中的半阕词,二人都开始思索,并没有马上下笔。知道半柱香燃尽,婵儿才开始动笔,容若随后也写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1)
待香燃尽,两人同时搁下了笔,随后相视一笑,然后将手中的词作交给了对方。
只见婵儿手中的是一首《御带花——重九夜》:
“晚秋却胜春天好,情在冷香深处。朱楼六扇小屏山,寂寞几分尘土。虬尾烟销,人梦觉、碎虫零杵。便强说欢娱,总是无憀心绪。
转忆当年,消受尽皓腕红萸,嫣然一顾。如今何事,向禅榻茶烟,怕歌愁舞。玉粟寒生,且领略、月明清露。叹此际凄凉,何必更满城风雨。”
而容若手中的是一首《疏影——芭蕉》:
“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床金缕。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
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难绪。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西风落尽庭梧叶,还剩得、绿阴如许。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
看罢,婵儿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看来,我终究还是无法与你相比啊!”
容若摇了摇头,点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啊,这回可是违心说话了。这两首词若是拿给西溟等人看,他们都未必能看出是两个人所作,你哪里比不得我呢?”
婵儿轻轻一笑:“纳兰公子自幼便精工词作,这么多年下来,不知有多少佳作。而我不过是见你喜爱,才写几首解闷,当然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容若又将手中的词看了看,随后道:“我们两人不愧为夫妻啊,连作词的风格都如此相似!”
婵儿笑意更浓了:“那是自然了,我作词原本就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怎么会与你的词风有异呢?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始终都不很明白。”
“什么?”
“你的词始终都被一种悲凉哀怨的氛围所萦绕,这是为何呢?”
容若不答反笑:“怎么,你不喜欢这种词?”
“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历代以来,写这种词的不在少数,像是李后主、柳永、易安……但是李后主是由于亡国之痛,柳永是因为身世之伤,而易安是因为丧夫且国破家亡,他们经历了生命中的许许多多凄怆,所以才会在词作中流露出来,而容若你为何在幼年时便写出此种风格呢?”
容若楞了一下,好像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些,但随即莞尔一笑:“也许就是因为年幼时刚刚开始作词的时候,便是这种风格,后来便不易改变了吧……说句实话,虽然我是八旗子弟,富贵中人,但是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从小的时候我便想,若是能够过一种‘花满渚,酒满瓯,一棹春风一叶舟’或者是骑金虎、逐白鹿,放荡山水间,散发弄扁舟的生活,是何等的惬意舒适啊!可是,我却偏偏出生在了官宦之家,注定此生与那样的生活无缘了,而我又是一个非常厌恶官场生活的人。所以那时,我总觉得自己不快乐,心中好像是一抔黄沙般,衰败而荒芜,虽然那时只有十几岁,心境却垂垂老矣。就这样,我开始在词中抒发着自己的压抑,这种难过一直到……|”
婵儿这时正在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述,突然见他停了下来,心下了然,便微笑道:“一直到毓琳来到府中才停止吧?”
“婵儿,我……”
“这有什么?我原就说过,自己已经不会在介意了……”
容若听此,感激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不错,一直到了毓琳来到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她的确使我的心中有了波澜,而不再是死水一片。我觉得她就是我心中要等着的那一个人。但是我们终是无缘的,最后她还是进了宫。不久,你便来到了府里……我才又一次有了希望,今生能有你在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婵儿眼中突然间有了一种忧伤,她说道:“如果当初毓琳没有进宫,如果阿玛和额娘能够允许你们在一起,那么情况便会不同吧……”
其实,婵儿是因为自己无法再陪容若一生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伤感。而容若却以为她是因为想起了毓琳的事情才会难过,便说道:“婵儿,你这又是在说些什么啊!生活中原本就没有‘如果’二字,不是么?就算当时毓琳没有进宫,老天也会用其他的方法使她离开我的身边,因为,你才是纳兰容若要执手一生的人啊!只是……我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你……”
听到这些,原本很是感动的婵儿立刻便打断了他的话:“还说我是乱讲,你不是一样总是要胡思乱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