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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纯真博物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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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你害怕了吗?”我问道,“要是我们没看就好了……”
  “可怜的羊……”她说。
  “你知道为什么要宰羊吧?”
  “有一天当我们去天堂时,那只羊会带我们过色拉特桥'1'根据*教义,大审判日那天每个穆斯林必须经过色拉特桥。此桥建在地狱的上面,正义的人过桥进天堂,非正义的人跌入地狱。'1'……”
  这是孩子们和没读过书的人对宰牲的解释。
  我用一种老师的口吻说:“故事有个开头……你知道吗?”
  “不知道。”
  “先知易卜拉欣一直没有孩子。他总是祈祷说:‘我的真主,让我有个孩子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最后他如愿以偿,一天他的儿子伊斯玛义降生了。先知易卜拉欣欣喜若狂。他很爱儿子,每天都会亲吻孩子,每天也都会感谢真主。一天夜里他梦见真主对自己说:‘现在你要为我把儿子当祭品杀掉。’”
  “为什么?”
  “先听我说……先知易卜拉欣遵从了真主的命令。他拿出刀,正准备要杀儿子时,边上突然出现了一头羊。”

11。宰牲节(3)
“为什么?”
  “真主怜悯先知易卜拉欣了,为了不让他杀心爱的儿子,真主给他送去了羊。因为真主已经看到了先知易卜拉欣对自己的忠诚。”
  “如果真主没送羊给他,先知易卜拉欣就真的要把儿子杀掉吗?”芙颂问道。
  “是的。”我不安地说,“因为确信他会那样做,所以真主很喜欢他,为了不让他伤心就把羊派去了。”
  但我看到自己无法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讲明白一位试图杀掉心爱儿子的父亲。我内心的担忧变成了一种无法向小女孩讲清楚牺牲的烦恼。
  “啊,阿拉丁的杂货店没开!我们去广场上的小店看看。”
  我们走到了尼相塔什广场。在十字路口卖香烟和报纸的努雷廷努雷廷小店也关着门。我们开始往回走。路上我想到了一个可以让芙颂喜欢的关于先知易卜拉欣的解释。
  我说:“先知易卜拉欣一开始当然不知道可以用羊来代替儿子。但他是那么地信奉真主,那么地爱真主,所以他觉得真主最终是不会害自己的……如果我们非常、非常地爱一个人,如果我们为了他可以献出我们最宝贵的东西,那么我们就会知道他是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伤害的。牺牲就是这个意思。你最爱谁呢?”
  “我妈,我爸……”
  我们在人行道上遇到了司机切廷。
  我说:“切廷,我父亲要利口酒。尼相塔什的店都不开门,你带我们去塔克西姆吧。然后我们也许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
  芙颂问道:“我也去,是吗?”
  我和芙颂坐上了父亲那辆酸樱桃色的56式雪佛兰汽车。切廷开车走上了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路面。芙颂看着窗外。车经过马奇卡后开到了道尔马巴赫切。街上很空,只有三五个穿着节日盛装的人。但是经过道尔马巴赫切体育场后,我们在路边看见了一群宰牲的人。
  “切廷,看在真主的分上,你就给孩子讲讲我们为什么要宰牲吧。我没能讲明白。”
  司机说:“您太客气了,凯末尔先生。”但是他也不想放弃这种展示自己对宗教比我们更虔诚的乐趣。“为了表示我们也像先知易卜拉欣那样信奉真主,所以我们宰牲……牺牲意味着,为了真主,我们可以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是那么地热爱真主,小女士,为了真主我们甚至可以献出我们最爱的东西,而且不求回报。”
  我狡猾地说:“最终可以去天堂吗?”
  “如果真主这么说的话……那要到世界末日才知道。但是,我们不是为了进天堂才宰牲的。那是不求回报的,是因为爱真主才那么做的。”
  “切廷,没看出来你对宗教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您过奖了,凯末尔先生。您读了那么多书,您知道的更多。再说,为了知道这些东西并不需要相信宗教和去清真寺。我们把自己最珍视的一样东西不求回报地给一个人,完全是因为我们非常地爱他。”
  我说:“但是,那样的话,那个我们为他作出牺牲的人就会感到不安,他会以为我们有求于他。”
  切廷说:“真主是伟大的。真主可以看见一切,明白一切……他会明白我们对他的爱也是不求回报的。谁都不能欺骗真主。”
  我说:“那里有家店开着。切廷你停车,我知道他们那里卖利口酒。”
  我和芙颂只用了一分钟就买好了泰凯尔的一瓶薄荷和一瓶草莓利口酒,我们回到了车上。
  我说:“切廷,还有时间,你带我们稍微转转。”

11。宰牲节(4)
一路上我们说的大多数话,都是多年后芙颂帮助我想起来的。而那个寒冷、阴沉的节日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个异常清晰的印象,那就是,伊斯坦布尔宰牲节上午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不仅仅是在边缘街区和窄小街道的空地上和那些被烧毁的楼房中间,在主要街道上和最富裕的街区里,从一早开始就有几万头羊被宰杀了。有些地方的人行道边上和鹅卵石路面上全都是血。在我们的车下坡,过桥,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时,我们看到了一些被扒了皮,一些刚刚被杀掉,或是已经被分解了的羊。我们穿过阿塔图尔克桥来到了哈利奇湾。尽管是在过节,尽管到处挂着旗子,尽管人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然而城市是疲惫和忧伤的。穿过包兹多安高架引水渠,我们拐进了法提赫。在那里的一片空地上,正在出售供宰牲用的羊。
  芙颂问:“这些羊也要被杀掉吗?”
  切廷说:“也许不是全部,小女士。因为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它们还没被卖掉……也许直到过完节也没人来买,那么这些可怜的动物就解脱了……但那时它们就会被卖给屠夫,小女士。”
  芙颂说:“我们会赶在屠夫之前把它们买下,把它们救出来。”芙颂穿了一件漂亮的红大衣。她笑着勇敢地对我眨了眨眼睛,“我们会去把羊从那个要杀自己孩子的人那里劫持出来,是吧?”
  我说:“会的。”
  切廷说:“小女士您很聪明,其实先知易卜拉欣根本不想杀自己的儿子。但命令,是真主的命令。如果我们不遵从真主说的每句话,那么世界就会乱了,世界末日就会不远了……世界的根本是爱。爱的根本是对真主的爱。”
  我说:“但是这让父亲要杀的孩子怎么理解?”
  我和切廷的目光瞬间在后视镜里相遇了。
  “凯末尔先生,我知道您也和您父亲一样,是为了和我开玩笑才这么说的。您父亲非常爱我们,我们也很敬重他,所以从来不会因为他的玩笑而生气。我也不会对您开的玩笑生气。我将用一个例子来回答您的问题。您看过电影《先知易卜拉欣》吗?”
  “没有。”
  “您当然不会去看这样的电影。但是您一定要去看这部电影,把小女士也带上。你们一定会喜欢的……艾克雷姆·居齐鲁在电影里扮演先知易卜拉欣。我是和老婆、丈母娘、孩子们一起去看的,我们都大哭了一场。当先知易卜拉欣拿起刀、看着儿子时我们哭了……当他的儿子伊斯玛义就像《古兰经》里写到的那样,说‘亲爱的爸爸,你就按照真主的旨意来做吧’时,我们也哭了……当代替儿子的羊出现时,我们和所有观众一起喜极而泣。如果我们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不求回报地献给我们深爱的人,那样的话世界就会美好了。小女士,我们就是因为这个而哭的。”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从法提赫去了埃迪尔内卡帕,然后右拐沿着城墙来到了哈利奇湾。在经过边缘街区时,在沿着破损的城墙一路前行时,车上的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被打破。在城墙当中的那些瓜地里,在满是从厂房和作坊里扔出来的垃圾、空桶和废物的空地上,我们看见了一些已被杀掉的羊,放在一边的羊皮、羊内脏和羊角。但不知为什么在那些贫穷的街区,在那些油漆剥落的木房子之间,能够更多地感觉到快乐,而不是节日的牺牲品。我记得,当自己和芙颂看到一个放着旋转木马和秋千的小游乐场,用节日里拿到的钱买糖果的孩子,以及挂在公共汽车头上的土耳其小国旗时,我们是乐观的。多年以后,我痴迷地收集了许多和这些场景有关的明信片和照片。
  车开上希什哈内大坡时,我们在路当中看见了一群人,路被堵上了。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是另外的一场节日活动,但当车穿过人群后,我们发现了身旁刚刚相撞的车辆和交通事故的牺牲品。一辆在坡上刹车失控的卡车,在一两分钟之前把一辆变线的小汽车无情地压在了下面。
  切廷说:“我的真主!小女士,您千万别去看。”
  我们似乎看见前部完全被压瘪的车里有人在慢慢地扭动着头。我一直没忘记车压在玻璃碎片上时发出的声音以及我们随后的沉默。就像逃离死亡那样,我们爬上坡穿过小街从塔克西姆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尼相塔什。
  父亲说:“你们去哪儿了?我们都担心了。你们找到利口酒了吗?”
  我说:“在厨房里!”客厅里弥漫着香水、古龙水和地毯的味道。我走进客人当中,忘记了小芙颂。


12。接吻(1)
六年前的那次出游,第二天下午在我和芙颂再次见面时我们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然后我们忘记一切长久地接吻、*。一阵弥漫着椴树花香的春风从窗纱和窗帘的缝隙吹进来,让她那蜜色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紧闭的双眼,像在大海里拼命抱着救生圈的人那样搂抱我的样子让我眩晕,我无法去思考自己经历的事情所包含的更深内涵。为了不过多地陷入罪恶的情感和怀疑以及孕育和培养爱情的那个危险地带,我明白自己应该走到男人中去。
  和芙颂又约会了三次后,星期六上午,哥哥打电话来要我和他一起去看费内尔巴赫切和吉雷松体育的球赛,他说费内尔巴赫切很有可能在下午的比赛里夺冠,我去了。看到道尔马巴赫切体育场在二十年后除了名字被改成伊诺努'1'穆斯塔法·伊斯麦特·伊诺努(Mustafa I·*et I·no¨nu¨,1884—1973),土耳其军事家、政治家和土耳其第二任总统(1938—1950年在位)。'1'并没别的太多变化我很高兴。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像在欧洲那样尝试在场地里种草。但是因为只在场地的边上剩下了一些绿草,于是球场就像一个只在太阳穴和后脑勺留下少许头发的谢顶男人。那些花钱坐在有号码的看台上的观众,就像在二十年前1950年代中期那样,当那些大汗淋漓的球员,特别是一些无名的后卫球员跑到边线上时,会像决斗场看台上的罗马贵族那样辱骂他们(快跑呀,没血的“二尾子们”),坐在开放看台上的那些由失业者、穷人和学生组成的狂暴观众,则用一种能够让别人听见自己的愤怒和声音的乐趣与希望,异口同声、有节奏地骂着类似的脏话。就像第二天报纸的体育专栏上说的那样,比赛毫无悬念,当费内尔巴赫切不断地将球踢进球门时,我发现自己也和所有人一样站起来狂呼乱叫。在这种节日和团结的气氛里,在那些既在球场里,又在看台上不停亲吻互祝胜利的男人们当中,有一种把我心里的罪恶感隐藏起来、把我的恐惧转变成骄傲的东西。但是在球赛过程中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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