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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行行重行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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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仲允和罗湘绮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张仲允像一株年青的松树,身姿挺拔,眉眼俊朗,有一种清新而坚毅的气质。 

        罗湘绮年幼时风流秀曼,而此时历经风霜,原来秀美中所带有的妩媚,俱化成了一脉蕴藉洒脱,容颜如玉壶之冰,神态如空谷幽林,飘云惊鸿一般难以捉摸。 

        而魏学洢面目观之可亲,笑容仍如春水般沁人心脾。 

        但是这个人,和这三个形容出众的人站在一起,却一点也不显得逊色。虽然没有过人的仪表,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磊落豪侠之气,让人一见之下就胸怀为之一宽,仿佛自己也生出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概。 


        张仲允心中暗道:“此人是个英雄。定然不会久困椟中。” 

        他此时却还不知道,这个人,会是大明的最后一道长城。正是他的殉难,宣告了中华历史上又一个朝代的彻底完结。 

        十四、把酒 

        四个人到书房落座。 

        张仲允注意到,在行走的过程中,魏学洢的脚步颇为不稳,原来他的右脚竟是跛的!张仲允心中黯然,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进入书房,见四周满满堆的皆是书。奇怪的是,北向对着门,还放着一张供桌,桌上无香,却放着三杯清酒,一只白色瓷瓶,瓶里插着几枝芦苇。更奇怪的是,这用清酒和芦苇供奉着的,不是神龛,更不是牌位,乃是一个紫檀木的小箱子。 


        张仲允早年经历变故,性子变得越来越沉稳。只除了牵涉到罗湘绮,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动色。因此心中虽然诧异,但也不多问。 

        四个人在一起谈谈讲讲,甚为相投。与魏学洢言谈之中,张仲允才了解到,原来那一年苏州民乱,慌忙中,狱中的要犯被抢先提走,而剩下的人犯,不管是因为什么罪名被抓进来的,则一股脑趁乱冲出了大狱,罗湘绮和魏学洢也裹挟在其中逃了出来。 


        当日的情景,真是一片混乱。许多百姓手无寸铁,本是凭着一腔热血要清除贪官污吏,救出那些被诬陷的君子。但是却遭到手持利刃的官兵的绞杀和痛击。这下引来了更大民愤,以致官民互殴,人马相践踏,死伤无数。 


        罗湘绮和魏学洢皆有伤在身,行动甚是迟缓。眼看就要倒在乱尸堆中,幸亏一个来寻儿子的老汉,看这两个少年十分可怜,冒死把他们带回家中藏了起来。苏州大乱之后,阉党忙着收拾残局,没有时间深究他们的下落,他们才得以逃生。 


        不敢在苏州久留,伤势刚好了一点,他们就北上到了河南祥符,投奔了魏大中好友左光斗的学生史可法。史可法本就是忠肝义胆之人,虽然家贫,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收留了他们两个。这样过了两年多,魏忠贤倒台,大家才重见天日。 


        后来他们辗转跟家人联系。魏学洢这才知道,他的大哥魏学濂,已经被东厂迫害致死多时了。 

        罗湘绮的父亲,因为失去了儿子,怕老来无靠,在女儿成婚之时,就带着全家随女儿一起北上了。亲家翁也是东林士人,两家联姻,倒也合契。只是罗湘绮的母亲因为思念儿子加上路途奔波,不久即一病不起,已经于天启末年故去了。父亲心灰之余,也是百病丛生。湘绮找到他们时,他已是弥留之际了。 


        居然能够看到儿子生还,使他惊喜非常,但这惊喜最终还是未能改写他的命数。他临终之前还称赞湘绮不愧是他罗家的好男儿,有胆色,有担当,无愧于天地和祖先。最后含笑而终。 


        这是一场丑角导演的闹剧,却要无数忠贞义士来陪葬。历史往往就是这么荒诞。 

        湘绮在避祸的时候,改名为士奇。后来科考之时,也是用的这个名字。 

        在魏学洢粗略地讲着这些年的经历的时候,罗湘绮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品着茶,既不插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张仲允每次望向他的时候,都只看到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小小的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平静,张仲允的心中越是疼痛,后来简直如锥刺一般。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把手掌刺破。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史可法的夫人,已经准备了一桌酒菜,差人来问要摆在哪里。史家本就朴素,并没有专供饮宴行乐的花厅,这几个人又留恋书房的清净,于是就让把酒菜端来了书房。 


        几杯酒下肚,张仲允发现,刚才一直静坐聆听的史可法,原来竟也十分健谈。不仅健谈,而且观时论事,眼光异常犀利。 

        一般人对搅乱天下的魏忠贤,都是视若豺豹。他却说,魏忠贤到死都只是一个小混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反对东林党的人,都拥护他。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放下了杯筷,六双眼睛一起望向他。 

        史可法自己倒若无其事地满饮了一大杯,才继续下去:“当今圣上,当年登基之时,明知阉党祸乱朝政,处置了魏忠贤和客氏之后,却并没有根除阉党余孽,他们中的有些人,至今仍然占据要津,你们说是什么缘故?” 


        张仲允望了望罗湘绮,看对方只是含笑地看着他,于是也微笑了一下接话道:“自然是怕东林势力坐大,酿成党祸,所以才要东林、阉宦与中间的骑墙派,彼此制衡。但这样一来,东林固然不能把持朝政,但党争纷起,三派彼此不容,恐怕党祸更甚。” 


        “着啊!”史可法击掌道:“兄弟年纪虽小,脑筋却清楚得很。来来来。我们满饮此杯。”说着,又浮一大白。其余三人也随之把盏。 

        “东林士人,几十年来,清誉颇盛。无论是开初的邹元标、杨攀龙诸公,还是其后的杨涟,以及在下的恩师左光斗诸先生,文章气节,当世无出其右,在民间更是声誉卓著。但为何东林一旦遭遇厄难,朝中落井下石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却没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却是为何?难道只是因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不成?” 


        此言一出,大家具都沉吟不语。 

        史可法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东林诸领袖,确实都是清廉忠贞之士。但其下也有不少阳为道学,阴为富贵的伪君子。求功名富贵倒还罢了,但偏偏要打着清廉忠贞的大旗,每日只知高谈阔论,卖弄学问,并不做什么实事。这又倒还罢了,偏偏别人做实事的时候,他们还要在旁边挑三拣四,拿道德气节的名头来压人。空谈误国。这才是东林遭人嫉恨的症结所在。” 


        说罢长叹一声,又饮下一杯酒。 

        罗湘绮慢慢接道:“因此反对东林的,并非都是卑劣之徒,也有清操独立之人。” 

        史可法道:“对啊!反对东林的,也有清操独立的人。而东林之内,除了标榜清操独立,更要求新务实才对。” 

        魏学洢道:“要说务实,士奇最近不就做得很漂亮么?礼部主持的祭祀和各种宫廷庆典当众的漏洞,不就是士奇查出来的吗?这一下可为朝廷节省了不少银子。那礼部侍郎还想还转狡辩。士奇以四品之职与他二品大员当庭抗辩,不卑不亢,直说得他哑口无言。连天子都夸奖士奇好口齿,好才情。” 


        “真的么?”张仲允忙问道。他并不是不信,只是他想象不出平时温文蕴藉的罗湘绮,一旦锋芒毕露之时会是什么样子。 

        “你又是听谁说的。” 罗湘绮摇头叹息,颊边梨窝微现。 

        魏学洢并未出仕,只是在史可法这里做了个书记。但因为是名门之后,本人又才情卓著,所以在东林后辈当众,颇有声望,消息甚是灵通。 

        张仲允心中充满了感慨和向往,忍不住在心中揣摩罗湘绮在殿上慷慨陈词,神采焕发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书院里,他总是要仰望着他,追随着他的情形。他并没有注意到,魏学洢在讲这些话时,激赏之后所隐含着的忧虑。 


        罗湘绮所任职的督察院,顾名思义,乃是要监察皇帝和百官的作为的。责任重大,风险也大。八面玲珑的人,能够四面讨好。像罗湘绮这种仗义执言的人,则比普通的官员更容易遭人嫉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十五、追忆 

        四个人从掌灯时分一直饮到月上中天。 

        魏学洢素来不善饮酒,只喝了几杯便打住了。罗湘绮酒量平平,此时已经面颊绯红。 

        史可法和张仲允则一直推杯换盏到最后,其中史可法饮得最多。不若初时的慷慨豪迈,史可法中酒之时反而低沉了下来。 

        张仲允和史可法虽然是初次相见,但却对这个磊落男子很有好感。再加上两人都十分善饮,惺惺相惜之下,好感又多了几分。 

        知道史可法是左光斗的高足,张仲允便向他询问左光斗的事迹。 

        史可法的眉深深地拧了起来,沉吟了半晌。 

        张仲允不由想到,自己是不是造次了。但史可法还是缓缓开始讲述起,自己和左光斗初遇的情形。 

        那是十余年前的冬天,十七岁的史可法从祥符北上到京师去参加府试。因家贫无力住店,就借住在京郊灵光寺中。 

        本来以为在京城能够结交不少有志之士。结果因为家境贫寒,其貌不扬,又带着几分土气,因而被那些浮华子弟轻视。 

        史可法虽不计较,但心下也难免悲凉。 

        一个雪天,史可法在寺中廊下的客舍自己伏案用功。从早上一直坐到中午,又饿又乏,不由伏案睡了过去。 

        睡着的时候,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儿时,躺在暖暖的炕上,娘亲坐在旁边做针线,不时给他掖掖被角。 

        真留恋梦里的温暖啊…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真的变暖了,因为他的破棉衣外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件纯白的貂裘!而案上自己刚刚写好的策论,却不见了! 

        问寺里的僧人,他们只说刚才有几个来踏雪的客人,其中一个身长玉立,身上似乎就穿着一件这样的貂裘。 

        这就是他们师徒的初次会面。但对于史可法来说,除了梦里的温暖之外,剩下的只有诧异和茫然。 

        一段时日之后,府试开始。笔试完毕之后考生要和考官当庭对答。叫到史可法的名字的时候,主考官只是问了他的名讳之后,便拿来他的试卷,当场判了第一名。史可法震惊之余,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到这位主考官——鼎鼎大名的桐城左光斗的赏识。 


        试后谢师的时候,才知道,左光斗原来就是那貂裘的主人,也是拿走他策论的人。 

        由此开始了一段师生之谊。在左光斗的心中,这个天资聪慧,淳厚大气的年轻人就是自己最好的衣钵传人,甚至预言他有当宰相的才能。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他甚至把他接到家里来,还每个月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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