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 作者:(德)克里斯托弗·海茵-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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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大人围着石雕转了足足半个小时。他不时站下来,用手抚摸一番,然后退回几米,为的是从远处感受一下效果,接着又靠得十分近前。没人能看出,他对作品是否满意。
终于他走到爸爸跟前,眼睛直视着他。大家等待着他的评价,就连浪子都站在他跟前,抬起脑袋仰望着他。
主教大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您抽的是上好的烟草,师傅!”
爸爸点点头说道:“是,的确是好烟草。每年我能得到一小箱用这种烟草制成的雪茄。六年前,我曾为古巴的圣地亚哥教区大教堂雕刻过一尊黑色大理石的耶稣像,打那以后,大主教每年在圣诞节前给我寄一箱这种雪茄。当地人管它叫‘蒙特·克里斯脱’,名不虚传的顶级雪茄。”
“同僚的做法值得称道,”主教说道,“那么,您希望我也效法他吗?”
爸爸笑而不答。
主教用手拢过袅袅的轻烟,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连声说道:“好烟好烟,我的同僚令人称羡。”
“可以请您来一枝吗,克莱曼先生?”
“谢谢,很乐意,我正有这个意思。”
他从爸爸手里接过一枝雪茄,用火柴点着,边抽烟边绕着石雕从各个角度细细地端详。
“非同凡响,”他说道,“令人惊异,上帝的子民将大开眼界。”
爸爸颔首说道:“是啊,这正是艺术的使命,艺术帮助我们睁开双眼,艺术帮助我们面对世界。”
主教大人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这会儿我想来一杯咖啡了,如果来一杯烈酒也挺不错。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在这里过夜。我想在暮霭中、暗夜里和黎明时看看雕像,然后我才能说点什么。”
爸爸转身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听见了吗?一个真正懂艺术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你是说这在身居高位者中非常罕见?”主教笑问。
“唔唔,随便说说,”爸爸顾左右而言他,“请问您打算在什么地方过夜呢?”
“开车过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一处膳食公寓,过会儿我打听一下,看看是否还有空房间。”
“我可以给您提供一个房间吗?”爸爸问道,“这无论如何要比公寓强得多。在我们家过夜,您晨昏都可以看雕像。”
“完全同意,本来我就有这个意愿,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我的圣母玛利亚雕像。”
进屋以后,爸爸忙着在厨房里煮咖啡,往托盘里摆咖啡具,切蛋糕,主教和孩子们则坐在客厅里,谈论逝去的妈妈。
“这么早就失去母亲,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主教说道,“这令人难以承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二岁。我爱她胜过爱世上的一切人。那时天崩地裂一般,我感到了绝望,甚至我的信仰也帮不了我多少忙。世界在我眼中一下子变得荒芜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了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生活。直到今天我还时时想念她。你们想像得出吗,我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依恋妈妈。”
“您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吗?您的妈妈和我们的妈妈?”乌娜问,“是不是在天堂里?”
“是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假如有天堂,我们的妈妈必定去了那里,或者说,有人上了天堂,那必定是我们的妈妈!”保罗说。
“你们的和我的,”主教补充道。
后来他与爸爸谈起政治,谈起宗教,谈起教会在贫困国家和人民中的作用。吃晚饭的时候,孩子们又好奇地询问他的职责,于是他详细地描述作为大主教的日程安排,他的罗马和梵蒂冈之旅以及谒见教皇等等。
大人们谈话的时候,三个孩子在一旁倾听,连卡勒尔这一天都没有去碰过电脑。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孩子们意犹未尽,他们请求爸爸让他们多待一会儿。第二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爸爸破例地允许了。
他和主教大人喝起红葡萄酒来,酒过四杯以后,两个男人之间开始用“你”来称呼,无拘无束,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乌娜向主教提问,为什么教士和主教不允许结婚,不能有孩子。主教略加沉吟,这样答道:
“我们的存在应该是为了他人,这是我们的天职。婚姻家庭能给人带来欢乐,也带来痛苦。我们这些人不应该被它们左右。”
“您是不是更情愿结婚呢?”
主教的微笑有些沉重。他沉吟良久,说道:
“嗯,你知道,我对不允许结婚的教规是非常理解的。不过,在某些日子,某些时段我也迷惑不解。这是一个艰难的话题,乌娜。我说过,我爱我的母亲胜过一切,直到今天我还依恋她。我嘛,也想念我从未有过的女人,尤其是想念我从未有过的孩子。今天你们非常不幸,因为你们的妈妈离开了你们。你们感到不幸,那是因为你们曾经非常幸福。我本人就不会有亲眼见到爱人离去的巨大痛苦。不过我不清楚,为了这一点,我付出的代价是否过于高昂。”
他一口喝掉半杯红酒,把端着杯子的手臂伸直,让爸爸给他重新斟满酒。
孩子们上床以后,还长时间听到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和笑声,后来又听到轻轻的音乐声,那是爸爸打开了唱机。
睡在床上,孩子们还在思索主教大人的话。他们在痛苦和不幸中感受到了欢乐和幸运,因为它们曾经拥有这样一位好妈妈。
第二天早晨,当主教前来用早餐的时候,乌娜忍不住说道:“三瓶!你们整整喝掉了三瓶红葡萄酒,要是我,早就醒不来了!”
“别乱说,乌娜。”爸爸道。
主教大人有些狼狈。“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我们是有些忘乎所以了。可别把这件事传扬出去,那样我会很不舒服的。”
“我会保守秘密的,”乌娜不依不饶地说,“这样喝酒有损健康,这一点您应该清楚,克莱曼先生,主教应该是大众的楷模。”
“那是当然。问题出在我和你爸爸的长谈,交谈太投入了,不知不觉一瓶就光了,怎么会这样忘情,我也说不清楚了。”说完这些,他转身对爸爸说:
“我俩几乎是彻夜长谈,乌兹,可是关于受难圣母雕像的事,竟然只字未提,这简直是难以原谅的。”
“是的,”爸爸说道,“夜来我们没有谈及圣母雕像,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的每句话都是围绕着这个话题,你不是这样看吗,菲尔?”
“我们彼此理解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像。”主教说道。
吃早餐的时候,主教给孩子们表演单手剥鸡蛋,保罗也表演了拿手绝活儿——他能把煮熟的鸡蛋滚出去,然后让它自动分毫不差地滚回原地。
离开餐桌的时候,主教眯着眼睛小声对爸爸说:“关于一小箱雪茄的事,我已经在考虑。回去以后我会把这件事委托我的财务主管。我就要返回了,动身之前,我还想去看一看雕像。我一个人前去,一个人,你同意吗?”
爸爸点点头。
半个小时以后,主教从园子里走出来,对爸爸说道:“知道吗,乌兹,我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
“你的玛利亚早就完工了,不,说得确切一点,是我的玛利亚。它早就大功告成了,只是你舍不得与它分开。”
孩子们笑了,一齐望着他们的老爸。
“不,”爸爸说,“它没有完工。看起来完工了,但是又没有完。我老是觉得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我要把我所爱的人某些东西赋于它,这是一种微笑,我妻子独有的微笑。菲尔,我请求你允许我这样做。从某种意义上说,玛利亚雕像是我妻子的墓碑。”
“不仅不反对,这还会给我带来愉悦,”主教说道,“我甚至感到了幸福。只是你要记住,别让我经年累月地苦等。就是主教也不可能长命百岁的。我要亲自为石雕的安放行祝福礼。”
“再有两三个月就够了。”爸爸作出了承诺。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乌兹,”主教道,“一想到石雕落成于广场的时刻,我就激动不已。雕像将带有你的爱妻的痕迹,对此我会感到骄傲,虽然骄傲也是一种罪孽。你知道吗,乌兹,我羡慕甚至妒嫉你的悲伤,你的,还有你孩子们的悲伤。我羡慕和妒嫉你们的不幸,你们今日的不幸,正说明了你们过去的大幸。你们经受的幸福是我平生无缘享受的。是的,我有人人艳羡的职务,我可以帮助别人,帮助很多很多的人,这会给人带来满足感,然而说到底,我从来也没有像你和孩子们那样幸福过。”
“我不明白,菲尔,”爸爸说道,“对于许许多多人来说,你是那么显赫和重要,你深受大众的敬仰和爱戴。难道你还不算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当然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是幸福的,对此我心满意足。感谢上帝,如果我死去,许多人会伤心不已,会有一个盛大的葬礼,会有泪飞如雨的场面,但这些是冷泪,没有热泪。”
听到这里,乌娜喉头发紧,她恨不得上前拥抱主教并安慰他几句。主教向她笑笑,然后转身对爸爸说道:
“三个月后你带我的玛利亚来我们大教堂的广场,否则我就要重新考虑考虑那雪茄烟的事情了。”
主教驾着红色小跑车绝尘而去,爸爸和孩子们久久地遥望着车子驶去的方向。
“在我心目中,主教本是另一种形象。”卡勒尔说道。
“是啊,三瓶红酒,对于一个主教来说,难以想像。”保罗点头说道。
“他对圣母雕像很满意嘛。”乌娜说。
“我想是的,”爸爸说道,“看来那古巴雪茄也立功不小。”
《“疯婆”知难而退》
夏天来临,园子里有着干不完的活儿。邻居特维尔夫人现在每周来两次,帮助照看妈妈的花畦。她的丈夫是一位退役军官,常来帮助清除园中杂草。爸爸提醒他,除草时千万不要碰着石材和雕刻品,因此他干起活来一直小心翼翼。
暑假前的某一天,突然有一位女客来访。卡勒尔前去开门,问这位女士有何贵干。这位女士不搭话,只是伸出手来抚摸卡勒尔的脑袋,摸着摸着便热泪盈眶起来,并用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是乌兹的儿子啰?”
卡勒尔不乐意地偏过头,硬梆梆地说道:“众所周知!”
那女士笑了起来,说道:“跟你老爸当年一个样,连幽默的方式都相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嘛,想见你父亲。”
“这不行,他在工作。”
“对别人不行,对我行。请你去跟他通报一声,就说茜尔德·帕荷尔克来了,疯婆茜尔德!”
卡勒尔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到厨房里喝了一杯水,然后回来把门打开,说道:“您得再来一趟了。我爸爸这会儿正忙着,他没有时间见您。”
“请问,他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空余时间嘛他几乎没有。不过我建议您后天傍晚尝试一下,在六点十分至六点二十分之间,他可能有几分钟空着。祝你好运。”
“你真的给我通报了吗?”
“毋庸置疑。”
“你跟他说,是疯婆来了吗?疯婆茜尔德!”
“一字不差,疯婆茜尔德。”
“那么乌兹呢?你爸爸怎么说?”
“别打扰我,他说,我正在忙活儿呢!”
“那好吧,那就后天傍晚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