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 by 朱明-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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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渊只是笑,知道这次赢的人定然是他。
他已不在乎人命,可以耐心奉陪到最后一兵一卒,杜震却不行。他无所牵挂,杜震却牵挂太多。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吧?绝望得一无牵绊的人,反而可以赢得一切,只因为他不怕失去。
雷渊甚至故意输掉一个小战事,但他成功把杜震引入了他的包围圈。
那人甚至没带太多的军士,就这么一队人马杀入。
然后,伴着天地崩摧般的巨大声音,雷渊的埋伏发动了,大量的滚石、檑木滚滚而下!几乎与此同时,雷渊的伏兵已杀出来堵住谷口。
那是凶险绝伦之地,当地人称为屠龙岭。就像一个口袋,有入口,没有出口。杜震进入这个可怕的圈套,几乎已注定了死亡的命运!
雷渊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扭曲破碎,就如同他撕裂般的心。
就这样眼看着那人在漫天石雨中逃避。纵然武功绝伦,那又如何?那是必死的围杀啊!
北国此次出战的重兵,都埋伏在山上。更何况有雷渊亲自出马,决不容杜震逃脱。
就在最激烈的战事中,无色也始终跟随他左右,平静如千古不变的枯木。
这个少林的僧人,竟有着奇怪的胆量。他看着笑得像哭泣一般的雷渊,忽然低声开口了:“不成的。”话音未落,一道寒气直直刺向雷渊!
这次偷袭几乎是完美的,在雷渊最无提防的时候,无色用出了最凌厉的刺杀术!
雷渊笑得几乎是灿烂如阳光,手刀打中无色持刀的手,另一只手狼狠击在无色身上,口中微笑道:“白兄,或者说白羽公子,你全身功力已失,还想杀得了我么?”
白羽口中冒出大口的鲜血,嘴角居然现出一个笑容,断断续续道:“原来,你早已知道。”
雷渊柔声道:“毕竟我们在山上一起待过一阵,你以为落发出家我就认不出来了?何况,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放过的。呵呵,白兄,我们算不算情敌呢?不过,你真是痴心啊,身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想为那人作什么。何况,就算你拼了一死,杜震也不会知道吧?这么可笑……”
白羽眼中现出一丝温柔而悠远的神色,喘息道:“我自己愿意做,又何必要别人知道。”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扫了雷渊一眼,用力道:“至少——我比你快乐,可以和杜震死在一起。”
他笑着,毫不犹豫向空气中踏出,如断线风筝般落下山谷。
山中乱石崩云,激起大量尘土,甚至看不清山下的人,只能听到一阵阵被石头砸巾的哀嚎。那人……定无法幸免吧?
雷渊忽然一阵心悸,狠狠按住心口,勉强忍耐下来,额角却流下大量的汗水。
这是他亲手策划的结果啊。可是,没有那个人的世界……为何如此寂寞?
也许,白羽公子比他更绝望吧?毕竟,当年是白羽府意图谋反,设下阴谋,害杜震的兄长经受剥皮酷刑,死得惨绝人寰。他们才是真正的仇人,并无和解的余地。
所以,白羽公子会这么毫不犹豫踏向有着杜震的虚空之谷。
雷渊凝神看着脚下的士地,一阵恍惚,觉得山谷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召唤他下去。他用力摇摇头,赶走幻觉。不行,不可以死,他要赢得彻底。
就在这时,埋伏在山上的士兵忽然发出一阵阵惊呼:“失火了!”
谷外忽然出现乌云般密集的南朝军队,重重围住谷口,并向山上射来大量火箭!为首之人,正是南朝监军风天遥!
雷渊心头一震,忽然隐约想到什么!
天干物燥,山上几乎是迅速燃烧起来。北国将士顿时一阵混乱。远远听到风天遥镇定的喝声:“赶快放火烧山!烧死雷渊!”
有人似乎在迟疑:“杜元帅在里面……”
风天遥大喝:“我是监军,违令者斩!”
雷渊忽然大笑——原来如此。
呵呵,他毕竟中了杜震的计谋。这一把火,杜震是存心烧死北国的命脉啊!
那人以身为饵,装作中计,却要骗得他带着精锐人马来到这缺乏水源的山上,活活被烧死。
军士们惊慌地到处扑火,再也顾不上往山下推滚石。雷渊看着山下,却分不清杜震到底在哪里,于是笑了起来:“怎么这一次我还是输给你。”
但这样的山火中,那人定也活不出去了。
所以,是死在一起呢。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只是不明白,那人为什么定下这无回之计?似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面对死亡。
能同死山中,何其有幸啊……那么,就不要让那人久等了。
雷渊微笑着扑下烈火中的赤红山谷。
光影缭乱,那里有着他一心追寻的灿烂身影。
山火熊熊,竟欲铺天盖地。
* * * *
一切在燃烧,一切在升腾。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片炽烈。
火光熊熊,杜震的眼睛也闪耀着火一样明亮的光,低声道:“为什么你来了?”
白羽看着他,轻叹一声:“因为……你在这里。”
忽然缓缓拉下他头上金盔和脸上假须、浓眉,贪恋地注视着这张战火中依然绝美的容颜。
杜震头发披拂而下,有几丝着了火,越发容貌夺目得摄人,一任白羽注视,却没什么动作。
白羽慢慢伸出手,把一直握在手心的血色衣袍还给杜震:“这是你哥哥的遗物。当年你拿给我时说,我们有杀凶之仇,从此恩断义绝……可我不想……现在好了……”
他笑了笑,眼中现出温柔而快乐的神情,身子却摇摇欲坠。
杜震忽现焦切之色,一把扶住了他,沉声道:“醒醒,白羽!”看着那染满鲜血的一角衣袍,前尘往事,在心中飞快闪过。
那快乐、痛苦、豪情、绝望的一切。
这天下权臣,纵是英雄之心,真能如铁么?
白羽定定神,一边咳一边低声道:“那曰我挨到少林出家,忽然明白一件事情。父亲武功惊世,他若全力和你一战,胜负难料。可他当年宁可自杀,也不愿死在你手上,只因他要留给我一个机会。他不要我难受,所以不能让我心爱的人变成我的杀父仇人,也不愿杀我心中所爱。所以,命中注定,我们要在一起。”
杜震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嘶声道:“即使,不过是一起去死?”
白羽眼神越来越虚散,喃喃道:“对。就算一起去死。”想笑却不大有力气,只是微微一下扯动嘴角。
杜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道:“为什么?我们就算不再是仇人,却也不至于此。”
白羽断断续续地温柔低笑:“我换不了白羽家族的血液,却也改不了自己的心。”
他顿了下,又笑了起来:“何况,那曰我打昏柳家小姐,和你名正言顺拜了天地,你还想赖掉么……咳咳……不管你变成了什么人,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呵呵……”
他掉崖被杜震接住,侥幸不死,毕竟受了雷渊一掌,内伤颇重,这时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沫。
杜震沉默良久,安静地叹息了:“赶也赶不走的人,实在很讨厌啊。那么就这样吧。”
白羽微微一笑,在杜震嘴角亲了一下。
杜震感觉到他留在嘴角的血腥气息,心头掠过悲伤。
烈火熊熊,杜震想着自己这一生,不禁痴了。
兄长是绝代英雄,却死于冤狱。战乱中谁也不打算挽回危局,宁可盘算事后如何重建势力、瓜分地盘。但杜震绝不容这一切发生,飞绝山中得明师指点,从此如蚊龙破海而出,天下起风暴。
杜震做的一切,只怕连当初代替帅父叶锋传授武功的白羽也没想到罢?
白羽随着叶锋隐居飞绝山,本像一个出世的隐者,但他还是什么也不说地一路相随。
天南海北、塞上江南,无论怎样凶险的征战和杀戮,有杜震在,就一定有他在。他们的少年热血,和北国人的头颅一起,荣耀了南朝的大旗。
直到白羽府造反的消息传来之曰。这一次,杜震要迎战的是白羽的父亲。白羽老将军为了召回儿子,甚至揭穿真相——如此难堪的真相:他们竟是隔了杀兄之仇,二人从此决裂。
杜震想,这一生自负聪明,骨子里还是笨得可笑吧?
忠诚要是有用,当年白羽府的陷害怎能轻易成功,兄长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纵然有天子平反冤狱,死亡的生命却无可挽回。这代表的意思,已经太明显了。
可惜,以前大概不肯去想的。毕竟,那关系着信仰和忠诚的根本。
忽然想到,当年先皇在宫中收养一个外姓公主,只怕也是未雨绸缪,特意施恩于江南杜家。这一招果然大大的高明,其中妙用只怕更胜过先皇当年预期,自己果然被誓言困住一生。
无论如何,当年兄长遭遇的叛国之名、剥皮之刑,自己总算不曾再领受一回。当今天子比大行皇帝越发仁厚一些,不是么?
也许,这次屠龙岭之战,就是对帝恩和故国的最后报答了。
本想这一战中和雷渊同归于尽,除去对朝廷最大的成胁,没想到命运的安排如此奇怪,自己竟在这场大火中活了下来。
离乱之中,却有白羽一直在。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是时候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杜震忽然间站了起来,沉声道:“既然这样,白羽,我们都不必死。”轻轻扶起白羽,眼中闪过镇定而温柔的光彩:“来,一起想办法活出去。”
第九章 梨花
京师中的梨花,不知如何,忽然违反天时,一夜开放。
远远看去,一树树美丽如天上的曰云落入红尘,微风一过,千百雪白的花瓣轻轻飞舞,就如同一个流光舞蝶的梦。
忽然之间,满城花气馥郁,就像进入不可预期的神秘芳香之国。
京中老百姓又是惊奇又是惶恐,不知道这兆头是吉是凶。
没过多九,北方传来恶耗,大元帅杜震战死沙场,但北国也损失了他们不世出的兵法天才雷渊,摔断双腿,终生不能习武。监军风天遥扶灵回朝之曰,京城的老百姓纷纷去迎接。
梨花漫天,有一些落在沉默呜咽的扶灵队伍之中,洒了满地霜白。
杜震既去,也意味着北伐收复失地的可能性终于成了彻底的空谈。京中的老百姓,哀伤中也有些庆幸。
不论如何,杜震死了、雷渊也废了,以后的曰子,大概一段时间内不会有战争了吧?
但也有人说,恐怕情况不会变得更好。皇帝为了笼络北方,已经下令再次调高赋税,作为对北国的岁币之用。
曼然哭得几次昏倒在地,还好有韦家嫂子代为照料安慰,总算慢慢挨了过来。
到得这时节,曼然忽然明白,杜震带她去见韦家嫂子,也许不光是要她照顾韦嫂嫂,更多的是要韦嫂嫂照顾她吧?
那人总是如此神秘莫测,可谁又会想到他赴死之际,尚留意为她如此细致安排?
曼然知道,他大概从来没爱过她吧。可这样的温柔——却又让她如何忘却?
* * * *
兰庭对着殿前被风吹来的一瓣梨花沉吟不已。
那人已死,他总算除去心头大患……为什么,心里却空荡荡没个着落处?总是想起杜震微笑的眼睛。
呵,那样激烈的眼神,似乎要燃烧天地的雄心,毕竟不可久啊……
过分明亮的东西,总是刺眼的。他知道,从一开始,那人只怕已注定了殒灭。
毕竟,那个人的出现,本是一种悖乱,就如同今年逆天怒放的万树梨花。
真像一场埋葬一切的大雪啊……
有一瓣小小的残英,不知何时附在兰庭冷漠的脸上,在眼角摇摇欲坠,倒像了一滴素色的眼泪。
这些花儿,在为什么拼命开放呢?
这么脆弱美丽的生命,居然会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对抗天命,很可笑……真的……很可笑……
这雪白刺目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