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勿忘我 作者:空空(腾讯12-09-12完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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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如一把锐利的锥子时不时地刺一下我,提醒我那些消失在流年里的青春与生命,提醒我不能忘了它们。
我一直在与遗忘苦苦作战,但是让我大为沮丧的是,每一次都是我丢盔弃甲,无论我如何念念不忘,但事实上,我是在不断地忘记,首先忘掉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但到后来慢慢地连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比如忘记那些不该被忘记的人的音容笑貌。我懊恼地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想不起来顾香的样貌,想不起来除了四月雨天里的那件事以外的其他事,偶然想起来的一鳞半爪,也不过是她随口说出的几句话。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的腐蚀作用,就像燕山大如席的雪花纷纷扬扬了一夜后,广袤的原野上不见青青细草,即使来年,又是葳蕤的一片绿色,但却是新生的草,原来的草枯黄成泥碾作尘,只在新草丛里残存几根。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古人哪里知道四月春风吹绿的又是新的一批草呢?
人亦是如此,人生代代无穷已,作为人类的种族是繁衍不息,但作为个体,一旦死亡,就意味着永远地不会再出现。千百年来这地球上存在过多少千差万别的人!他们或者崇高,或者卑微,或者机警,或者愚钝,但是到今天他们无可避免地消失了。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幸运儿,像蝉蜕一样,留下淡薄的痕迹,使我们今天偶尔能从泛黄陈旧的历史文献里窥见他们的背影,发挥想象,像复原出土时已成碎片的青瓷花瓶一样,拼出他们别样的人生。
然而,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都是当代人按照自己的思维来建构的空中花园,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是后人凭着谬误百出的史料与灵活多变的意识一点一点搭建出来,就像小说家结合了现实虚构出的一个故事的时空。既然是故事,那么可信度是值得推敲的,其中难以避免地混入了一代代后人的主观臆想。
真正的历史,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能真实感受到,换句话说,我们是存在于历史之中,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创造历史。
当然,这里的历史不是指宏观化的重大事件,而是极度个人化的平凡琐碎,我们每天创造的就是我们自己人生的历史,我们用实际行动在倥偬岁月留下光彩或者不光彩的一笔。
我知道在我荒芜的岁月里,曾经有顾香,有冯碧落,浓墨重彩的一笔。
☆、流年篇三(1)
流年隔着烟烟水色,不可救药地渐渐缥缈。再回望,怎能越过时光,看透那份被红尘湮灭的爱情。雨一直在我的心间细细地下着,因为无论是顾香,还是冯碧落,还是丽姐,她们都是我的天空里飘浮的云化成的绵绵丝雨。
在似乎永无尽头的生命的雨季里,我看见冯碧落慵懒而倦怠地倚着枕头,柔柔地看着我削苹果。她的眼里流出一泓秋水,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而我的心里也是一片柔软,小刀微动,落下如红色的绸带一样的苹果皮。
冯碧落洗尽铅华素面朝天时,有一份让人心灵宁静的自然之美,她微笑着说:“小北,谢谢你这些天来不辞辛苦地照顾我。”
我向酒吧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上完课后,就来陪冯碧落。
细心的钱云岘还要我带着他煨的鸡汤来。钱云岘谆谆叮嘱我,向我说了一大通有关于责任的话,要我千万不能做陈世美。宿舍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现成了,他干脆每隔一天买一只鸡煮了。为了怕我过意不去,他一再地表示,是他自己想吃鸡,但又不喜欢喝汤,所以才把汤送给我,这只是顺水人情。
我却之不恭,只得受了。
钱云岘的鸡汤是炖得极佳的,放了枸杞子、木耳、冬笋,味道鲜美,但不油腻。我开玩笑地说:“钱云岘,将来谁嫁了你,可真是福气。你可是标准的新好男人。家务活做得好,又没脾气!”
钱云岘正色说:“我现在可没有恋爱的想法!”他想了想,又说:“别告诉你女朋友,是你舍友做的,就说是你做的,她会很高兴!她为你可吃了不少苦。”
面对误解,我很无奈,但是又说不清楚,只好含糊地答应。我忽然问:“万一她吃上了瘾,以后都要我做怎么办?”
钱云岘瞪了我一眼,说:“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当一辈子的保姆!学呗!你自己也说了,现在浪子已经过时,流行新好男人!所以呀,同志仍需努力呀!”他抓起大勺子敲敲我的肩膀,“下次看着我做!”
每当冯碧落捧起小碗喝完鸡汤,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时,我都十分心虚。然而,更让我心虚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她提起,她因手术带来的后遗症。虽然事实残酷,但是我还是要说,可必须找到一个适当的机会。但有好几次,我看到她脸上漾起薄薄的喜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因为怕别人伤心而向他们隐瞒噩耗。但实际上问题越拖越久就越难说出来,到最后甚至无法开口,而别人却从旁的渠道得知了事实真相,反而受到了更大的伤害。所以有时候应当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然而真到了那个地步,人们总会前思后想,生怕自己出言不慎,引起别人的伤心,虽然他们知道伤心是难免的。
冯碧落轻轻地咬了苹果,在淡黄色的果肉上留下两排细细小小的齿印,浅浅的,像她笑起来脸上的酒窝。两排美丽的齿印使我本来就乱的心更乱了。这一刻,她美好如斯,我真不忍心说破。她是好不容易有点真快乐的人,我怎么忍心见她这么快就直面惨淡的现实呢?
☆、流年篇三(2)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句话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亲眼看见许多美好的人与事毁灭在流年里。
不想说并不是意味着不说,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心。人们往往是心里想着这么做一件事,但是到了实际上却是那样做了一件事。心与行的不一致,并不是因为道德的缺失,而是因为现实中的诸多条件的限制,即有心无力。
对于这件不幸的事,我难辞其咎。一开始为了省钱去了一家黑医院,到头来却花了更多的钱去抢救。钱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人还受了严重的伤害。我们是得不偿失。人总是在现实碰壁,付出沉重代价后,才能明白自己初始的决定是多么的荒唐。虽然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但到底还是损失了。
我的眉峰间淤积了化不开的烦恼,冯碧落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低下头,说:“小北,你会不会觉得我拖累了你。本来这不干你的事。”
我抬眼看着她,她的眼里的水光滟滟,像是巴山夜雨后满满的秋池,一半的柔波摇摇,一半的凄雾迷迷,无限的情意,无限的忧心。
蓝色的病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显出了她的楚楚可怜。她的身上没有了妖冶,只有碧玉小家女的娇羞与清秀。刹那间我仿佛被袅袅的记忆之烟卷到久别的故园,清纯可爱的顾香,面容不明朗的顾香,我永不能释怀的顾香,举着粉红色的伞,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她说:“小北,你好哟!”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顾香根本没有死!我听见我怦怦的心跳声。为什么我对冯碧落身有那么玄妙的感觉,仿佛是两个原本就熟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分开多年,在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身份再次见面。换句话说,在人生的某个十字路口,我与顾香分开旅行,而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与换了一个名字的顾香,也就是现在的冯碧落有了交汇。
我立即否认了我的想法,因为我是亲眼见到顾香被蒙上白布,推进了太平间。现在感到顾香与冯碧落相似,其实是我的回忆给我开的玩笑。它残酷将过去与现实联系在一起,使人们在到了某地产生自己其实曾在很久以前就来过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的意识穿越了纷纷的岁月,仿佛我自己从人生途中的后一站回到了前一站。
人生的路途其实是单向的,不管人们乐意不乐意,岁月如梭,向前不息。我心痛地想,我已经在故乡,永远失去了顾香。
流年,一条不归路。
我轻轻叹一口气,从口袋中掏出病历递给冯碧落。在递病历的一刹,我忽然觉得现在不一定是合适的机会,然而箭已经在弦上了,我想收回来都不可能。我准备听到冯碧落失声痛哭,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冯碧落的反应很平淡。她看完后,静静地合上,说:“让你为难很久,真抱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流年篇三(3)
“啊?”我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安慰她的话都用不到了。
冯碧落反而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丁克族是时尚。”
我满腹狐疑,她真的那么想得开吗?当我发现她咬苹果时,几次都没咬到,我知道她心里在流血。她的伪装,只是为了不再因为她而心有所累。我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反正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临床年轻的父母已经带着新生儿出院,整个病房里只有冯碧落一个人。
冯碧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被她生生地忍住了。她笑起来:“没事,我根本不想哭。我反而很开心,你想,我以后不用生孩子,这省了多大一笔费用!”她看看自己的指甲,笑着说:“住了几天医院,指甲都没光彩了。要弄一弄了。噢,我这次住院,你垫了多少钱?我的银行卡在家卧室的床头柜左边第一个抽屉里,这里我家的钥匙,我家住在柳卧路念坞旺 小区第四单元413,你垫了多少就取多少。这些天,谢谢你呀!”
我奇怪地说:“我现在不急用钱呀!可以等你好了,再还给我,也不迟呀!”
冯碧落恢复了平时地妩媚,说:“我决定今天就出院。”
我立即阻拦,说:“不好吧!你最好在休养个把月。”
冯碧落的眉毛拧了起来,说:“难道要我座山吃空吗?生意都停了一个多星期了。”她继而冷笑一声:“别以为你帮了我一点小忙,你就可以以恩人自居,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去了!你要管我也可以呀,拿钱来!哼,就凭你一个愣头青、打工仔,养得起我吗?只怕把你卖了都不够我一支口红!”她双手抱肩,嘲笑着说。
听她说到“生意”二字,我顿时焉了。这些天朝夕相处,见惯了她温柔小女人的模样,我都差点忽略了她的身份,真把她当自己女朋友来对待了。而听到后面她的那些话,我很是愤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的好心好意全被她当成了狼子野心!我气得浑身哆嗦,抓起她的钥匙,抬脚就走。
然而,一出医院,跳上一辆公交车,我的愤怒之火渐渐熄灭,而心中的怀疑却一点点地增加,我总觉得冯碧落的行为有些反常。她绝不是那种完全不知好歹没有羞耻之心的人,而且这些天我与她处得很愉快,她都是轻言细语的,为何独独今日出口伤人呢?
不好,她不会一时想不开吧!
我顿时着急起来,像一条鲶鱼一样哧溜地穿过人群,挤到公交车的后门边,等到车子驶到站点,没等车停稳,我便跳下车。我扬起手,打车,但是接连几辆都是有人。看着出租车接连驰过,我心里愈发焦急,仿佛看见绝望的冯碧落站在窗台上,病服满满地兜了风。一片秋叶落下,连同一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