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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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媳妇怀了孕,二格格竟说:“要是个儿子过继给我如何?”
虽是民国了,也不能没有尊卑上下。不过媳妇很会说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承蒙您抬举。”
毕竟媳妇当年是福晋跟前的大丫头,见过世面,说话做事得体且不张扬,后来福晋赏他做了媳妇,那真是相敬如宾的日子。
二格格不无艳羡地说:“咱们府里,也就是你们俩过的是人的日子。”
哪知媳妇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还真是个儿子。
他从此没有再娶,高不成、低不就,也没了意思。如今的世道,正像父亲在世时说的那样:“作孽呀,什么世道了,皇城也改成了黄城,不伦不类呀……”
父亲最不能忍受的不是失去的往日世界,而是“皇城也改成了黄城”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
改变这些,比让父亲改什么都难,照他看来,国又如何,谁来当皇帝都是活,可要是没了旧日的品位,谁当皇帝也不行。
二格格又常对他说:“如今,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那么乔戈老爷呢,难道不是她最亲的人?他没敢问,比起乔戈老爷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亲人。
自那些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后,二格格好像变了一个人,怎么说呢,好像她的心沉得很深,再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让人明白了。
和乔戈老爷说恩爱又不恩爱,说生分又不生分,终日里相随相跟,可就像是各怀心思。
不论谁说什么,二格格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你,笑得你心里发毛,不得不寻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一会儿男装,一会儿女装,进进出出,相当忙碌的样子,可又没有什么正当的职业。
至于乔戈老爷,玩戏子、宿青楼,二格格不是不知道,却从不相干涉。
若是乔老爷那个跟班——现在虽然不叫“随事处”了,跟班还是有的——或丫头、老妈子传点儿风言风语,她听后也就一笑,摇摇扇子走人。
她摇扇子的派头真飒啊!
不过以二格格的性格来说,如此这般对待乔戈老爷的寻花问柳,是不是有点反常?
确如二格格所说,这院子果真“晦气”。
先是大爷死在拳匪刀下。
再说四叔那封信,如果早来一个月,王爷也不会让二格格、三格格去美国投奔他。
接到四叔搬离旧金山的消息后,王爷马上让海军部的人给船上的二格格、三格格发电报。
过了没几天,国民革命军就推翻了大清帝国,王爷更没了主意,到底让她们回来,还是继续前行?再打电报,船上回电说,没有二格格,只有三格格,而且早已在旧金山下船。
又拍电报给船长,让他在旧金山继续寻找,谁知道是不是真找了,回复说,遍寻旧金山,毫无结果。
在国民革命军推翻大清帝国之后,不要说一个郡王,就是宣统皇上,又指挥得了谁!
记得当年李白成围了北京城,崇祯皇帝亲自敲响太和殿的景阳钟,宣大臣们上朝共商对策,平日里,鞍前马后、三呼万岁、一唱百诺的大臣们一个没来。
空旷的皇宫里,只有景阳钟颤颤悠悠的长鸣,犹自渐渐消隐在早春的暮色里,崇祯皇帝恐怕就是在景阳钟的最后绝唱中,下了自裁的决心吧。
曾几何时,主宰大明王朝的崇祯皇帝,只落得一个贴身太监王承恩跟随左右,眼巴巴地看着他自缢在煤山上而莫可奈何。
何谓凄凉,何谓孤家寡人?
那是被天下、被社稷所遗弃啊,对一位曾几何时至高无上的君王来说,世上再没有哪种遗弃,如此这般地让他万念俱灰。
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只能上吊了。
接到这个信儿的当时,王爷眼睛一翻就过去了。也好,如果他知道二格格根本没去旧金山,而是跟叛逆大清、叛逆自己的乔戈老爷私奔了,那才更惨。
此时,福晋身边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亲戚朋友也只能出些等于没出的主意。那些人,讲起享受个个都是行家里手,轮到办正事可就傻眼了。
再说民国之后,朝廷俸禄没了,人人忙着自寻活路,哪有心思顾得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女儿或侄女儿的下落?
那些人和大爷一样,谋生的本事一概全无,全靠典当房产、地产、古玩字画、金玉珍宝为生,又不肯委屈将就点滴,很快就坐吃山空。有说某公主因生活难以为继,只得将自己的凤冠送进当铺;有说某贝勒子沿街讨乞,最后倒毙街头;有说某王孙公子沦为捡破烂的;有说某位命妇竟坠入了烟花院……那可都是女真人的后裔,第一代皇帝何名“努尔哈赤”,意思是“持箭领队之人”,那持箭领队之人如何想到,他统领的队伍,最后会落到这个下场?
福晋也没有王爷幸运。
她亲历亲见二格格跟着乔戈老爷一起进的家门,说是在报纸上见到父亲过世的消息,赶忙回来奔丧,至于他们二人如何一同回来奔丧,则略去不提,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
只见福晋将乔戈老爷看了又看,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回了乔戈老爷的请安,便回房歇息去了,甚至没有吩咐下人给生米煮成熟饭的新女婿上杯茶。尽管二格格觉得有些出格,但也在意料之内,谁让自己与此人私奔。
一向达观、乐天知命的福晋,当天晚上却在自己房里上了吊,连个所谓的遗嘱都没有留下。谁也猜不透她为什么自尽,难道仅仅因为二格格私奔?
从古到今,私奔的闺女多了去了,也没见到哪位母亲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佣人们私下议论,这也太过了吧,让二格格和乔戈老爷何以自处!
后来的后来才知道,正是这位乔戈老爷,引领革命军抄了王爷的家,并敛尽家中财物。若是如数交给革命军也算秉公办事,可是听说乔戈老爷和革命军分了成,或许福晋有所耳闻,谁知道呢?
如此这般,这样的女婿何以相处;
又何以向死于革命副产品的王爷,失踪于革命副产品的三格格交待;
又何以面对二格格,自己不能接纳这样一个女婿的因为所以……
三
二格格和乔戈老爷似乎有过几天相亲相爱的日子,不过就像雨后彩虹,很快过去。此后,就是那种不即不离的境况,可也很少听到他们口角。
谁想到这样两个人不吵则已,一吵起来,简直无法回头,还说什么夫妻没有隔夜仇。
谁又能相信,即便独处也像是在不断点头称是的乔老爷,居然能发出那样的咆哮。
只听二格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原来不过是个奴才。”
“错,应该说我们是奴隶,是生来革统治者命的奴隶。”
“不,你不是奴隶,你是奴才。奴才和奴隶不同,奴才是见利忘义;卖友求荣,最没有人格的东西,而奴隶是有独立人格的人。你有什么准稿子吗?从来没有,你的准稿子就是卖友求荣。毁了我们家算什么,你当我们都像奴才那样把身外之物当回事?
“除了大清,帝国,看看隋、唐、元,哪个朝代不是奴才掌权,奴才有奴才的本事,你说是不是……好比你很能审时度势,当年同盟会汪精卫等人在日本组织刺杀摄政王,是你利用我父亲与宫里的关系,打探到摄政王的行止、时间、地点告诉了同盟会。
“行刺失败之后,同案人都被抓进监牢,你呢,没事人一样逍遥法外……你要是一竿子插到底我也佩服,眼瞅辛亥革命难成,你煽动我们姐妹二人去美国,为的是给自己留个后路。是的,是我们要求父亲放我们去美国的,可谁知道风云莫测,我们上船的前一天你又得知辛亥革命就要起事,而且万无一失,又想把三妹留下,谁知道你留下她的真正动机是什么……送信人错把该给她的信给了我,我也将错就错了。”
乔戈老爷回嘴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三妹不是你害的又是谁,我要娶的本来是她,是你调了包。如果她有什么不幸,你不是杀手又是谁。”
“幸亏是我留下,如果三妹留下可就惨了。
“也好,不留下真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以为我就是大小姐、少奶奶一个?以为我这些年来进进出出是在玩儿票?不,我把你查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听说你又要投靠共产党反对国民军了……”
随后,就是镇纸或砚台摔在地上的巨响,可见用力之大,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本就所剩无几的老瓷器,肯定又毁了几件。
从此他们形如路人,形如路人倒还好,其实是成了永不可解的仇人。
更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竟然拔枪相见。
那天晚上,他去后院储藏室取一幅旧画准备修裱,回来时经过书斋中厅,正好撞见他们争吵。
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躲在大掸瓶的后面。掸瓶之大,足以挡住他的身影,那还是当年宫里的赏赐,可能因为不好搬动,才免去被革命军“没收”的下场。
想来他们已经吵了许久,等他撞上的时候,已经进入总结阶段。“……原来你就是那条毒蛇。”
“是,是我把你们起事的时间、地点告发给了当局,只是为了给一个奴才一点教训,告诉他什么是做人的本分。”
“你好歹毒。”
“歹毒的是你,不是我。等着吧,我会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
“还不知道谁把谁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乔戈老爷慢慢地背过身去,又在猛然回身的当儿,用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二格格。
二格格手里不知何时也握上了一支枪,比乔戈老爷神奇的是,根本没见二格格有什么动静,一枪却已在握,并放出她那很飒的一笑。
乔戈老爷根本没把二格格那神出鬼没的功夫放在眼里。“倒是我,应该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遗老遗少一点教训……”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的枪,只是二格格慢了一眨眼的工夫,先被打中。
她不是枪法不准。毕竟是女人,毕竟乔戈老爷是她的亲夫,或许是下不了手,也或许没想动真格的,倒让乔戈老爷抢了先。
他马上从藏身的掸瓶后冲出来,三脚两脚就要跑去找医生。“大夫!大夫!”
乔戈老爷将枪口对准了他,“不许动,动我就开枪。原来你在这里,今天的事,你要是走露半点风声,也是这个下场。”
看到二格格被子弹射中,他没有考虑自己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只知道赶紧找大夫,救二格格一命,现在看来,不但救不了二格格一命,自己也不能幸免一颗子弹子。
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乔戈老爷不接着给他一枪?
随着乔戈老爷一命归天,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乔戈老爷并没有忘记,当年,小小年纪的他,时不时为他和三格格传递情书的往事。
毕竟乔戈老爷对三格格有情有意,尽管最后娶了二格格,但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阴错阳差;尽管他寻花问柳,可那不是男人的天经地义?
乔戈老爷走去探了探二格格的鼻息,二格格一动不动,像是被打中要害,再没有可能反手,或是根本断了气。
然后乔戈老爷掸了掸自己的手,看了看他,仅用眼睛就将他定在原地。
然后从容地走到书案前,依次拉开书案上的那些抽屉。肯定在找银票、房契、文件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