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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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不晓得是咋回事。〃芒种说。
〃那就跟姐说哩,看姐晓得不?〃白玉莲柔声说。
〃……〃芒种不知如何说起。
〃不好说就别说,姐候着。〃白玉莲轻轻一笑。
〃姐,俺不该……你打俺吧!〃芒种想哭。
〃不,姐手上有面哩…〃白玉莲脸上笑得好看,腔儿也拖得又软又长。
芒种暗暗舒了一口气。
白玉莲举着两只手蹭下炕来,刚要下地,发觉自己的腰带没系,示意芒种给她系好。
芒种的手有些抖。
白玉莲闭了眼睛,任他的手在自己的肚皮上哆嗦,可突然又瞪大眼睛,跳着脚喊道:
〃天爷,锅里的饼糊咧…〃
两人回到外屋,再不说话。
白玉莲熬好粥盛在陶罐里,把饼放在篮子底上盖好布,又把芒种吃的拾掇好,一声不
响提着东西走出屋子。
芒种心里惊慌不安,默默相跟着走到院中。
白玉莲走到院门口,刚想开门忽又停住手,身形定了定,猛地转身看着芒种。
这次,芒种从她脸上看到了眼泪。
白玉莲脸上湿湿的东西在夜色里没有多少光亮。她想抿了嘴角笑笑,最终还是没笑成,
反倒一下子彻底崩溃。
〃弟,晓得姐为啥不打你不?姐也不好过哩。你想想,咱俩都不是有根有底的定州人,
又没爹又没娘,心里孤单不说,有个啥体己话都没个听的。别看姐平时对你凶巴巴的,其实
腔子里和你近哩!幸亏你没存心,存那个心姐也敢依你。姐好长日子没咧,你姐夫……他不
是男人哩!〃
第五章
细比起来,翠蛾比李红儿还傻,更是一门心思讨他欢喜,可是,她图个啥哩?花五魁也
晓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他剁了李家五个人头,还一前一后日了李家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现
如今还不知死活,他赚大法儿咧!
1
花五魁悄悄住进南街的普济医院。
这座医院离南城门不远,规模也不大,总共十几个医生、护士,据说是十年前曾任北京
协和医院护士长的李慈源开办的。
说起来这还是定州历史上的第一家〃西医〃医院,虽然医生的医术不甚精高,一般疾病
却也能诊治。
从昨天晌午开始,医院里热闹起来,忽冷忽热的病人接连不断,根本没有再躺的床位,
幸亏蔡仲恒和医院里的人有些交情,让花五魁住进了回京城探亲的一位医生的宿舍。
蔡仲恒将花五魁安顿在医院以后,早早回了药铺。胡大套、秀池也暂时回了自己
的家,准备吃完饭来医院守夜。
给花五魁看病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医生,旁边相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实习生。老
医生看过花五魁后背上的包包,又翻翻花五魁的眼皮,问道:〃发作几次了?〃
花五魁大汗淋漓地说:〃两次咧,中间隔咧一天哩。〃
老医生回头对女实习生说:〃估计得没错,这次蚊灾之后肯定是疟疾大流行。目前,咱们
医院的药品只能控制病人发作的程度,不能从根本上治疗。〃
女实习生用标准的京腔说:〃那怎么办?医院里这种病人已经多得再也无法收治了。〃
老医生说:〃晚上等院长回来,请他尽快派人去北京带药,能带多少就多少。你快去给这
位病人准备针剂吧。〃
女实习生点头出去。
花瓣儿惊慌地问:〃俺爹得的啥病?厉害不?〃
老医生说:〃从症状看,他患的是疟疾,也就是你们说的发疟子、打摆子,这种病是通过
带疟疾病毒的蚊虫咬人之后传染的。〃
王秉汉问:〃真没好法子?〃
老医生说:〃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没有特效药。患这种病,病人往往在第一次发作后,
连续或隔日在相同的时间内发作,平时和正常人一样。不过,随着发作次数和程度的增加,
病人身体状况和抵抗能力会明显下降,不排除有生命危险的可能。当然,有的病人抵抗能力
强,也会过些日子自然痊愈。〃
花瓣儿听了,心里一片茫然。
女实习生给花五魁打了水针,叫他闭目休息。花瓣儿和师姐夫王秉汉看他呼吸平平稳稳
的,不像还发作的样样,悬着的心实着下来。
花五魁睡不着,闭着眼睛养神,直到白玉莲提着篮子送饭来,才长叹一口气,慢慢睁开
眼。
花瓣儿欢喜地对白玉莲说:〃姐,人家这药水水真管用哩,爹精神多咧!〃
白玉莲撕了几块饼分给花瓣儿和王秉汉,转头对花五魁说:〃师傅,肚里饥不?〃
花五魁躺着摇摇头。
花瓣儿把饼递到嘴边,小声问白玉莲:〃芒种哩?〃
白玉莲笑笑:〃放心,饿不着,俺给他留咧。〃
白玉莲咬了口饼,对王秉汉说:〃医生说是啥病哩?〃
王秉汉说:〃疟疾。西医这么说,咱老百姓叫发疟子、打摆子,蚊子咬喽以后闹的。〃
白玉莲说:〃天爷,老辈子传过这病,难缠哩!〃
王秉汉说:〃没事,西医的药挺管用,蔡老板明天也拿几服扶正祛邪的中药来,用不了几
天就能回了。〃
白玉莲问:〃西医贵还是中医贵?〃
花瓣儿抢着说:〃当然是西医贵,少哩。〃
白玉莲看看又闭上眼睛的花五魁说:〃再贵,卖房子卖地也得看哩。〃
花瓣儿并不对钱的事体犯愁,反而笑着说:〃姐,你没见,那个穿白衣裳的女医生说话才
好听哩,学都学不来。〃
王秉汉笑着说:〃人家是北京人,讲的是京腔,当然好听咧,咱说的是定州土话,咋能比?〃
花瓣儿嘟起嘴说:〃不比就不比,她说的咋也不如咱唱的秧歌好听哩。〃
王秉汉点着她的鼻子说:〃就晓得秧歌,你晓得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少种戏?人家北京
也有,叫京戏。〃
花瓣儿瞪大眼睛问:〃好听不?〃
白玉莲终于能插上句嘴:〃话好听,戏肯定更好听咧!〃
花瓣儿看着王秉汉,兴奋地说:〃姐夫,俺想学,你晓得谁会哩?〃
王秉汉小声说:〃听平教会的常处长说,省立九中要来个唱过京戏的老师,专教学生音乐
课。不过,怕花叔不让你去哩。〃
花瓣儿看了一眼睡着的爹,吐吐舌头。
2
夜有些深了,医院里稍稍静下来。
大门口那棵皂角树上悬吊的提灯,发着昏黄的光。兴许是怕飞虫们吸光而来,灯下绑了
一块浸过药水的纱巾,涩涩的苦味逼得一伙伙蚊子围个大圈圈,绕着飞来飞去。
那些不敢走也没处躺下的病人,歪趔着靠在窄长的回廊上,鼾声和难受的呻吟声低低飘
了一层。
花瓣儿催白玉莲和王秉汉回家歇着,两人非要等胡大套和秀池来后才走。花瓣儿到屋外
仰头看了看偏斜的三星,嘴里嘀咕道:〃咋还不来哩?〃
花瓣儿还未回屋,耳朵底子里隐约听到北边传来〃轰隆轰隆〃的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人喊马嘶。
花瓣儿惊慌地朝白玉莲低声叫道:〃姐,又过奉军哩。〃
白玉莲和王秉汉同时一愣,跑到院里侧耳细听,响声越来越清楚。
王秉汉叹了口气说:〃这帮孙子见蚊子少喽又回来咧,不晓得这次在城里祸害多少日子?〃
花瓣儿问:〃晋军来了,他们还不走?〃
王秉汉不阴不阳地道:〃阎锡山的晋军和张作霖的奉军都是军,谁好谁坏?看来真要在定
州决一死战哩,不把咱老百姓祸害到家败人亡,不算完!〃
白玉莲慌张地问:〃啥辰景打?〃
王秉汉摇摇头。
车马声渐渐炸响在耳边,屋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仿佛满街的人马顷刻会全部挤满这
间小小的医生宿舍。
〃扑…〃
王秉汉吹灭了蜡烛。
屋里黑下来,窗外透过的昏黄光线仅能让仨人看见彼此眼珠子里的那点星亮。也就是那
点星亮,它们在眨眼时忽明忽暗,显得阴森、恐怖。
花瓣儿不敢使劲呼吸,却使劲攥着白玉莲的手。
靠坐在回廊里的病人差不多都醒了,院里一片骚乱。
〃啪。〃
〃啪。〃
〃啪。〃
〃啪。〃
有人用重物砸门。
病人们麻木而惊恐的目光看着那扇大门,没有人走过去开门,也没有人站起来逃跑。
屋里,花五魁在昏睡中被响声惊醒,睁眼时一片漆黑,不由虚弱地叫了一声女儿。
〃瓣儿…〃
〃爹,俺在这儿…〃花瓣儿已经习惯了黑暗,朝床边走去。
〃外面啥动静,这么吵?〃花五魁问。
〃爹,过奉军哩。〃花瓣儿压低声音说。
〃唉,不让人好好活哩!〃花五魁的声音满是痛苦和无奈。
花瓣儿刚想安慰几句,忽地身形一震。
〃咔嚓…〃
院里传来门闩被折断的响声,接着,乱糟糟的脚步伴着亮如白昼的火光停在院里。
王秉汉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十来个手持火把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轰赶回廊上的病
人,随后有三十多个躺着伤员的担架放在院里,其中一个担架正好堵在门口。
〃出来,都出来…〃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在院里大喊,显然是喊医生和护士。
病人们见势不好,相互搀扶着向门口走去。
药房和宿舍陆续打开门,穿戴好衣裳的医生和护士统统站到院里。
军官模样的人朝医生、护士大喊:〃傻了?还不给我动手救人,快…〃
医生、护士们恍然醒过神来,相互递个眼色,不敢怠慢地回药房取治伤之物。
花瓣儿心里慌乱,刚要和王秉汉、白玉莲商量是走是留,院里那位操着鼻音的军官又说:
〃马副官,叫他们把房子都打开,别让弟兄们在露天地里受罪,我去教堂那边安排一下,
马上回来。〃
〃是。〃
花瓣儿吓坏了,带着哭腔对王秉汉说:〃姐夫,咱咋办哩?〃
王秉汉走到床边对花五魁说:〃花叔,咱还是走吧,回家养着,这儿恐怕惹是非哩。〃
花五魁说:〃要走就趁早,别找麻烦。〃说着,起身让花瓣儿扶着走到门口。
白玉莲把篮子拾掇好,挎在胳膊上。大伙又相看了一眼,王秉汉慢慢拉开门闩。
3
花瓣儿和白玉莲低头跟在王秉汉和花五魁身后。
站在院里的军人们把眼珠子全部投向花瓣儿和白玉莲,不知谁先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接着便是一通〃嗷嗷〃的起哄声。
给花五魁看病的老医生走过来,歉意地说:〃花老板,实在对不起,还是回家养吧,我若
有空再去看你,反正也不远。〃
花五魁疲惫地笑笑说:〃先生快过去忙活吧,谢谢你的好意。〃
老医生似乎不怕这些军人,为几人在院里开道,一直送到大门口。
从医院到花家并不太远,过了南城门往东拐上河堤,最多走上二百步就到。几个人出了
门往北望,宽宽的街道上都是黑压压的兵,不过,从医院往南却一个人也没有,才暗暗松了
口气。
离花家门口还不到二十步,花瓣儿隐约看到前面有条白色的影子一蹿一跳,吓得登时停
住。
花瓣儿惊慌地说:〃咱门口有人哩。〃
三人同时站住,眯眼往门口看。
门口那条白影不是人,是一只白狗。
白狗听见有人说话,突然停止蹿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