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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浅-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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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中间消逝的人此刻正在地下跋涉。 

  我精神的探照灯照见地下那些秘密的、桔红的肉体,也照见我们中间消逝的人: 

  他偶然攀上墙头,窥见无蘖的鲜花,而那鲜花的惊叫使他坠落。 

  他不知是否回到了童年,他不知这是死亡还是永生之所。 

  迷路在异乡,风雨在远方,迎面撞见昔日的债王,他一脸笑容掩盖不住惊慌失措。 

  但是共同的饥饿使他们拥抱,但是共同的语言他们宁肯不说。 

  走过歌剧院,走过洗衣店,像两名暗探他们混进别人的晚宴,在地下异乡他们找不到厕所。 

  三名警察将他们逮捕,十八名妇女控告他们龌龊。 

  他眼看昔日的债主出示伪造的通行证,而他只能掏出一小盒清凉油。 

  〃请收下这微薄的礼物'他说。但是牢房已经备好。他被蒙上眼睛推进牢房,他大喊大叫我是某某。 

  等他摘下眼罩他却怒气全消:他站在故乡的阳光大道。 

  C00024 

  有一朵荷花在天空飘浮,有一滴鸟粪被大地接住,有一只拳头穿进他的耳孔,在阳光大道他就将透明。 

  天空的大火业已熄灭,地上的尘土是多少条性命?他听见他的乳名被呼喊,一个孩子一直走进他的心中。 

  他心中的黎明城寨里只有一把椅子, 

  他心中的血腥战场上摆开了棋局, 

  他历经九次屈从、十次反抗、三次被杀、四次杀人。 

  月光撒落在污秽的河面,露水洗干净浪漫的鬼魂。 

  在狂欢节上,鬼魂踩掉他的鞋跟,厄运开始他被浓眉大眼的家伙推出队列。 

  多年以后他擦亮第一根火柴。〃就这样吧,〃他对一只蝴蝶小声耳语。 

  在蝴蝶清扫的道路两旁,在曾经是田埂的道路 两旁,每一个院落都好像他当年背叛的家庭,每一只喜鹊都在堕落。 

  旧世界被拆除到他的脚边,他感觉自身开始透明。 

  忧伤涌上他的太阳穴,就像北斗七星涌上屋顶……一阵咳嗽,一阵头晕,让他把人生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D00059 

  他曾经是楚霸王,一把火烧掉阿房宫。 

  他曾经是黑旋风,撕烂朝廷的招安令。 

  而现在他坐在酒瓶和鸟笼之间,内心接近地主的晚年。他的儿子们长着农业的面孔,他的孙子们唱着流行歌曲去乡村旅行。 

  经过黑夜,雾霭、雷鸣电闪,他的大脑进了水。他在不同的房间里说同样的话,他最后的领地仅限于家庭。 

  他曾经是李后主,用诗歌平街他亡国的恶名。 

  他曾经是宋徽宗,允许孔雀进入他的大客厅。 

  但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那欠收、那丰收,那乞丐中的道义、那赌徒中的传说,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一到春天就开始打嗝。 

  无数千傍晚他酒气熏天穿街过巷。他谩骂自己,别人以为他在谩骂这时代的天堂。他贫苦的父亲、羞惭的父亲等在死胡同里,准备迎面给他一记斗光。 

  他曾经是儿子,现在是父亲; 

  他曾经是父亲,现在玩着一对老核桃。 

  充满错别字的一生像一部无法发表的回忆录;他心中有大片空白像白色恐怖需要胡编乱造来填补。 

  当他笼中的小鸟进入梦乡,他学着鸟叫把它们吵醒。他最后一次拎着空酒瓶走出家门,却忘了把钥匙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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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二)
作者: 西 川

  E 00183 

  子日:〃三十而立。〃 

  三十岁,他被医生宣判没有生育能力。这预示着他庞大的家族不能再延续。他砸烂瓷器,他烧毁书籍,他抱头痛哭,然后睡去。 

  子日:〃四十而不惑。〃 

  四十岁,笙歌震得他浑身发抖,强烈的犯罪感使他把祖传的金佛交还给人民。他迁出豪宅,洗心革面:软弱的人多么渴求安宁。 

  子日:〃五十而知天命。〃 

  五十岁的妻子浑身粥渍。从他任教的小学校归来,他给妻子带回了瓜子菜、回回菜和一尾小黄鱼。迟到的爱情像铁锅里的油腥。 

  子日:〃六十…而耳顺。〃 

  而他彻底失聪在他耳顺的年头:一个闹哄哄的世界只剩下奇怪的表情。他长时间呆望窗外,好像育人将不远万里来将他造访,来喝他的茶,来和他一起呆望窗外。 

  子日:〃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发霉的房间里,他七十岁的心灵爱上了写诗。最后一颗牙齿提醒他疼痛的感觉。最后两滴泪水流进他的嘴里。 

  〃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孔子死时七十有三,而他活到了死不了的年龄。 

  他铺纸,研墨,蘸奸毛笔。但他每一次企图赞美生活都是白费力气。 

  F00202(身份不明) 

  别人的笑声:别人在他的房间里。他脑海中闪现第一个词:勾当!他脑海中闪现第二个词:罪行! 

  他闲力推门,但门推不开。他拼命高喊:〃滚出去厂但他分明是在乞求:他唱过太多的靡靡之音。 

  进不了自家的门,好像进不了说话的收音机:奸像每一件事物都在播音,他甚至听到肚子里有人在行酒令。 

  来了满街的裁缝,来了满街的保姆,他们劝他〃忍着点儿〃。但他硬是把手指抠进咽喉命令肚里的家伙:〃滚出去! 

  一阵呕吐让他清爽,一只死耗子让他绕行。他追上快乐的人群,进入百花盛开的园圃。 

  他听到众人喝斥:〃滚出去!〃(哦,谁能代替他滚出去,他就代替谁去死。) 

  天空飘满别人的云朵,他脸上挂着别人的石灰。城门洞里牧羊人吃光了自己的羊群,他递上手绢让他擦嘴。 

  他再次回到自家的门口,听见房间里的笑声依旧不息。他再次高喊:〃滚出去!回答他的也是〃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这声音重复三遍以后听起来就像一首诗。 

  G00319 

  让他那习惯于优雅问候的耳朵去倾听人类的呻吟还不如将他的耳朵割去。他碰巧打开的一本色情画报刺激他强烈地赞美一夫一妻。 

  可有时在梦中也会有陌生女人叉开两腿向他暴 

  露那春天的桃花一朵,于是醒来他焦灼地要求自己相信他是遇见了理想的化身。 

  他小学不曾学会随地小便,他中学不曾学会藏起日记。他从历史中学会了望梅止渴, 他用心灵之风来调节四季。 

  当他难过到极点他就让生命中断,他就倒在会场上、 广场上或办公室里。他以招之即来的疾病作武器赢得一生无愧于良心。他以父母所给的躯体小心潜泳于生活的汪洋只偶尔到水面换口气。 

  全世界都在下雨,全世界的阴谋家都摆好了照像的姿势。 

  晚年,喜鹊落在他的阳台上歌唱了一星期。 他久无音讯的叔父变成一笔丰厚的遗产渡海穿山找到他家里。这足够他在苍蝇的嗡嗡声中独善其身,这迫使他反复察看门窗是否关紧。 

  六十岁,他开始研读各民族的医药经典。 

  七十岁,他关心永恒和灵魂诸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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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三)
作者: 西 川

  H00325 

  生为半个读书人他依赖于既定的社会秩序,而他的灵魂不同意。 

  他若突然死亡,一群人中间就会混乱迭出,而对此他的灵魂恰好充满好奇。 

  在一群人中间他说了算,而他的灵魂了解他的懦弱。 

  他在苹果上咬出行政的牙印,他在文件上签署蚯蚓的连笔字,而他的灵魂对于游戏更关心。 

  在利益的大厦里他闭门不出,他的灵魂急躁得来回打转。 

  水管里流出的小美人儿让他发愣,太美的人儿使他阳萎,而他的灵魂扑上去。 

  他必须小心掩饰自己的心跳,他的敌人要将他彻底揭穿,而在两者的灵魂之间建立起友谊。 

  他从权街利弊中学会了抒情,他率领众人歌颂美好的明天,而他的灵魂只想回到往昔。 

  回到夜晚九点的江上扁舟,回到清晨六点的山中小径,而他不能这样做。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毁了他一个下午的好心情他放下电话,眺望日落处绵亘的群山,一群他猛然想到的野兽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而他的灵魂正在长出锋利的犬齿。 

  I00326 

  他本应该出生在19世纪,他娟媚的字迹不会缺少游山玩水的知音。 

  他本应该出生在俄国,本应该在普希金的花园中静候冰雪的少女。 

  但是生活叫他心慌意乱:他看到起皱的云团,他看到扯断的草茎上流下乳白色的液体。一个小黑人儿在他脑子里拳打脚踢。 

  当大多数城市里的孩子吹着口哨落户14世纪的乡村,他的父亲把他引上21世纪的锦绣阶梯,而他多想赶走20世纪的灾难之星。 

  思想在肢体里蔓延,思想的鸽子卷入火把的骚乱。他在一个满月的夜晚喊哑了嗓子。 

  历史,人生,凝缩为一纸判决。他本应该死在1976年,但死神接住了射;向他的子弹。 

  他好像从茅坑上一下子站起,眼前闪烁着自由的金星。 

  大难不死。梨树在秋天开花。普希金在镜中怪笑。 

  从此他饮最醇的酒,从此他骑最野的姑娘。他逆着时代的风向起飞,俯身看到黑压压的羊群在旷野上举行一场怀旧的音乐会。 

  他本应该像风铃一样歌唱,可是他像凤筝一样沉默。 

  他本应该像穷人一样被乌云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他像XO一样成了白云的主人。 

  J00568(身份不明) 

  一个纸人,在墨水里泡蓝。 

  一个纸人,在晨光中晕眩。 

  他有了影子,有了名字,决心大干一场。他学会了弯腰和打哈欠。 

  他寻找灵魂出窍的感觉:〃那也许就像纸片在空中飞落。〃; 

  他好奇地点燃一堆火,一下子烧掉一只胳膊。 

  他必须善于自我保护,他必须用另一只手将命运把握。 

  教条和习俗拦住他,懒散的人群要将他挤瘪。 

  他试着挥起先知的皮鞭,时代就把屁股撅到他面前。 

  在第一个姑娘向他献花之后他擦亮皮鞋。但是每天夜里,衬衫磨擦出的静电火花都叫他慌乱。 

  他慌乱地躲进书页,他慌乱地掉进纸篓;他在纸篓中高谈阔论,他把慌乱转变为挑战。 

  挑战那些血肉之躯,用纸张糊一把纸人的安乐椅。 

  他模仿人类的声音,他模仿人类的雄心。 

  如果你用针来刺他的手指,他不会流血;如果你打击他,实际上打击的却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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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四)
作者: 西 川

  K01704 

  谦卑是唯一一种不能赢得爱情的美德。 

  忍耐最终把自己变成一幢无人居住的大厦。 

  比如这个人,把沉默闭在嘴里,避开政治的刑罚。数十个年头,在红色首都, 为了爱一个女人他需要自由。 

  他看到无聊的女性在身边走动,而那伟大的女性引领别人上升。 

  伟大的女性如同幻影。他攀上幻影的楼梯,他犹豫再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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