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风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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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流于盖州安置。刚当了两个月右丞相,忽然接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雷贯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刘哈剌不花。刘哈剌不花武人,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老刘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来意相告。贺惟一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听此言,老刘大惧。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藏在老刘军营里,便低声说:“你能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老刘入见顺帝,“赐赉良渥”。老刘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老刘又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脱脱修三史(《辽史》、《金史》、《宋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非国姓不以授”,必须由蒙古人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而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氏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也是高丽人)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不答”。奇氏又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违而已”,不明确表态。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氏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
老贺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今西安)。行至半路,顺帝又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上命”,下诏贬往陕西之西。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又派人逼其自杀。所以,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好学,有俊才”,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入老的沙谋反案之中,把他杖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野先不花之孙,“早岁,性宽厚,简言语,人皆以远大之器期之”。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中书参知政事,不久就升右丞,开始在中央机关任事。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国人咸称其明果”。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不为动”。拜见顺帝,“帝见其面有箭疾,深叹悯焉”,很快就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又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了首相之后,“是时天下多故,日已甚,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公受贿赂,贪声著闻”,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么巨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纵欲,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朴不花是高丽人,是奇氏皇后的老乡,“皇后爱幸之,情意甚胶固”,累廷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相为表里,“四方警报、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内外解体。然根株盘固,气焰熏灼,内外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不出面,撺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陈祖仁上书说:
“二人(朴不花与搠思监)乱阶祸本,今不芟除,后必不利。汉、唐季世,其祸皆起此辈,而权臣、籓镇乘之。故千寻之木,吞舟之鱼,其腐败必由于内,陛下诚思之,可为寒心。臣愿俯从台谏之言,将二人特加摈斥,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此二人始,将士孰不效力,寇贼亦皆丧胆,天下可全,而有以还祖宗之旧。若优柔不断,彼恶日盈,将不可制。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同朝,牵联及祸。”
李国凤向皇太子上书,指斥其罪行:
“(朴)不花骄恣无上,招权纳赂,奔竞之徒,皆出其门,骎骎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众人所共知之,独主上与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亲上,使少得志,未有不为国家祸者。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西夷,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纪纲振,则天下之公论为可畏,法度为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耳朵虽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把他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就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由此,又引发起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部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察罕铁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之后,“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北。而察罕铁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铁木儿火拼。元廷的“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为了争夺冀宁(今太原)等要地。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铁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自他纠集乡兵以来,立部伍,整纪规。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武功不俗,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铁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至正十九年(1359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了张士诚攻击,朱元璋把他们“救”了出来,安置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两人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1361年(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刺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得不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扩廓帖木儿为“王保保”。王保保袭父职后,“衔哀以讨贼”,攻益都更急,终于克拨坚城,活剖田丰、王士诚两人心肝祭奠其父。“当是时,东至淄、沂,西逾关陕,皆晏然无事”,王保保驻兵于汴、洛地区,元廷倚之以为安。
好日子没消停多久,孛罗帖木儿与陕西地方军阀张思道联合,先联手进攻王保保的友军李思齐,进而袭占陕西。王保保大怒,立遣大将貊高与李思齐合兵,夺回奉元(西安)坚城。
顺帝母舅老的沙逃至大同孛罗帖木儿军中后,与这位军阀相处甚欢。朝中的皇太子、搠思监、朴不花当然恼怒,多次责斥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不听。1364年(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派系以顺帝名义下诏,削夺孛罗帖木儿兵权,并把他发往蜀地安置。孛罗帖木儿手下皆“私兵”,当然不奉诏。元廷震怒,便下诏王保保出讨孛罗帖木儿。
不料想,孛罗帖木儿先发制人,领兵直向大都杀来。顺帝心里很害怕,先和稀泥,下诏把搠思监流贬岭北,朴不花流贬甘肃。这两个人皆受皇太子庇护,“实未尝行”。观望一阵,见中央根本不真正“处理”自己的对手,孛罗帖木儿就派原先被皇太子贬斥的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为前锋,直捣大都。这位爷从前就是“国防部”的主管,会打仗,出马成功,在居庸关大败迎前的大都元军。
皇太子闻讯也吓坏了,赶忙率侍卫军出京,东走古北口,逃向兴州(今河北承德)。元顺帝无奈,只得把朴不花、搠思监二人派人捆上,交予秃坚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把两人“转送”孛罗帖木儿。
秃坚帖木儿本人并不想真造反,得到搠思监与朴不花两位“奸臣”后,他又托人入宫索取元顺帝对自己“执缚大臣”和“称兵犯阙”的赦令。顺帝当然得给,甭说有这两条罪,秃坚帖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