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郎(宫廷帝攻,虐)作者:绿隐疏楼-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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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飞卿转了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挪回目光,慢慢抿了唇,半晌,道出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谢子乔跟安净这一对,大家还记得不……
奔去写作业……怎么这周作业这样多……=皿=
第二十八章
先帝兑现承诺,退兵三十里,一时风平浪静。扬州城行宫里的圣上百无聊赖,大清早的便去龙武将军房里下棋。谢子安好歹是谢太傅的儿子,与他对弈,真正是酣畅淋漓。
谢子安才起,只着一件棉袍,随意套着件外衫,照例去泡茶。朱虞便在房里闲逛,一眼瞥见墙上悬挂的画卷,月色如水中,是一个俊朗少年在烫酒,素衣长发,眉眼清隽,浅笑嫣然,风姿翩翩,真真地把谢子安的神韵风骨勾勒了个通透。
朱虞素来喜爱丹青音律,如今见着这样一幅妙笔,不由啧啧称赞,急于去找画者的落款,寻到左下角,赫然是四个流畅的行书——“尧飞卿画”。
朱虞当即冷了脸色,同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他竟从不知尧飞卿擅工笔。谢子安却端了茶来,见他对着画出神,笑道:“飞卿琵琶一流,画技也是一流,听说是小时跟先帝学的。先帝教他射御书术礼乐,唯独教不会他下棋。纵使我再怎么让他,他都要输的。”想了想,他又补充:“下棋需要心计。飞卿性子单纯,确是不适合下棋的。”
朱虞动动嘴,却是甚么都没说。他也曾邀尧飞卿下棋,却被他冷着脸的一句“不会”推了回去。如今他却跟别人下棋,还不止一次,却是个甚么意思。朱虞心里打着个疙瘩,堵得他不痛快。
两人无声地喝茶。半晌,朱虞忽而开口:“飞卿是朕的人,你别跟他走得太近。”
谢子安笑道:“飞卿又不是妃嫔娘娘,怎么就是圣上的人?”
朱虞傲然冷笑:“朕是皇帝,朕随时可以给他名分。”
谢子安摇头,依旧莞尔:“圣上,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定然不舒服罢。”
朱虞拧眉:“你在笑朕?”
谢子安从容不迫:“兵家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于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攻心则必赢,你攻身则必输。这句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朱虞无言,草草下了几盘,便抽身离去了。回到寝宫,横竖都不得安稳,想去看看尧飞卿,又拉不下这个脸,左思右想,看一眼手中取暖用的精巧小炉,叫过小太监道:“把这个给尧飞卿送去。”
小太监领命,捧着手炉一路小跑,来到尧飞卿房前,却是见他推门而出,衣装整齐,似是正要出门,便急急奔过去笑道:“尧……公子,圣上有旨,御赐手炉一只给尧公子,快接着罢。”
尧飞卿瞅一眼手炉,漠然道:“送错房了。沈公子不住这边。”
小太监笑嘻嘻道:“没有错,圣上确是说要赐给尧公子您的。”
尧飞卿抬手闭了门,冷声道:“那是他一时口误。下次弄清楚了再来,要不这怠慢了沈公子的罪名,尧某人担待不起。”
小太监还想再说,尧飞卿却已匆匆而去。小太监无法,只得捧了手炉返回。朱虞抬手就将它打在地上,嵌玉的镂金壳子夹着泛红的火炭,在地毯上散落一片。
尧飞卿坐在谢子安的床边,看着他更衣。大红色的龙武将军官服,辉煌耀眼。犹记得四年前,自己也曾穿上这套衣衫,一时满心壮志豪情,满眼江山天下。如今看来,不过是年少懵懂,痴人说梦。
眼前便有一个痴人,穿着火焰般的官服,笑言纵情沙场。
满怀梦想的年纪,人人都曾有过。终究会梦醒,倒不如在有梦的时刻,尽兴痴迷一场。尧飞卿无声一笑,起身上前,帮衬谢子安打理衣衫。
谢子安受宠若惊,一边略显僵硬地配合着他动作,一边固执地系着腰间香囊。尧飞卿帮他系着腰封,沉默无语。谢子安却笑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心。若是天塌下来,我会帮你撑着,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尧飞卿伸手,在两人头顶比了一比:“就你这小个子,却拿什么撑呢?”
谢子安笑道:“好久不见你养兔子了,不如趁着现下闲暇,我去抓一只小黑给你?”
尧飞卿摇头:“不必了。其实我养兔子,也并不是为了玩乐。”
“是为了试毒,我知道。”谢子安禁不住调笑,“我发现你有时候挺笨。兔子死了便要换,换便换罢,却弄些个毛色很不一样的,岂不惹人疑心。”
尧飞卿停了手,古怪地看着他。他低低道:“其实我哥会反,我是知道的。”
“……”
“我离家的那天,就知道他早晚会反。哥从小便失去得太多了,现在他要夺,我却也怪不得他。”谢子安低头,苦苦一笑,“我哥他,很苦的。”
“你知道罢,我哥没有娘,他的娘亲几年前就死了,被人暗杀。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查不到,也就不再去查。我哥那时调皮,也不知道哭,家里人都说他没心肝,可我撞见过他哭,他躲着不肯给人看见。后来我娘被扶为正室,明眼人都明白,当年那件事,十有八九与我娘脱不了干系,却从无人戳破。毕竟在正室面前,一个死了的妾,是连蚂蚁也不如的。我哥从来不说起此事,对我也很好。只是他心里有疙瘩,不爆发一下,憋着多难受。所以而今,他要出口恶气,我这个做弟弟的,总得配合一下不是?”
“看不出你个小孩,有时候倒是挺明白的。”尧飞卿点头,“不过你们兄弟俩,还真是情真意切。”
谢子安摇头,笑得惨淡,忽而拉住他的手:“飞卿,你道人生在世,最无奈的是甚么?”
“……生离死别?”
谢子安摇头:“生死并不是最要紧的,若是都死了,倒没人落得伤心。其实最无奈的,莫过于缘浅情深。明知是飞蛾扑火,还是要一往情深,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煎熬,却不愿将自己救出泥沼,困顿一世,至死方休。”
尧飞卿怔怔,觉得此话不像出自他之口,其中深意,意外的清醒悲凉:“你哥告诉你的?”
“不,是另外一个人。”谢子安转头去看窗外的大雪,耀眼银白,一根枯秃的树枝被积雪压得低垂,垂到极限,卡擦一声,断裂。
浓夜笼罩了整个京城。太傅府中,谢子乔独居一室,和衣在华丽的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反侧。
周遭静谧得诡异,只有案上的更漏有节奏地零丁作响,偶尔一点火盆中炭火的噼啪声,一丝积雪坠落的簌簌声,或是幽林深处夜鸟的幽鸣,在诡秘的夜里无限放大,充斥他的脑仁,形成一种奇异的回响,长长地盘旋,愈来愈大声,却始终不清晰,像是寒风呼啸之声,又像是人在哽咽,总是似是而非。他仔细地听了会子,忽而就听清楚了,高高低低的呜呜之声,苍凉,古朴,哀婉,凄清,那是一首古老的埙曲,名叫《伤别离》。
他静静地听着,幽绵的乐曲忽而毫无预兆地断了,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心,静得措手不及。他暗暗嘲笑自己累坏了,这府邸离鹤翎寺那样远,埙声怎么可能传过来。只可惜自己被军政要务压得死死,若能偷得一刻闲暇,定是要去鹤翎寺,听那人吹上一曲的。
那人吹埙的时候,水灵的眼眸低垂,淡粉的唇瓣嘟起,清淡的脸上透出几分难得的可爱,黑发如水,白衣如雪,素手如玉,人如仙。
人间绝色,只一眼,终生难忘。
怔怔地想着,谢子乔在床上翻身,忽而就瞧见窗框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静静地看着这边。
谢子乔先惊后喜,挺身坐起:“苏苏?你怎么会来?”
那人不语,双手捧起埙,凑到唇边,轻轻吐气。
依旧是那首《伤别离》,缓慢的,悠长的,悲凉的,像风一样弥散开来。
风雪从窗口涌进,翻搅起那人的发丝衣袂,纷纷扬扬,宛若乘风。
记得那人初入太傅府时,白白净净的一副身子,剔透得不似常人,又是寡然素淡的性子脾气,偏却喜欢蹲在房顶吹埙。府里的女眷们喜欢开他玩笑,说他不像人倒像仙,说不准哪日就乘风归去了。
那时自己还哭,生怕他真的会突然消失。如今长大了,自然明白少时的幼稚无知,只是那人清冽无尘的风骨,一日更甚一日。
谢子乔讪讪笑道:“苏苏,这曲子叫人好生不忍,还是换一首罢。”
那人便停了下来,却不再吹奏,只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将埙递向他,他方要起身去接,那人却倏地松了手,灰色的陶埙直直往地上坠。
呯地一声,四分五裂。
谢子乔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坐起,却发觉窗子是好好地关着的,并不见半个人影,也不闻一丝埙声。窗棂外仍旧是黑漆漆的,隐隐有亮光绰绰,又不十分明快。远远的好似有人在喧嚣,他有些恍惚,一时记不起身在何处,只觉脸上湿漉漉的,伸手去抹了一把,果然满手晶莹,却不知是汗是泪。
怔忡间,房门忽被叩响,有人急急地呼喊:“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鹤翎山失火了,鹤翎山……被人烧起来了!”
仿佛回魂一般,谢子乔起身,将门猛地拉开:“你说甚么?”
那家丁指着远处,惊怖得一脸惨白:“大少爷你看……鹤翎山被人烧起来了!”
谢子乔朝东南的天空望去,惨红一片,如血溅四方,惊涛骇浪。
那家丁如丧考妣,浑身抖个不住:“大少爷,我们的兵马,可全都……”
谢子乔深深吸气,大踏步往院子大门冲,厉声喝道:“备马,去鹤翎寺!”
半山腰已是一片火海,进不去一步,也出不来一分。家丁们徒劳地从河里挑水来救火,奈何杯水车薪,火势冲天,是无论如何也挽救不得的了。
谢子乔疯了般的同家丁们救火,眼看着鹤翎寺就在眼前,而火势愈发大了,不由将手中木桶一扔,将身上厚厚的风裘浸过水,披在身上就往火里冲。有家丁上来拦阻,被他一脚踹开,任谁也拉他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火海。
炙热,窒息,刺眼的火光,谢子乔只凭着记忆和直觉,竟径直冲到鹤翎寺前,将烧残的木门踢开,裹紧风裘冲了进去,转过几处火势稍弱的白泥回廊,本想直奔后院睡房,忽而又转了步履,朝着佛堂冲过去。
佛堂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而那个人,却真的跪在里面,面对着金色的和蔼的佛祖,虔诚而卑微。
“苏苏!”谢子乔扑过去,奈何门窗皆燃,又被着火的房梁牢牢挡住,根本进不得,只得在门口嘶喊:“苏苏,快过来!”
安净没有穿惯常的僧袍,一袭黑衣,一如初入太傅府的模样。闻声他回头,看见谢子乔,轻轻地摇头。
谢子乔急得大喊:“苏苏!别傻了,快过来!”
“这火是我放的。”安净突然开口,脸色是空无一物的淡然。
“什么?……”谢子乔被这句话噎得猝不及防,痴痴怔怔,复又喊道:“我管他谁放的,总之你快给我过来!”
“我知道这几年,你借着扩修鹤翎寺的名义,在山中大兴土木,偷偷挖洞练兵。你以为我是真的聋了,听不见兵队操练时的呼喊声么?”
谢子乔慢慢冷了目光,站在火中不动。
“我不能看着你越闹越大,只能一把火烧了你的兵。谢子乔,你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