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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文学]黑的雪 作者:刘恒-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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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良乡镇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不知往哪儿走。他暂时不想回城。他真想搭上一辆车随便地奔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他知道方叉子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方叉子到昆明了吗?会不会被人抓住了?说不定已经供出他这个窝藏犯了吧? 
  他走进一家小饭铺,买了半斤饺子,悦慢地吃起来。如果方叉子没被抓住,如果抓住了没供出他来,他准备采取的行动是不是太傻了?换了别人会怎么做? 
  即使那样,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生活仍旧不能轻松。直到自己稀里糊涂地干出另一件蠢事。 
  人要能远走高飞就好啦!要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自己种自己吃就更好啦! 
  他在镇子里逛了逛就回城了。 
  晚上睡得很早,极快地入了梦。脏水塘只有个青蛙露着脑袋,眼珠像弹球那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担心它跳出水面,他怀疑它是只满身黄疙瘩的癞蛤蟆,他怕自己会恶心得受不了。它动了还是水动了?他急得要出汗,两只脚不停地往脏水塘里陷下去,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烦躁得想找个东西打死它。 
  正没有法子,听到门响。起初不以为是门响,紧接着听到人声,就睁着眼坐了起来。罗大妈的声音,焦急得叫人一下子清醒了。他跳过去开门。 
  “泉子!小芬病啦,你用三轮拉一趟吧。你大爷到街上叫车没叫着……” 
  罗大妈说着说着要淌泪。他连忙穿衣服。脚扭在秋裤里怎么也穿不通。 
  “您别急,不用着急……几点了?” 
  “快一点了,睡着睡着肚子就疼起来了,把床单都咬破了……” 
  “吃什么了?” 
  “不是吃的。晚上觉得不好就没回师大宿舍,以为是怀孕反应,睡着睡着就掐我,浑身汗混了……泉子,我女婿不在,你可要帮帮我呀!”终于抽嗒起来了。李慧泉感到很紧张。他把三轮停在外院,走进南屋。罗小芬脸色苍白,发青的眼皮和嘴唇在轻轻抽搐。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但罗大妈手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却能低低地叫出:“别碰我!”接着便烫了似的浑身大抖一下。穿不成衣服,只得用被子裹上,连褥子一块儿抬起。他抬头,老两口抬脚,罗小芬折成一个虾米,简直是拖着掖着到了三轮平板上面。不喊疼了,似乎已经昏迷。罗大爷使劲跺院子,身子转来转去。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李慧泉蹬上车,拐出东巷的胡同口就渐渐地飞起来,耳边流过呼呼的风声。 
  “大妈您抱着她,坐稳点儿!”出了神路街琉璃牌楼往左拐,车身都斜起来,他屁股离了座,身子像腾空奔跑一样往前撞。骑自行车的罗大爷几乎赶不上他。他不再紧张,甚至感到有点儿愉快,深秋的夜风清凉干净,街上没有人,数不清的路灯为他亮着。他觉得自己像台质量很好的发动机,浑身上下的力气怎么使也使不完。罗小芬不会有问题。她跟他一样年轻,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有他在就没有危险。她会好好地活下来,会永远感激他,向他投过小时候那种令人亲切的目光。小芬,你还疼吗? 
  “坐稳!大妈……”车子从朝阳门立交桥的大坡上向东四方向冲过去。生活里令人畅快的事情还是有的。只是不多。人不是每件事情都做给朋友、做给他喜欢的人的。否则,哪来那么多无聊和错误呢?即使做给朋友的事情,也不是件件都让人愉快,像眼下一样。如果为使罗小芬得救他必须蹬到虚脱,那么他情愿蹬下去。可是,他为方叉子干了什么呢? 
  他的心情又黯淡了。衬衣已经湿透,暖乎乎的小虫子顺着脊梁往下滑,在腰带上满满地聚住。腿麻酥酥的,血管发胀。他俯在车把上嗯哧嗯哧地低吼起来。 
  “泉子,累你了……” 
  “您给她捂严,小心受了风。” 
  老太太一路上不住擤鼻涕,擦眼泪。李慧泉的样子多少使老两口镇静了一些。离骑河楼妇产医院还有一站地,罗大妈终于顶不住了。 
  “小芬!妈叫你呢!她不行了……” 
  “嚎什么!嚎有什么用!” 
  罗大爷骑着自行车像醉鬼一样摇摇晃晃。人快死了,他的亲人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亲人会怎样呢? 
  昏迷不醒的罗小芬对别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街道两边民房里的人们照样美美地睡 
  觉。 
  活着跟别人没关系,死了也一样,除了亲人之外没有谁会真正关心她。只是病得重了一些,她的母亲就受不住了。李慧泉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一定很冷清。没有人哭,可能也没有人真正难受。 
  医院走廊很安静,脚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把罗小芬连同被子横着抱起来,满头大汗地一直往里走。罗大妈把拖在地上的被角抓在手里。 
  罗小芬的身子很硬,脸窝在胸上,一只胳膊向外翘着,像朝谁伸手似的。他突然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看见她露在被子外边一只脚,穿着小小的尼龙袜,像孩子的一样。 
  这是跟他手拉手一块儿上学的小女孩儿。是高中时代见了他就露出鄙夷的目光的高傲的公主。是见了面点头微笑的别人的妻子。这件事是不应该由他来做的。 
  如果他遭到同样的不幸,她会平淡地告诉她丈夫:“我们院儿那个小流氓差点儿病死。”甚至连提起都不提起。 
  他却莫名其妙地为她难过。 
  急诊室很快聚集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白屏风后面人影晃动,药味儿很好闻。罗大妈回答医生的问话,罗大爷在一旁站着,用手帕擦汗擦红红的眼睛。李慧泉发觉几个护士在看他,连忙退了出来。他的事完了,没有人再需要他,可以歇歇了。 
  急诊室旁边有一间小屋,坐着几个神情疲乏的男人。里面可以吸烟。他刚吸了几口,立即觉察这不是他呆的地方。都是些等着做爸爸的人,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爸爸。是一个很奇怪的字眼儿。他没有爸爸。他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生在何处,不知道是谁把他弄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的所有不幸都跟这个谜有关系。他的亲生父母还活着吗? 
  但愿他们统统死掉。养父养母都已离去,让他们活着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将要出生的孩子是最幸福的人。 
  罗小芬被推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她的鼻子白得像死人,显得很俏丽。手术室在五楼。罗大爷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签了字,正哀声叹气地坐在靠墙的休息椅上。 
  休克型子宫外孕。输卵管儿破裂。腹腔积血。罗大妈看看李慧泉,想说什么而未说。她让老伴骑车去找女婿。罗大爷吃力地站起来。 
  “我去……” 
  走了两步,终于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李慧泉,说:“腿软得不行。泉子,你再帮个忙……给你车钥匙。” 
  “气足么?” 
  李慧泉神情淡漠。不是不想帮忙,而是觉得别扭。那个文雅的助教把罗小芬搞得怀了孕,把她弄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却在一边睡大觉。他讨厌看到这个人。上次送沙发,他亲眼看见这个人让一只单人沙发压得上气不接下气。罗小芬看上这块软泥巴,就因为他是助教。没有助教头衔他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他是助教又比别人强哪儿去呢? 
  人家哪儿都比他强。李慧泉想。他骑过景山东街、地安门、鼓楼、德胜门、小西天,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卡车从街上驶过,发动机的声音响得很久。灯影里有个别人匆匆地走,样子鬼鬼祟祟的。 
  宿舍在二楼。 
  助教起初很紧张,过一会儿就平静了。 
  “有危险吗?”口吻像大夫,就像问:“你哪儿不舒服?” 
  “已经休克了。” 
  “是吗?我们走吧……” 
  助教跳上了自行车后架子。他的镇静让人不可理解。怎么能这样呢? 
  “不会影响生育吧?输卵管……这是个很糟糕的问题……”她满肚子是血,搞不好要出事了,他却说什么……生育?王八蛋! 
  “骑慢点儿好吗?立交桥坡太陡,别摔着……已经进手术室了,急也没用。”的确是个王八蛋。 
  李慧泉不再搭理他,顺着陡坡俯冲下去。助教胆怯地抓着他的腰,像叫人带着的臭娘们儿。到医院是四点半钟。李慧泉把钥匙交给罗大爷,悄悄地退到一旁。又没有人需要他了。罗大妈热烈地跟女婿说着什么,罗大爷在一旁不时补充。助教背朝外,李慧泉只能看到他在频频点头。 
  李慧泉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双腿酸痛,脑袋麻木。天就要亮了,星星正陆续消失。院子里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靠着方向盘打吨儿。墙角的枯树叶子在灯光下像一撮一撮的烂纸和碎布头。医院的黎明到处有凉嗖嗖的药味在飘荡。一辆自行车从铁栅栏外边经过,挡泥板旷旷孔响得很有耐心。空气中传来婴儿的哭声,细听听,又没有了。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只青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让它吓得冒汗。他很明确地怕过什么?小时候怕死。大了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下边该干什么。怕孤独。 
  罗小芬好些了么? 
  他仿佛看见一只手剖开了女人光滑洁白的肚子,血呼一下冒了出来。如果这是他心爱的女人,如果她不行了,他会一头撞死在医院大门的水泥柱子上。他相信自己会这么做。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罗小芬完了,助教顶多假惺惺地掉几颗眼泪。 
  他扔了烟头,发觉腿酸得站不起来了。 
  第十四章 
  李慧泉睡了一天。傍晚醒来,发觉桌上放着一碗鸡蛋挂面。恍惚记得罗大妈叫过他,不知怎么又睡着了。他下床把挂面热了热,吃了以后来到前院。 
  罗大爷正在兴致勃勃地收拾鱼竿儿。 
  “怎么样了?”“没事了!泉子,多亏了你!明天大爷给你钓条鲤鱼下酒。”李慧泉把碗还给他,站着呆了一会儿。西屋的狗头发在水龙头底下喜气洋洋地洗菜,仿佛为邻居的灾祸而高兴。她男人蹲在门口擦车子,屁股撅得高高的。这个家庭不知为什么又和睦了。路灯还没亮。儿个孩子在踢球,球像个小动物软塌塌地贴着路面,很可怜地滚着。它停不下来,让人踢得扑扑直响。 
  他这么大的时候玩弹球。没有彩芯,是那种不透明也不圆的玻璃泡子,一分钱两个。他老输,只能输,他赢了会挨揍。他小时候是个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的孩子。 
  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不知哪儿去了。他们可能都混得不错。他们小时候比他强,现在也比他强。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他活得还是窝囊,这跟欺负不欺负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路灯“啦”一下亮了。到处都是阴影。踢球的孩子们脸是青色的。 
  第二天他交足了十一月份的税款。想了想,把十二月份的也交了。税务所的人开了票,好奇地看着他。 
  “少跑一趟。”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很洒脱。 
  他骑车到全聚德,要了半只烤鸭。吃起来才觉得没有胃口。 
  但他坐在那儿,细心地把酱抹在薄饼上,码好葱丝,卷成小筒,像吃果丹皮一样轻轻地咬。 
  他泡了两个多小时。 
  他骑车沿着二环路毫无目的地逛起来,在西便门拐弯的地方,他想起老瘪就是在这一带撞死的。 
  没有任何痕迹。所有水泥电线杆都笔直地竖向空中,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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