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梦穿越你的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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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迎着阳光到拉萨河边散步。八月份的拉萨
是夏季,但一早—晚还是凉意如水。我裹着我独特的披肩,
散发着浓烈的羊膻味,在拉萨河边走走停停,汉人都疑惑
地看我一眼。拉萨河的河床像草原一样宽阔,可以将人的
心看得静静的平平的。
中午我午睡。下午看马术队训练。黄昏后我从饭店里
悠出来,去帕廓街。晚上的帕廓街商人和游客都稀少了许
多,大昭寺这才恢复了它作为古老的朝佛中心的模样。我
恍恍惚忽,举止迟钝地漫步街头,遇上玛尼堆就垒上一颗
石头子,遇上转经就逐个地转上一遭,遇上放生羊就喂它
一些糍粑。我在为自己的病体祈求神灵,也在为自己愚钝
的头脑祈求神灵。
我常常累得走不动路。走不动了我就坐在广场上看满
街乱跑的藏狗。看—种婷婷玉立的叫做“章大人”的花。
看大昭寺门前被等身长头的人们磨成了镜面的大青石。大
青石叫我感动。难道信佛的人来此叩等身长头的人都是不
曾接受现代文明的人吗?不是,人们信什么做什么都是有
他的道理的。我渐渐在懂事。我决不会傻兮兮笑这个笑那
个了。
我还喜欢看唐嘎。庸嘎类似我们汉族的丝织画。我们
的丝织小品多出自苏杭,因此也典雅清淡,湖光山色小桥
流水。唐嘎的主题内容是宗教,艳丽夺目的色彩,繁复茂
密的花纹将金色的光芒和五彩的云霞环绕在佛像四周。每
一尊佛像都是慈祥无比的,就像好心的老奶奶。商贩们将
唐嘎挂满了大昭寺的围墙。使每一个行人和游客老远老远
就能看到灿烂的佛的笑容。我坐在广场花坛的边沿上长久
地注视佛的笑容,温和宽容之感就会流水一般从我身心淌
过。
我还喜欢看穿着沉重青色藏袍的老年妇女当街小便。
她们蹲得像一种舞蹈姿式,宽大的袍子体面地遮住了一切,
只是有一线水流从她们的袍子底下蚓行出来,她们并不躲
闪大街上人们的目光,她们与你对视的时候,你会发现她
们的眼神无所谓和安详得像白痴或者天使。这是主公翁的
姿态和眼神,城市是你们认定的,那是你们的事,在她们
城市仍然是高山草原大牧场。多棒!
我百看不厌的还有威风凛凛的康巴汉。西藏有句老话,
说是“安多的马,康巴的汉”。西藏康巴地区的男子在西
藏是非常著名的。他们是男性之中的优良品种。他们个高,
肩宽,腰瘦,腿长,胸膛挺直,头颅昂扬,他们的面部轮
廓如刀砍斧削,肤色黧黑并且闪耀着丝绸般的光泽。康
巴汉的服饰格外漂亮,他们藏袍绣锦,藏靴齐膝,高高的
毛边藏帽上甩动着一缕红缨,一柄镶宝石的藏刀斜挎腰间,
他们的步伐总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有一天,一个进藏旅游
的汉族姑娘和我坐在一块儿休息,她看着康巴汉激动地说:
我爱他们!我真想嫁给他们,你呢?
我开怀大笑。我回答她说:我拿不准,因为据说他们
从不洗脚。
在我长大的二十多年里,老是被人教导着。父母、老
师和电视电影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诉你说这是丑的那是美的,
这是甜的那是苦的,这是对的那是错的,这是真的那是假
的。可在我遇到的实际问题中,许多标准并不准确。我厌
烦了别人对我说些什么。我只想自己亲眼看。我将从一个
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睁大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上我能
看到的一切。通过看到的一切我想我就会拿准我该怎么去
做。幸福和不幸都是我自找的,从此我将不再怨天尤人。
敲门声。
我转过脸,看着房门。在低烧的昏沉中我拿不准是否
我的房门被敲响。我在拉萨没有一个熟人。我的伙伴们都
呆在他们向往的地方。我的房门十天来无人敲响。
敲门声又响起,是我的门。
我站在窗边没动,说:请进。
骑手加木措就这样走进了我在拉萨的一段生活。
加木措就是马术队那个骑黄褐色马的小伙子。我们已
经有十天的默然对视的经历。
加木措显然有康巴汉的血统,但他穿的是汉族的运动
衫。他手里拎根马鞭,热气腾腾,汗水津津地站在我的门
口说:你好! 我叫加木措。
我说:你好! 我叫康珠。
加木措笑了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等着他说话。我没有离开我倚靠的窗台。我头重脚
轻,体内在细细地寒颤。我紧了紧披肩,眼皮发涩地望着
加木措。
加木措犹豫了一下,行了个藏式的弯腰礼说:对不起
打扰了。扎西得勒!
“扎西得勒”是祝福与问候的意思。
加木措说完就要给我带上房门。
我说:加木措,有什么事请说好吗?
加木措说:没什么正经事。加木措的一口汉语非常流
利。
他说:你看上去好像身体不适,高原反应吗?
我说:恐怕不是高原反应。
加木措说:生病了?你一个人吗?没人照顾你? 我送你
上医院去!
加木措说着就要行动,我赶紧告诉他不用上医院,我
有药。这病医院治不好,我想这是亵续了神灵的缘故。
你真这么想?加木措惊喜地反复问我:你真这么想?你
也信佛?
我说:我现在还没信佛,但我真这么想。
加木措说:那你的病就好治了。
我说:怎么治?
加木措说:祈求神佛嘛。
我笑起来。
加木措说:要真心诚意地祈求。佛会照料你的。明天
我带你去拜佛。
我说:好吧。我说:加木措,现在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加木措说:我可以说给你听,但说给你听的条件是不
让你做。
我说:为什么?
加木措说:因为你在生病。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心头—热。我顿时想起了离我而去的牟林森们。我
的泪无法制止地就流下了脸颊。原来加木措在和他的队友
们打赌。他们说如果加木措能到饭店来带我到训练场,加
木措就赢了,反之,他们就赢了。赌注是啤酒。这是典型
的男孩子的闹剧。冲着加木措对我的关心,我很愿意给加
木措这个面子,但加木措不让我到那烈日炎炎的训练场去。
他十分严肃认真地指出一个人应该说话算话,我既答应他
不去就应该不去。
加木措说:你保证?
我说:好,我保证。
我没想到马术队的年轻人会如此看重他们的胜利。他
们冲着加木措欢呼,吹口哨。加木措输给每个人的啤酒不
是我以为的一瓶两瓶,而是每人一箱。加木措一箱一箱扛
来啤酒送给他的队友,他的队友冲着他砰砰地打开啤酒,
仰着脖子牛饮,有几个顽皮的骑手还朝我扬了扬酒瓶以示
致意。
我乐了。我为加木措忿忿不平。我想我有什么必要在
这种关键时刻信守那可笑的诺言呢。我离开了窗口。我到
卫生间对着镜子涂了口红,振作振作了精神,然后—溜烟
下了楼。
我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一匹枣红马仰脖嘶鸣,骑手们
却都哑了。他们疑惑地看着我,停止了喝酒。我对他们弯
了弯腰,说:扎西得勒。
他们慌忙还礼,有的说“扎西得勒〃; 有的说“你好〃;
一片混乱。
我穿过他们中间走近加木措。加木措惊喜又自豪地迎
接着我,我仰起脸对加木措说:能教我骑马吗?
加木措大吼一声:哈!
加木措一下子举起我,将我放在他的黄褐色马背上。
他挽着缰绳,胳膊一挥说:拿酒来!
训练场上顿时又沸腾起来。骑手们输得喜笑颜开。一
箱箱啤酒搬来了,垒在加木措身边,几乎每个骑手都要羡
慕地给加木措一拳。啤酒赢来之后,加木措说:来呀,我
请大家喝酒!
骑手们说:康珠呢?
我说:我当然也请你们喝酒。
骑手们嚷道:好哇,好哇!
加木措将我从马上扶下来。加木措一瓶一瓶地用牙齿
咬开酒瓶盖子,我一瓶一瓶地向骑手们逐一敬酒。他们都
是藏族人,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他们喝罢之后立刻反过来
敬我的酒。他们擎酒瓶至眉际.唱起了敬酒歌。我一刻不
喝,他们就一刻不停地唱。人家举着酒瓶在你面前不住气
地唱歌,这是多么利害的一招。我只得豁了出去,敞开酒
量喝起来。骑手们跳起了“锅庄”,边跳边唱边喝,我也
深受感染,挥胳膊踢腿地加入其中。以前我喜欢跳迪斯科
也跳贴面舞,讨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交谊舞,现在我发现
了能使我热爱和陶醉的舞蹈:锅庄。为了高兴,为了友情,
我们蹦蹦跳跳,我们不用灯光,场地,服饰和音响,我们
有天然的节奏和天然的歌喉,对于汉族人来说,跳舞似乎
总是一件令人害臊的带表演性质的事情。在这里,跳舞不
是一件事情,跳舞就是高兴。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低烧
加酒精使我舞步踉跄,加木措一直紧紧地围绕着我,生怕
我出什么意外。
我什么意外也没出。
最后,加木措怀着胜利者的豪情教我骑马。我有生以
来没骑过真正的马。看人家骑马是那么神气那么自如,心
中一直存着向往。及至我真正骑上马去,才发现马鞍并不
舒服,尽管上面垫有皮子还是非常硌人,脚磴也是很不容
易习惯的,马一开步,我的丝袜就被铜制的脚磴磨了个窟
窿,而马背比我想象得宽厚得多,我的两条腿必须分得开
开的,根本使不上劲来夹住马背。马儿向前小跑了几步,
骑手们的喝彩还没有停止,我已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
来。
骑手加木措就是这样走进了我在拉萨的一段生活。果
然不出我所料,加木措是个康巴汉。
加木措说:我得帮你治病。
加木措拎着五瓶酥油,把我带到大昭寺,让我往所有
我伸臂能及的长明灯里添一小勺酥油。
我说:开玩笑吧? 大昭寺的长明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多呢。
加木措有点不高兴,说:怎么是开玩笑呢?
我说:怎么啦?
加木措说:你知道自己亵渎了神灵,光说说有什么用,
应该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悔意。
我想想也是。
于是我答应了加木措,老老实实地逐一地为大昭寺的
长明灯添加了酥油。
加完酥油,我想我地方坐一会儿,歇歇脚,加木措却
说应该给大佛许个愿了再歇。
我被带到那尊最大的佛像面前跪下。我不知道愿是怎
么个许法,加木措让我跟着他说。
加木措耳语般地呐呐地说:我叫康珠。
我学道:我叫康珠。
我是汉人。
我是汉人。
我不当心亵渎了神灵。
我不当心亵渎了神灵。
我请我的藏族朋友加木措替我祷告,祈求神灵的原谅,
消除对我的惩罚。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在加木措严肃的表情下我还足
重复道:我请我的藏族朋友加木措替我祷告,祈求神灵的
原谅,消除对我的惩罚。
加木措继续说:加木措将在今天太阳落山之际到明大
日出之时在大昭寺门前口诵六字真经叩一夜等身长头。
我简直目瞪口呆。
等身长头在我们汉族人看来完全是做俯卧撑,全身趴
下去,叩个头,站起来,再全身趴下去,叩个头,如此周
而复始,口中还须念念有词。这般劳累筋骨的叩头礼,做
—个两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