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客-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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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发出了呼救信号,最后的电文没有说完就……”
“什么时候得到的电文?”林姐焦急地问。
“刚刚收到。”
林姐从床上坐起来,冲到窗前,再次把窗子打开,让冷风吹吹心中这骤然狂起的波澜。夜色漆黑,大西洋上的海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掀起她轻飘飘的睡衣,在惨淡的灯光下,她像一具僵尸立在窗前,她的头脑像灌进了铁流,又重又烫。她抬腿无力,双手撑着窗框,任凭冷风吹遍她的全身,吹走挂在她脸颊上的热泪。她心里默念着:国庆,我对不起你。
突然,她看到国庆那扇窗也亮了起来,从灯光中,看到丁国庆也在接电话,然后是疯狂地砸东西。因为离得远,听不到里边的声音,可是从他那发疯的动作中,林姐知道,室内的东西全被他砸飞打烂了。
林姐不忍心再看下去;双手捧面哭出了声。突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上,她知道,这一定是丁国庆,他在向她的卧室扑来,她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从容地把卧室门上的锁链摘下,准备接受他采用的任何一种对自己的致命打击。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像钢锤一样击打着她破碎的心,她预感,今夜是她的未日,她那无止境的贪欲的心,将被滚烫的子弹击穿,要么被锋利的匕首戳烂。
门开了,丁国庆脸上的肌肉凝固,双眼冒着凶光,直勾勾地望着她。她刚上双目,平和地迎接这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
“我要你回答一句话。”丁国庆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问。
她没有回答。
“这是你有意制造的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说呢?”
“我,我乍……”
“怕你。”林姐吐出一口浓烟,认真地说。
“怕我?笑话。”
“你错了。”林姐说着,用脚尖勾回被她踢出去的枪,拿在手里看了看,打开弹舱,查看七发子弹已装满,就合上保险扔给了丁国庆,接着说:“死,我经历过几次,我对它已经麻木了。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咱俩最好别使用这玩艺儿互相试验。真诚、坦荡的价值高于死亡。我说的对吧?”
片刻,丁国庆缓慢地说:“阿芳在的黄龙号……”
“沉没了。”
“是你干的。”
“不是。”林姐说得坚决而又坦荡。
“最好是你。”
“为什么?”
“执着的女人喜欢制造爱的悲剧。”丁国庆灭掉了香烟,右手把手枪握好,掂了掂,他漫不经心地又问一次:“真不是你干的?”
林姐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来,边说,边拿过来了国庆手中的枪:“我说过,用死来表示坦白,在你我之间是最没有意义的。这事不是我干的,我也不会再重复。”
“欣欣,我……”丁国庆抱着林姐的双腿,林姐从没看到过他掉泪,更何况,这个猛汉刚才还是那么雄伟,现在竟象小孩子一样抽泣着倒在她的脚前:“不,国庆,你别这样。”林姐不喜欢男人这个样。
“我对不起你,欣欣。”
“为什么对不起?”
“刚才我对你……我成了……我真是……”
“你没错,我喜欢。”林姐说着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丁国庆,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安抚他,使他平静下来。
“你还想吗?”她轻轻地问他。
丁国庆一个劲儿地摇头。
“骗我。你看看这里,你会撒谎,你的这个小东西却不会。”说着,林姐为丁国庆展献出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魅力。
丁国庆也确实骗不了林姐,他抱着她,用他滚烫的嘴唇亲吻着林姐,又刮起了他那雄性的旋风。
这一次,林姐在他身下享受到的不再是勇猛,而是无限的温存。
18
黄龙号在远离墨西哥海湾的大西洋上,又一次抛了锚。
三个多月的航行,老黄龙的筋骨全散了架,不光是主机停止了工作,供水供风的发电机也早已被毁坏,照明设备、通讯器材全部失灵。现在船上的供给也出现了严重的短缺,由于几次要求靠岸都被拒绝,储存的食物已剩下不多。又因电力不足,冷藏系统停止工作,蔬菜和肉类都已腐烂。最头疼的是淡水,两个蓄水池都快见底了,三百名偷渡客,每人每天只可分到一小杯掺杂着铁锈的淡水喝。
甲板下面,船舱底部,孕育着一种一触即发的怒气。连日来,底舱不断进水,臭气熏天的脏东西,屎尿,馊饭已经漫到了脚面,目前的窘状使他们实在难已忍受,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商量对策,蓄谋造反。
他们不明白甲板上发生的事,见不到铁板以外的蓝天。他们只知道快接近死亡的边缘,干渴、饥饿、臭气、潮湿使他们无法忍受,他们的怒气随时会冲破甲板。
“金岸、金岸,我是黄龙,我是黄龙。我呼救淡水、食品。火速供给,火速供给!”祝洪运手拿报话机向外发报,这次他是真地向纽约总部呼救了。
报务员是祝洪运带上船的死杆儿,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检修线路系统,一边发泄着不满:“让毁坏的是你,让修复的又是你,这……”
“少废话!你他妈的马上给我修好,不然就出大乱子了!”祝洪运扔下话筒,向着轮机舱跑去。
轮机舱内漆黑一团,几个马来轮机手在滚烫的主机旁,查找着发动机停转的原因。几个手电筒的光柱在潮热的蒸汽里发着暗光。蒸汽气浪里掺夹着听不懂的骂人脏话。祝洪运根本插不上手,他只能急得干跺脚:“都是他妈的笨蛋!”他骂了一句,冲出令人窒息的机舱。
船长金万魁坐在驾驶舱内,叼着烟斗,闷声不响地看着浪头猛击着船舷。海水没过了前甲板,他透过前窗,又观看了一下阴沉沉的天,他心里基本有了数。凭他多年在海上的经验,如果这条老船能顺利排除故障,还有生还的可能;如果在狂风暴雨到来之前仍不能行走,那今晚定是海龙王向他索命的日子。他没有后悔,他是为了金钱而上了这条贼船。他默默地对照着航海图,查找着离这里最近的,可以靠岸的港口。
他拿起手电筒,在地图上移动,又用比例尺测量着与太子港的距离。他盘算着,即便黄龙号能正常运行,到达海地的时间也得是明日拂晓。
“铛锒”一声,舱门被视洪运踢开了,他双眼冒着凶光命令:“你给我放下舢贩!”
“没用,老弟,那是更早一点喂鲨鱼的念头。”金万魁含着烟斗,不慌不忙地说。
“放屁!你下放下,老子毙了你!”祝洪运说着,拔出了手枪。
“真是外行,放下舢舨,用不着到驾驶舱来找我。放舢舨的吊绳就在甲板上。”
“你得跟我一块儿去!你得出面!”
“为什么?”
“底舱的人已经冲上了后甲板,他们造反了!”
“什么?!”
“他们就要控制整条船了!老东西,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不放下舢舨,咱俩谁他妈的也活不成!”
大西洋上空的滚滚乌云,黑黑地压得更低了。暴风雨前的那股强风,把这条老船都刮歪了。后甲板上挤满了人,他们哭声连天,乱作一团。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为争夺一个救生圈撕打起来,十来个壮汉已经放下悬挂在船舷两侧的舢舨,准备往里跳。
横七竖八的一堆人趴在钢板上,轮流吹着一只橡皮艇。他们不等把橡皮艇吹到涨满,就抢着圆珠笔在上面签名。
一个嗓门大的小伙子高声喊:“今天我们是死定了,大家在上面留个姓名吧,日后有人捡着了,兴许还能明白我们是……
“哗——”暴雨从天而降,打断了小伙子的喊声。所有的人把逃命都丢到一边,仰着脸,噘着干裂的双唇,接着那冰冷的雨水。
雨水不仅解救了他们的干渴,也使他们的头脑清醒了。在可以避雨的舱内,四个皮艇全被吹鼓了,人们排着队,冷静地等候着签名。他们擦着心酸的眼泪,抹着鼻涕,在橡皮艇上签着自己的名字:王中华50岁,黄维汉48岁,陈解放44岁,张继业4O岁,赵跃进36岁,李文革31岁,还有于忠心,徐卫东,……四支皮艇上签满了方块字。
抢救生圈的几个小伙此时也停住了手,已跳上舢舨的几个壮汉纷纷从舢舨上爬上来。他们望了望那可怕的惊涛骇浪,都向着橡皮艇围拢过来,默默地排队等待着签名,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
从那些歪歪斜斜的方块字上看,他们都没受过什么高等文化教育。他们到底准备留下什么?留下他们的名字?留下些什么记载?也许这是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点依托?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是盲目地把签好名的橡皮艇投进了海里。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记载下来的是20世纪90年代,人类历史上的一次行为大倒退呀!拜金的贪欲茶毒着神圣的灵魂。信仰皆空、误入歧途呀!
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位老者。他带领着一片黑头的炎黄子孙,面向船头,双手把一瓶烧酒举过头顶,向西半球的大洋悲壮地喊道:“列祖列宗,儿等今遭不幸,鱼葬番海异邦,莫怪不尽炎黄孝道,今撒血洒祭祖,不求今日生还,只求家乡老幼父兄的平安呢!”
“爹!”
“娘——”
“妈——”
“妈祖,龙王,开开恩呀!”
“苍天救救我们吧!”
三百多名偷渡客哭成一团,在汹涌的大西洋面前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凄凉。
“啪”的一声,老人打碎了那个酒瓶,一半酒撒向大海,一半倒进自己的嘴里,那破碎锋利的瓶口,刺破了老人的脸颊,鲜血顺着老人那历尽沧桑的脸流淌下来。
全体失魄的人面朝东方,一齐跪下。
昏迷中的阿芳,被文霞拖出舱外。文霞使劲摇晃着阿芳,叫她快点儿醒醒。
阿芳被冰凉的雨水一击,浑身一个劲儿地哆嗦。
“阿芳姐,你这是怎么啦?”
阿芳无力回答,她的下身,身后都是血,三天前她早产了,产下个死的男婴。
可是阿芳绝不相信,丁国庆留下来的这个生灵会死,她无时无刻不牢牢地抱焦这个血淋淋的肉团,即便是在昏迷状态下,她的手指甲也深深地插进死婴的肉里。
婴儿刚刚生下来那天,祝洪运企图从阿芳的怀里把他夺走。为了保护怀里的孩子,阿芳在祝洪运的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祝洪运拐着腿边跑边骂:“疯了,你他妈的疯了!那是个死的!”
开始时,文霞总有点儿害怕。可经过了三天三夜,她已对面前这一小滩血肉麻木了。
“快喝点儿水吧,看你嘴干的。”文霞的两只小手做成碗状,接满了一捧雨水,往阿芳的嘴里灌。
阿芳用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舔着从文霞手尖儿上滴下的雨水。
文霞又接了一捧,想替阿芳把婴儿身上的血迹洗掉。可她刚刚一触到那死婴,阿芳“哼”了一声,警觉地把身体缩成了个弓字型,把死婴搂得更紧了。
文霞哭了。她看着甲板上骚动的人群,看着天上的暴雨和狂风,明白了那即将发生的事。她突然自怜起来,对着阿芳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