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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曹禺全集(卷五)-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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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又多次听到曹禺关于他的生平和创作的谈话。上海文艺出版社要编辑出版《曹禺
论创作》,嘱我把曹禺谈《北京人》的部分先整理出来。此文仍然经曹禺同志审订修改。

(原载《曹禺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年11 月版)


《曹禺论创作》序

清晨起来,我踱到阳台上,想瞭望一下。淡淡的纱雾似的云彩里透出西
边圆月的净影,宁静得仿佛知道自己就要消逝了,东边乌黑的云层,罩着要
冲破一切的太阳,此时,它闪射着一道道利剑般的金光。

对面的空地上,正在建造一座新楼,钢锯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方才还
能听见的那点秋天的虫鸣,也吓得不再出声了。工人们敲打着什么,响声传
得很远,一层层楼房的钢架就这样升了起来。更远处是站立的新楼群,昨天
还是水泥本身的灰色,今天就已变成了翠翠的绿色,在晨光中分外美丽。工
人在创造,为着正在自行车的洪流中奔驰的人们,为着站在路边候着公共汽
车的人们,为着地铁车厢里摩肩接踵的人们,他们都在赶着去上班,去建设,
去劳动。

我在做什么呢?想什么呢?

回到方桌前,捻开明亮的灯,屋内光线不大足,老眼已经昏花了。我要
写一篇序,为着编辑的催促。他编了一本我谈文艺创作的书,已经发稿了。

关于如何创作,我已忘记我过去是怎样写的。眼前只是坐着一个穷于苦
思的人,锁着盾,面对一堆乱糟糟的稿纸。大约就是在这种苦、闷、紧张、
兴奋的许多日夜中,挤出了那些辞句,表达了一个作者心里想讲的话。

几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我没有研究过文艺理论,甚至怕读理论,望
着密密麻麻的大块文章,脑子便要发木。有时似乎看懂了,过了一天,又把
那些词句与思想全然忘记了。我只是我,明知头脑中要装进这些不可一时或
无的种种道理,却见着那些厚厚的经典就发怵。文言说:“触目惊心”,正
是我对于理论书籍及大块文章的心情。

有人说:“你多读两遍,狠下心读三遍四遍,你就逐渐懂了,就有兴味
了,就觉得其中自有喷泉、花园、草木、鸣禽,神妙的音乐;有女神轻声说
给你听,如何迈上艺术的道路,见着艺术的天堂。”

我说:“我走不了。”

“为什么?”

“我心里怕。”

他启发我说:“你怕吃辣椒么?”

“不,”我说,“我喜欢吃,而且要吃最辣的朝天尖的小红辣椒。”

“对呀,”他引导我,“你难道生下来就爱吃辣,你初次舔到一下辣椒
不是哇哇地哭起来么?你不是一点点试着尝,尝到后来越尝越有味,你就变
得餐餐都要最过瘾的四川豆瓣辣酱和红油么?”

“我明白了,但高深的文艺理论是高深的理论,辣椒是辣椒。”

朋友笑了,“你是个真正的木头脑袋,孔子说‘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
失言,’我不愿再和你谈了。”

其实,他误解了我,我和他一样是崇拜理论的力量的。我也相信,明哲
生动的理论,如眼前烁烁的光亮,照我前进,并且获得自信与自知。我懂得
理论的重要,如同我热爱那些光辉灿烂、不朽的诗歌。

我也讲过创作的问题,说了不少的废话,因为我缺乏系统的理论性的研
究,这是无可如何的事。

我喜欢写人,我爱人,我写出我认为英雄的可喜的人物;我也恨人,我
写过卑微、琐碎的小人。我感到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是多么难于理解。没


有一个文学家敢讲这句话:“我把人说清楚了。”
但我喜欢读高尔基的“人”那篇散文。他说:
“人啊!我胸中仿佛升起一轮太阳,人就在耀眼的阳光中从容不迫地迈

步向前!不断向上!悲剧般完美的人啊!”
我把这篇文章朗朗诵读,我看见“人”在一个伟大的文学家的心中怎样
地站起来了。

“他凭借有思想的力量,这思想时而迅如闪电,时而静若宝剑——自由
而高傲的人,远远地走在众人的前面,高踞于生活之上,独自置身在生活之
迷当中,独自陷入不可胜数的谬误之间。。

“他一面前进,一面用心血浇灌他那艰难、孤独而又豪迈的征途。。”
这就是“人”的力量,他是万物的精华。而“人”确是因为有了思想,
才被赞美,才能创造,才能谱写诗篇。
我不想说我没有思想,但我所想的总是弥漫在剧中的人们万分复杂的活
动中。也许这就是如何写作的道理。

我不愿多发议论,这些文章常常是在被迫的情况下逼出来的文字。我只
想说,让我们好好地去写人,因而也就自然地反映出社会的各个侧面,一代
一代历史与文化的进程。

我不愿承认我是什么作家,更当不了理论家,我只想在短促的一生里,
写一点于人类有益的东西。当写不出或无法去写时我是多么地痛苦。

我的腿脚这两年不大灵活了,其实才七十五岁,已经离不开手杖,我见
到过不少九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是精神矍铄,步履安详。我却感到,我像秋
暮中的老树上的一片树叶,秋风阵阵时将被吹落,干枯,归于大地。我有时
想,生命仅系于一发。

但是我依然想写。善良的正直的勇敢的人,使我欢喜,我想写。卑鄙的
凶恶的,猥琐的人,我深恶痛绝,我要写。我唯愿我的笔能这样地写下去。

曹禺
一九八五年九月三日北京
(原载《曹禺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年11月版)


我的生活和创作道路

——同田本相的谈话



有的同志劝我写文学回忆录。但是,要把许多往事回忆起来,就要到原
来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走走,还要访问一些老同学者同事和老朋友,所以说
写自己的文学回忆录也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现在,只能根据我的记忆谈谈
我的生活和创作的经历。

我原名万家宝,字小石。小石,这是按着我父亲的字排下来的,我父亲
叫万德尊,字宗石。还是在湖北省潜江县的时候,万家是个大家族,人口很
多,但数我们这一房最穷了。祖父是位教私塾的老先生,家境贫寒。父亲考
进张之洞创办的两湖书院读书,每月有四两银子的津贴,他还得把一半银子
寄回家中,接济家用。清朝末年,政府选派留学生到日本去,我父亲选了这
条路。那时,一般人是不愿意出洋的,只有那些经商的才敢去冒这个风险,
就像《镜花缘》里的林之洋那样。我父亲决心去日本,去闯一闯,显然是把
它看成是一条能光宗耀祖的道路。他被分配到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是这个学
校的第四届毕业生,他和军阀阎锡山是同学,即使在日本,也是相当早的毕
业生了。我父亲毕业回国后,曾经当过师长,做了一个小军阀,但是,他为
人胆子很小,又从来没有打过仗,加上他读书较多,倒更像是个文人,四十
多岁。他就不做事了,经常找几个诗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写点诗文。

我的家庭人口不多。我父亲先后有过三个妻子。我的姐姐和哥哥是第一
个母亲生的,这个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的母亲生我之后第三天便故去了,
得的是产褥热,那时是不治之症。我的第三个母亲和我的生母是双生的姐妹
我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

尽管我的父亲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我的家。这个家庭的气氛是十分沉
闷的,很别扭。我父亲,竟是个军人出身的官僚,他的脾气很坏,有一段时
间我很怕他。他对我哥哥很凶很凶,动不动就发火,我总是害怕同他在一起
吃饭,他常常在饭桌上就训斥起子弟来。我父亲这个人是自命清高的,“望
子成龙”的思想很重。可是,我的哥哥就是同他合不来。哥哥三十多岁就死
去了,到现在我还不大明了他,他们父子两个人仇恨很深很深,父亲总是挑
剔他。哥哥恨透了父亲,家中的空气是非常不调和的。我父亲四十多岁就赋
闲了,从早到晚,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抽鸦片烟,到我上中学时,每天早晨去
学校,下午四点回家,父亲和母亲还在睡觉,他们常常是抽一夜鸦片,天亮
时才睡觉,傍晚才起床。每当我回到家里,整个楼房里没有一点动静,其实
家里人并不少,一个厨师、一个帮厨、一个拉洋车的,还有佣人和保姆,但
是,整个家沉静得像座坟墓,十分可怕。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在吃饭时骂厨
师,有时,他一看菜不满意,就把厨师喊来骂一通。有时,也不晓得为什么
要骂人,我母亲说他,他就更抑制不住地发脾气,真是个沉闷的家庭啊!但
是,这倒有一个好处,使我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读书。我的住房很宽敞,家
里房间很多,一座两层的楼房就育八间房子;还有一座小楼,也有许多房间,
阔气得很,过的养尊处尤的生活。说起来也令人奇怪,我父亲却常常时我说:
你是“窭人之子”啊!“窭人”,是文言、也是湖北家乡话,就是说,“你


是个穷人的儿子啊!”这句话给我印象很深。我父亲总是教训我要如何自立,
如何自强。他让我千万不要去做官,他说他做了一辈子官是做错了,因此,
他总是劝我去做医生。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我的英文学得不好,生物也
学得不好,考了两次协和医学院都没有考上。可见,人生的道路,有时并不
是靠主观意志所能安排的。我想,我父亲的那些话,对我萌发出一种贫富之
间是不平等的观念,或许多少有些关系吧!

还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父亲非逼着我做诗。我哪里会写诗呢?想
了好久,憋出两句诗来:“大雪纷纷下,穷人无所归”。这叫什么诗呢?可
是我父亲却夸奖说:“不错,很育些见解”。现在回想,家里住着暖暖的房
子,吃着火锅,能这样写,实在“难得”!其实,这也不离奇,公子哥儿从
没有尝过穷人受苦的滋味,也能说这样的话。当然,寻根溯源,找个道理也
行,从什么地方我得到这样一种感受呢?那时,我家里有个保姆,叫段妈,
陪着我睡觉。有时,睡不着,她就经常对我讲起农村的情况,还有她家里的
一些事情,告诉我她丈夫是怎么死去的,婆婆又是怎么上吊自尽了,这些悲
惨的事情。她的孩子死得很惨,身上长疮,疮上都是蛆,硬是疼死了。还讲
了些农村中穷人受罪、财主霸道的小故事。这些,给我的印象很深。一个好
的保姆,真像一个人一生的启蒙老师,鲁迅的童年,长妈妈就给了他许多效
益。我少年时候,生活上一点不苦,但感情上是寂寞的,甚至非常痛苦的,
没有母亲,没有亲戚,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家里是一口死井,实在
是闷得不得了。



我没有上过小学,是家里请来老师,读的是那些孔孟之道的书。不过,
那时我已经偷偷地看了不少小说。如《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
《镜花缘》、《水浒传》、《聊斋志异》等等读了不少。外国的书也接触一
些。最早读林琴南用文言翻译的西方小说,后来读各种半白半文或白话的翻
译与著作。给我印象较深的如德国作家霍普特曼的《织工》,果戈理的《巡
按》,还有莎士比亚的作品,如《威尼斯商人》,当时译为《一磅肉》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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