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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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它们总是紧紧挤在一起,它们也怕黑,也怕孤单。”这样想着,她突然看见两件白色的家具轻轻地倒在地上……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它们倒下后的情景,忽然听见姐姐嗔怒的声音从那里发出:
“你就不能轻点!”
她吃了一惊,赶忙将目光移向黑色的家具,她看见那些节子的眼睛惊慌不安地闭上,并抽出它们笨拙的手来,紧紧按在眼睛上面。
“快跑呀!快跑呀!”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她面前飘过,并顺势轻柔地抚了她的脸。“快跑呀,快跑呀!”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站起来了,并且大叫一声向门外跑去。回头却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怎么回事?”
“是安安。”
“怎么忘了她在这儿。快点上灯,别吓着妹妹。”
火镰闪了几下,草捻已经点着。莺莺和每天早上的姐姐们一样,吹一阵火,点燃了羊脂蜡烛。
一豆灯光摇摆着爬了起来,屋里忽然变得明亮。
“莺莺姐……”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安安,别怕,姐在这里。”
“安安过来,我给你讲长短不一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自己从凳子上起来,眼睛看着别处,脚步却走向那张大床。
“安安,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那些柜子不知不觉已将手收回到地下,捏着五指支撑着沉重的躯体。
“转过脸来,让姐姐看看。”
她只好慢慢转过脸,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看见莺莺赤裸裸地躺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
“这孩子已经懂事了。”莺莺说。
“懂事了就好。”话音一落,她的手便被那只拉过她的手又一次拉住了。
木兰花令四(2)
“别胡来,她还小。”莺莺说。
“好好好,我放了她。”
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姐,你们在做什么。”
“站一边去!”莺莺说。
她又一次感到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别过脸,看着窗外,一阵凉风从那里吹进。“还是吹了灯好。”莺莺说。
“那就吹了吧。”
“安安,怕吗?”莺莺说。
“我要尿尿。”
“到楼下去尿,小心楼梯,别摔了。”
她走出望春阁,看见师师的窗前站着一个黑影。
“有贼!”她还没喊出声来,先听见那个黑影说话了:
“师师,是我……”
原来是柳七官人,我且不管他。
“师师,如果你不愿意,我决不相强,你就开了门吧。”
柳七官人叫不开杨姐的门——也怪,这秦时楼中,从来没晚上睡觉插门的习惯,杨姐今天是怎么了,让柳七官人叫门,外面怪冷的。
安安到了楼下,见三个房间亮着灯。
“哦,姐姐们怎么还没睡?妈妈也没有睡。”心里想着,来到燕燕姐门口。
“燕姐,还没睡呀?”她问道。
她听见里边安静了一阵,有声音说:
“好像谁在叫你。”
“不会吧,我怎么没有听见。”
“晚上如果没听清就别答应噢!”
“嗯。”
安安听了一阵,原来是她俩在一块呀。天都快亮了,她们在做什么呀。待我敲敲门,吓她们一吓。
安安蹲到门边,伸出小手,用尖尖的指甲在门上抓得吱吱地响。
“是什么?”
“是猫吧,这家伙一定闻着腥味了。”
“吱吱吱,吱吱吱。”安安一个劲地抓门,但她的兴趣已不像开始时那样浓了,而且抓门的节奏越来越慢,到后来只是有气无力地“吱——吱——吱——”
她坐在门槛上,小手向后扣抓着门板,眼睛望着深邃的天空。
一弯月亮如苦咸的女人的嘴唇,在深邃的天空中向地面倾诉孩子心中的孤独。月光从树梢间漏下,地面上如同撒满了银元。三两点寒星幽幽地闪着,如同一支儿歌。她看得入神,似乎忘了穿着的是湿淋淋的裤子。她看见一只猫,从天琴阁的瓦楞上跑过,她看见它回过头来,对着她叫了一声:
“喵呜!”
她报以友好的应答。
“你死呀!”门哗地拉开了,她被燕燕拎小鸡一样拎到了屋里:
“死安安,你吓死我们了。”
安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骂吓得哭了起来,浑身不住地发抖:
“……燕燕姐,我冷!”
霞霞怜惜地抱过安安:“狗日的莺莺,你的心也太狠了,知道安安碍你的手脚,就不知让她跟着我……”
“别太大声了,让妈妈听见。”燕燕说。
“我还巴不得听见呢。她算什么领班,连咱们最小的妹妹都照顾不好——来,安安,快钻进我被里来。”
当安安钻进霞霞被窝里时,发现霞霞姐也光着身子。
“哈,霞霞姐,你这么大人了,真是羞死了,羞死了……”
霞霞一把捂住安安的嘴:
“好安安,千万别告诉别人,千万。”
燕燕也俯下身子:
“好安安,听话,好好睡觉,看你冻成什么样了,睡下,我给你讲故事。”
“嗯。”安安听话地搂住霞霞,听身后的燕燕说话。
燕燕说:“从前,有个小女孩,也叫安安,没有爹,也没有娘,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屋子里。有一天晚上,她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门里进来了,安安问,你是谁呀?黑影说,你不认识我,我的名字叫鬼。安安问,你是鬼,那你的脸呢?鬼说,我的脸化掉了。你的耳朵呢?我的耳朵也化掉了。那么,你的腿在哪呢?我的腿也化掉了。安安想了一阵又问:那你的手呢?伸出来啦!”
安安本来已经睡着了,听到燕燕突然大声说“伸出来啦!”吓得尖叫了一声,紧紧抱住霞霞不放。
“燕燕,你别讲这样的故事,吓着安安了。”
“看她还学不学猫儿吓唬我!”燕燕嘻嘻笑着说。
突然吓醒之后的安安,再也无法抓住那刚刚袭来的梦的尾巴,她感到梦一溜烟跑远了,留给她的是初春解冻的湖水的清醒。
“安安睡着了吗?”
“醒着呐。”她嘟着小嘴,睁开了眼。
“祖宗,你醒得可真不是时候。”霞霞推开她,欠起身,用安安不明含义的口气问燕燕:
“算了吧?”
“也只能算了。”燕燕说。
屋里弥漫着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这是种单纯而又浓郁的气味。这种气味,安安只有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妓女时才知道它来自哪里。此刻她只感到无可名状的兴奋,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玩过了头而造成的兴奋一样。
“瞧,咱们的安安眼睛睁得多大!”霞霞说。
“天生一对惹是生非的眼睛——咦,这孩子的眼睛怎么这么亮?”
霞霞:“她肯定是看见什么了。安安,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我……”安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刚才她不是在莺莺房里吗?这孩子肯定看见了。”
木兰花令四(3)
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过了好一阵,燕燕说:
“咱们悄悄上去偷听吧。”
“行吗?”
“别让莺莺知道就行。”
“算了,干脆去将柳七请来,听说这小子在各方面都才华横溢……”
安安听到这里,翻身趴在床上说:
“那柳七呀,你们肯定请不来了。”
“为什么?”
“他这会儿正敲杨姐姐的窗子呐。”
“原来是这样。唉,这个臭师师,有什么了不起——怪不得我请柳七时他推到了明天,原来他看准了那个不上路的婊子——这男人也真是贱!”霞霞说。
“我们对男人还不了解,听说这柳七确有和别人不同之处,能哄得女儿家团团转,明明知道他在哄你,你却也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燕燕说。
“还是那个说书的人好,不挑三拣四。如果不是莺莺占了先,今夜你我都可能有份。”
燕燕说:“你想多了,莺莺姐绝不是只图自己痛快而忘记姐妹的人。你想,这楼里三十多个由她安排,而这些人都是没经历事的,姐姐不带头,今后,还有谁听她的。”
霞霞虽然不以为然,可嘴里说声“这倒也是,”随后岔开话题道:
“不知那柳七进去了没有?”
“去看看,如果没有进去,咱们就请他下来,取个乐子,也好熬到天亮。”
“你看,”燕燕说:“西西房里也亮着灯,莫不是柳七到了她那里。这西西鬼得很,我至今没听说过她的身世。那天,姐妹们报姓名家世时,她只说了我叫西西,别的什么都没说,不知她那葫芦里还有什么药。”
二人悄悄来到西西窗下,静静听了一会,屋里没有一丝声响。“这个瞌睡虫,早就睡着了。”霞霞悄声说。
话音刚落,一件东西打在她的头上,抬头,看见楼上有人向她们招手,虽然看不真切,但感觉到那就是西西。
“咱们上去吧。”
二人互相扶着上了楼,见莺莺窗前站着西西和海棠。几个人忍住笑声,用眼睛商量了一阵,符霞霞和燕燕凑到窗前,薄薄的窗纸上有舌头舔开的小洞,单眼瞅去,正见那张床模糊的轮廓。只是屋里没有点灯,除了看见隐约的晃动起伏外,只有声音传出。
“莺莺姐的声音真难听。”
“是啊,平时像个夜莺,这会儿怎么像老鸹叫。”
“不是老鸹叫,是蛤蟆叫。”
“你们都错了,不是蛤蟆叫,是莺莺在叫。”
几个人连忙捂住嘴,可那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屋里突然安静了,过了一会听见“哎哟!”屋里莺莺叫了一声。
“怎么了,姐姐。”孙春说。
“安安怎么不见了?”
“她……她不是撒尿去了吗?”
“胡说,怎么这么长时间?”
窗外众人听这一说,赶紧悄悄下了楼。各自回到房中,吹了灯,坐等动静。
不一会有人从楼上下来,在院子里走了一阵,然后来到黄小云的窗前,犹豫着,敲了门。
“谁?”
“我,莺莺。”
黄小云:“你不去陪客人,敲我窗干什么?”
“妈妈,安安不见了。”
“在燕燕屋里呢,丢不了。”
“哦。”莺莺应一声上了楼。
燕燕对霞霞说:“妈妈怎么知道安安在我屋里,真是怪事。”
木兰花令五(1)
这一夜,黄小云突然领悟等待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唯一支撑。
当她终于知道她的等待在柳七敲响杨师师窗户的一瞬间付诸东流时,便噗一口吹灭了红色的蜡烛,在沉沉压下的黑暗中睁开开满泪花的眼睛。
“如果提前十年,今夜的柳七也许就是我的。”她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提前十年,柳七仅仅“可能”是她的。
“可能”只是“可能”,那不是一个身世显赫而容貌无与伦比的公主选择如意郎君的可能,那只是一个妓女处在众多妓女之中同时处在某个男人面前被选择的“可能”。
从“可能”到“不可能”是极其容易的事,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某个做得有点过火的动作,或者某个稍欠火候的挑逗都会让“可能”成为不可能。
但是,“可能”转化成“可靠”的路途却非常的遥远,即使脱下衣服也只是这漫漫长途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