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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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官人,我们前来送行。”
柳永闻人称柳七官人,顿时心底一颤,循声望去,妓者如云而来,都说柳七官人为官一年,睦州妓者少了官方的欺压,现在众妓家感念恩德,特地前来送行,并请官人留下墨宝。
芳心是事可可五(2)
柳永心中感悟,到轿前征求谢天香的意见,天香道:
“夫君,这一年来,你日夜操劳,从没有走过行首家中,我看你词也不写,只留些官样文字,今日你就为各位姐妹留一首词,臣妾心里高兴。”
这一年来,柳永确实没有做过多少词,在路边琢磨许久道:
“三天不写手生,这一年了,很少作曲子,暂留一阕《如梦令》给各位妹妹。”
一个行首拿过纸笔,柳永接过写道:
郊外绿阴千里,
掩映红裙十队。
惜别语方长,
车马催人速去。
偷泪、偷泪。
哪得分身应你!
柳永写完交给妓家,众人踏歌而行。
柳永不像范仲淹,匆匆上任,而是一路赏花吟月,迤逦前行。遇到景致好处,停留二日,遇到故朋旧友,停留三日,这日子就全花在路上了。
这日到了江州,谢天香道:
“相公,曾闻这江州城里有位姓谢的行首,名玉英,才色第一,你何不去访她一访?”
柳永看着天香,不知如何是好。天香知道他那点心思,便道:“只念夫君为世间多留好词,别无他意。”
柳七闻言,感念天香知遇之情,便听她吩咐,穿了便服,问了住处,去访谢玉英。
轻叩门环,玉英出来迎接,见柳永虽年过四旬,却是人物风雅,举止潇洒,请他进了小小书房。
柳永坐下,环视书房景致,见桌上摆着一册书,书名《乐章集》,打开来看,蝇头细字抄得整齐,并无半点讹误,柳永问道:
“此词从何处而来?”
谢玉英说:“此词乃东京才子柳七官人所做。我最喜爱。他的《乐章集》早就有名,可惜得不到真本,前些日子到钱塘我的好友处玩耍,看见它,仔细抄了,拿来赏读。”
柳七听说是从钱塘而来,惊喜地问道:
“莫不是从游秀处而来?”
谢玉英吃惊地看着他:“官人何以知道我妹的名字?”
柳七不答,转而问道:“大姐,天下词人很多,你为何独爱柳词?”
玉英道:“他描情写景,字字逼真,如《秋思》一篇,‘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秋别》一篇云‘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等诗词,常人不能道出,我每诵其词,不忍释手,只恨不得见其人。”
柳七笑道:“你要见那柳七官人,我就是了。”
谢玉英大惊,忙问他何以来此,柳永便将赴余杭上任路过江州,爱妾让他来访之事讲了一遍。
谢玉英道:“原来是天香妹子,算是还了我的债了。”
柳七忙问天香欠她何债,玉英笑而不答,忙着置酒款待,殷勤留宿。
柳七深解其意,一连住了三天,怕天香怪罪,更怕误了赴任日期,只得和玉英告别。玉英十分眷恋,设下约盟,说也要像谢天香那样谢客二年,然后和柳七官人相随,侍奉箕帚。
柳七道:“赴任不便,若你真有此心,待你从乐籍里除了名字后,我再来接你。”
“天香姐姐人品极好,请官人代我问好。”
柳七临走,拿来纸笔,留下琢磨好的词章《鹊桥仙》,词云: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
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
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
当媚景,算蜜意幽欢,
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
惨愁颜、断魂无语。
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
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
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柳永别了谢玉英到江州宿处,见两顶轿子已备好等在路口,心中诧异,问轿夫:
“你们怎么在这里,往哪里去?”
“回大人,夫人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夫人呢?”
“夫人来了。”说着话,谢天香提了包袱儿出来。
柳七道:“知我者,夫人也。”
天香问:“那谢玉英人物如何?”
柳七道:“甚好。”
“那玉英可曾有话给我?”
“说你人品极好,让我问好。”
天香道:“如此来说,我还了她的债了。”
柳七问她所欠何物,天香亦笑而不答。
二人分别坐了轿子,不几天就到了江苏,处处山明水秀。柳永传话给夫人,问她是否下轿歇息片刻。天香也好心情,回话道:
“相公若有心致,下轿赏玩最好。”
二人下了轿,仆人们拥着来到一座酒楼,主仆分序要了酒菜。正饮间,忽听鼓声齐响,临窗望去,湖面上一群儿童,乘着小船,在湖上戏水采莲,有童子口唱吴歌,众人相和,格外好听: (领唱):采莲阿姐斗梳妆哎——— (合唱):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 (领唱):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 (合唱):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 (领唱):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 (对唱):当面下手弗得,和你私下商量。 (众人合):好像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重唱):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
柳七听得高兴,取出笔来,依着吴歌韵儿也做一首吴歌题于壁上:
芳心是事可可五(3)
十里荷花九里红,
中间一朵白松松。
白莲则好摸藕吃,
红莲则好结莲蓬。
天香见状,接过笔来补道:
结莲蓬,结莲蓬,
莲蓬生得忒玲珑。
肚里一团清趣,
外头包裹重重。
写毕将笔递给柳永,续道:
有人吃着滋味,一时劈破难容。
往下就有点卡壳,一时续不上好句子来,正凝思间,旁边走过一个老女人,年近五十,端着酒菜正要往那边去,见状,看柳永几眼,回身看谢天香几眼道:
“柳七官人,接不上了?”
柳永道:“一时卡壳,无以为续!”
那女人放下酒盘,接过笔来续了二句:
只图口甜,
哪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
柳七大喜:“有姐姐这结尾,这吴歌必然流传百世。”
一行饮酒数巡,天香催道:“官人,莫要只图饮酒,误了任官限期。”
柳永道声有理,便下了楼,上了轿。
天香回头望时,凭栏处,那老女人正牵个孩子目送他们一行。微风吹动酒旗,摇摆处分明见“张楚酒楼”四个大字。
又走了半日,歇息时天香问柳永:
“相公,那楼上续歌的夫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她续得好歌。”
“你不认识她,她可是认识你。”
“是吗?”柳永问。
“你没听她称你柳七官人?”
“噢——”柳七沉思一会,“可能是旧日院里的熟人。”
“那么相公可认识个叫张楚的?”
“不认识。”
谢天香想了一阵,寻不着答案。
轿子过了姑苏,沿桐江南下,快到余杭时柳永让停轿,来到天香轿前:
“夫人,前日你问的张楚想起来了,必是钱塘楚楚和她的徒弟张颜,问夫人,何方得到她们的消息?”
天香说:“我只是随便问问,相公不要介意。”
柳永只得又上了轿。天香心里道:“谁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分明是说她已结了子,那楼前站立的小孩,肯定是柳郎之子,如果真是这样,得派人领来。
柳永到余杭上任,为官清正,讼简词稀。柳青天之名不日传开,柳永每断一案,勾栏瓦肆间就虚虚实实唱将出来,柳永听了,心里十分受用,便有意照顾歌妓艺人,理在双方的,偏着歌妓行首,她们理亏时,也有意从轻发落。余杭县里的官妓轮番派最好的歌妓到衙门,为柳永听政之暇助兴。
这一天晚上,一家官妓派个叫周月仙的过来,柳永见她很有姿色,心里高兴:
“周月仙,你可选自认为最好的唱来。”
月仙道:“若是往日,我必唱些欢快曲子,可今日只能唱些悲苦之调方合我心意。”
“这是为何?”
月仙低头不语,两泪长流。柳七再三盘问,才知详情。
这月仙和本地一名姓黄的秀才非常要好,一心要嫁那秀才,可秀才家里贫苦,办不起彩礼。月仙为秀才守节,誓不接客,鸨儿再三逼迫,只是不从,只因她是鸨儿亲生,便无可奈何。秀才和月仙家隔一条大河,每天夜晚月仙偷船去与秀才相聚,天明又回。同县有个刘员外,爱月仙姿色,欲与欢会,月仙执意不肯,吟诗四句赠与:
不学路傍柳,甘同幽谷兰。
游蜂若相询,莫作野花看。
刘员外得知月仙每夜偷船和秀才相会,便买通舟人将她强奸了。云收雨散后,月仙怅惘吟诗一首:
自恨身为妓,遭污不敢言。
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
是夜仍到黄秀才馆中往宿,却不敢告诉他,天亮后回家。那刘员外邀请月仙伴酒,酒到半酣,又要调戏她,她仍旧推阻,刘员外便取出一把扇子来,扇子上有四句诗教月仙诵出。月仙一看大惊,正是昨夜舟上所吟四句,当下顿口无言。刘员外说:“此处牙床锦被,强似芦花明月。小娘子勿再推托。”月仙羞惭,只得从了,这以后,刘员外每天在她家住着,不容她和黄秀才相处。所以心里郁闷,只能唱些悲苦的曲子。
柳永听完,心里已有了主意,便道:
“你所唱的苦曲是什么?”
月仙道:“当今诗、词中最苦莫过于《庆州败》。”
柳永道:“好像没有这个调子。”
月仙:“大人,这是一首诗,刚刚流布于市。”
柳永道:“我向来不爱听唱诗,你说它流布于市,可能有些特别之处,唱来我听。”
月仙亮开嗓子唱道: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
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
今岁西戎背世盟,直随秋风寇边城,
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
柳永闻唱,站起来:“月仙稍停,此诗乃何人所做,所言何事?”
“回大人,此乃苏舜钦诗,言年内庆州之败。”
“与何人作战而败?主帅是谁?”
“和西夏赵元昊而战,主帅为刘平。”
“往下唱吧。”柳永坐下,心里道,赵元昊造反的详情不甚明了,可这苏舜钦的诗大胆直言,慷慨淋漓,确实难得。
周月仙往下唱道:
芳心是事可可五(4)
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
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
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
首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
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
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
柳永听完,长叹一声:“月仙呀,你身在巾帼,含羞不忘国耻,实为难得,你快去叫黄秀才和你妈妈过来,由我做主,让你嫁了秀才。”
月仙赶忙谢恩,不几时唤了二人来到府堂。
柳永自出白银五十两作身价,替月仙除了乐籍,让黄秀才领了月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