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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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胡大人不但看病,还看相呐。”黄小云调侃地说。
“不瞒楼主说,我这看相还讲求三条原则:说不清楚不看,说不准不看,别人不信不看。”
“我看相呀,也有三条原则,”佳娘笑着说:“非天非地非人不看。”
胡医生正想问个明白,莺莺说:“怎么和胡大人开这种玩笑?”
“哼!”佳娘不服气地说:“他也太能吹牛了,说他能、他就能得不得了,好像成了神仙似的,如果有能耐,猜猜屋里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吧。真是的。”
佳娘说话声音虽低,却被胡来听着,便转过脸来说:
“姑娘,如果我真的猜中了,你该输我什么?”
“你先说,如果猜不准,你输我什么吧?”
“输我这一世声名。”
“你的声名值几个钱呀?”
胡来不置可否地一笑:“姑娘你输什么吧?”
“输,输我这一身……”她想不起来该是一身什么。
“姑娘开玩笑,你这一身我胡来是不敢要的,如果后院起火,我这声名可就差了,那样我虽然赢了,还不如输了呢。”
黄小云仰头大笑:“真是个正人君子呀,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我看也别打什么赌了,胡大人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女儿们开开眼界。”
正在写字的人听到门上的议论,放下笔,站起来:
“胡医生,师师病情如何?”
“原来你们认识呀!”黄小云说。
“不是刚才见过面吗?”
“噢,还是不认识,胡大人,你看了他是谁吧。”
胡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口吟出一首词来:
平生身负,风流才调。
口儿里,道知张陈赵。
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
解剧扮,能NFEE4嗽,表里都峭。
每遇著,饮席歌筵,人人尽道。
可惜许老了……(柳永词《传花枝》,词的下半阕如下: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
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
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
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著到。)
柳七听到这里,上前躬身一礼:
“胡大人……”
佳娘上前将柳七往后一拉:
“胡大人刚才吟的是什么呀,你总得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姑娘是绝顶聪明的人,可知方才我吟的是什么?”
“不是柳七的词么,可和我你的赌有什么关系么?”
莺莺上来:“别耍赖了,你已经输了。”
大家都心里诧异,不知这胡来究竟是原来见过还是通过看相而知道柳七的,但胡来这一吟词,黄小云心里便如念珠般转开了:
“连胡大人这样有身份的人也知道柳七,可想这柳七的名声多大了,看来得好好对待他,对他好了,兴许会得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想着,黄小云立马堆下笑来:
“都怪师师,弄得乱七八糟的,冷落了官人,官人莫要见怪。”说完,心里道:“柳七啊柳七,我闭楼三日,可全是因为你三寸应该烂掉的舌头,三日,我秦时楼的损失可不小,每个人只赚五两银子,这一天也是一百五十两,三天,可是近五百两啊,这五百两去买人头,也能买两颗回来——柳七啊柳七,这闭楼三天的情真可谓比天还高,比海还深,你能报答得清吗?”
柳七对胡来说:“没想到胡大人也喜欢这乡野俚曲,多谢,多谢。”说着话,他感觉到一种不自在来自黄楼主那里,再看看时而殷勤非常忽而又低头沉思的黄小云,心里明白了几分。
“柳耆卿,今天又有什么新作呀?”
“大人,我正在琢磨给楼里的几位妹妹填词,好让她们有个唱头。”
“难得,难得,大词人为秦时楼填词,如果传出去,又有几个名妓出世。”
“胡大人,莫要取笑,她们知名与否全在自己,和柳三变关系不大,我只是闲来作这些词,好充当楼里的开支而已。”
“耆卿也太过谦逊了,这东京谁个不知你,哪个妓家出名不是因你一首词?想当初,杨楼(东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之一,和樊楼、八仙楼称为京城三大楼。客人常有两三千人。)只是十来号人,自从你柳七时常照应,而今每天有将近两千余人在那里饮酒作乐,而且唱的大多是你的词——现在,街头巷尾有一句话,哪里唱柳词,哪里就有美女;哪里有美女,哪里就必有柳词——刚才我和这位姑娘打赌,实际上,你往那儿一坐就是柳七了,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胡来停了停,望着书案上未干的墨迹说:
木兰花令七(4)
“不知今夜又有什么新作,可否让老夫先睹?”
“看可以,只是不要先传出去了。”
“我虽然老朽,这点规矩还是懂的。”说着走到书案边:
“呀,真是一手漂亮的字啊,看每个字都饱蘸风流之情,看整篇布局,却是浸透风流之意呀。”胡来赞叹一番后,方才读词的具体内容:
莺莺妙舞腰肢软。
章台柳,昭阳燕。
锦衣冠盖,绮堂筵会。
是处千金争选。
顾香砌,丝管初调,
倚轻风,珮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
逞盈盈,渐催檀板。
慢垂霞袖,急趋莲步,
进退奇容千变。
算何止,
倾国倾城,
暂回眸,
万人肠断(柳永词《乐章集·柳腰轻》。)。
“哎呀呀,传世之作呀,传世之作呀,不知莺莺是哪一位,真是福气——这东京城里,能得柳三变如此之高评价的美人不多呀。”
莺莺也迫不及待,将这《柳腰轻》反反复复读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她知道,等这首词传出去了,那自己的身价可就百倍千倍地上涨——“唉,我虽然没有得到柳七的身,得到他的心也足够了。”
“胡大人,在下绝没有丝毫溢美之处,这秦时楼中的女儿,个个清纯美艳,确实非其他地方可比呀。”
胡来听柳七这样说,这才回过神来,将面前的女儿们仔细打量一番,心中叹服:
“奇怪了,这么多人中,竟没有一个是有病的,看来这秦时楼确实办得出色。”
木兰花令八(1)
鸡已经叫头遍了,僧人的铁牌子声音从秦时楼前响过,一只铁翅的鸟儿,在眠者的耳边回旋一阵后敛翅于枕上,从那铁铸的胸膛中呼出一丝温热的气息,羽毛样的气息,轻拂着杨师师因流汗过多变得冰凉的额头,使她从昏迷状态中,暂时清醒了片刻。
她听到一只鸟儿扇着翅膀,在她醒来的一瞬飞了起来,钻出逐渐透明的窗棂,去追赶那远去的行者。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用舌尖舔舔干裂的嘴唇,舌尖竟有些苦味。
她又一次舔着自己的唇,坚信了自己的感觉:“太苦了,这两片嘴唇像是刚刚在黄连中浸过……”
“良药苦口么。”一个声音在身边说。
她有些吃惊,确切地说是有些害怕,她想尽力扭转脖颈,看看说话的人,但是没有看见,虽然她觉得用尽了力气,好像使脑袋转动了一周,实际上只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是谁?”她问道。
四周静悄悄的,她听见空气流动的声响。
“你是谁?”她又问道。
她只是感到自己的声音,但这声音并没有发出喉咙,而是像石块一样沿喉咙落到心里。
心如同一个太深的洞穴,石块落下时,在石壁上碰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最后在“哐”一声收兵的锣响中落到了底层。
她感到几滴冰凉的东西,吧嗒、吧嗒打在颊上,让她的颊产生疼痛,伴随着一阵凉丝丝的感觉,她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她几乎是大叫了一声,并且看见自己从床上翻身起来了……
“师师,你醒了……”随着又一声她胸膛之外的声音,她发觉自己并没有起来,仍然软绵绵地躺在床榻之上。
“啊——”她叫了一声,四周的空气在震动中冲击她的耳膜,就像一根坚硬的东西拼命捅着她的耳朵。
她艰难地睁开压着巨大石块的眼睛。
一豆烛光在桌子一角轻轻摇曳,烛光边上一只瓷碗冒着暗红的烟,鼻子里飘进一丝苦香,这种气味使她安静。
“我怎么了?”
“你病了。”声音说。
“你到底是谁?”她轻声问道。
她听见脚步声向她走近,发觉一只手被抓住了,她想挣开,但所有的力气,只能让手指动一下。
“你终于醒了。”从头顶俯下一张模糊的面孔,她睁大眼睛看了一阵,仍然想不起这张面孔到底是谁的。她的身子稍微动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子里,她吃了一惊。
“是谁干的?”她问。
“你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马上明白了身边这个男人做了些什么。
她拼命忍住眼泪,没有哭出声来。
“你怎么了?”
“滚开!”
“师师……”
“滚开!”
“师师……”
“滚——”
脚步声离去了,她能听清这脚步中有种犹豫不决的成分,但脚步仍然走出了门。
她这才平静下来,细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她无法知道这种回想应该从哪里开头。好像应该从小时候开头,她打着盹,从床上被母亲拉起来;她仍然打着盹,喝着一口一口送到嘴边的稀粥;她还是打着盹……
“这个小瞌睡虫呀!”母亲说。
“瞌睡虫呀……”她学母亲的样子说了半句,又接着打盹。
“吃饱了没有?”
“没……有……”她依旧打着盹。
“张嘴。”又一勺东西送进她的口中,她瞌睡不堪的牙齿嚼了一阵后,那一团食物就在她嘴里睡着了……
不。她睁了睁眼睛。这种回想太长了,和此刻自己躺在这里毫无关系,与“无力”、“眩晕”、“气喘得厉害”、“动不了”、“浑身难受”、“骨缝里疼”、“光溜溜”、“赤裸裸”、“湿淋淋”、“想咳嗽”、“想喝水”、“想吃块西瓜”——于这些毫无关系,这些是从半途开始而非从头开始。
她又闭上眼睛。她听见了音乐。若有若无的游丝从十多年前向她飘来,在一阵熟悉的乐曲中,她听见声音说:
“孩子,你必须再用些功,用心来弹,用心而不是用指头。”
她调皮地眨眨眼睛,然后抱着琵琶一动不动。
“弹呀,师师你怎么了?”
“我在弹呀,我在用心弹呀。”
“你……”
“我弹的是心里的曲,谁也听不见。”
“这个捣蛋鬼,看我不告诉东家……”(宋时一些官宦富商家中,多养一些歌妓,她们是从小培养的,许多著名的歌妓,就是这样产生的。)
“哎哟,别,我弹我弹。”说完便熟练地挑拨轮扫,把先生惊得张口结舌。
不,这个开头还是太远了,那得花费好长时间才能到达这里。她又一次睁开眼睛:
“我在什么地方?”
“在床上。”
“床在什么地方?”
“在身子下。”
“身子在什么地方?”
“在床上……”
“床……”她有些气恼,她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几个人来到她床前: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