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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玉树后庭花(yy李后主+be)-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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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的金陵;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的金陵;孤鹜高飞,落霞相映,远状水乡秋色的金陵……我恍惚了,仿佛此时的我,并非在这寂寞梧桐深院中一梦浮生,而是乘风归去,万顷波中得自由…… 

耳边有人细细地,轻轻地道:“那时定是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玉楼琼殿之上,那个明艳如花的女子,远远指那一片烟香风软,薄云柳色,嫣然笑道:“你看这烟花三月,江南正芳春……” 

我心尖上微微颤抖,不顾一切将她拥在怀中:“小周……小周……” 

怀中一冷,我彻底醒了。 

赵匡胤赤身坐着,目光如冰如火,似要将我冻结,又似要将我焚煮。他冷冷笑了:“原来如此……原来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小周后!” 

“李重光,你等着瞧罢!”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痛悔不及,一心乞求上苍,让晋王赵光义,先他一步,寻到小周后。 

一楼秋雨暮凄凄。永念难消,幽思咽绝,我独拥寒衾,彻夜不寐。 



第08章 





八 缚网之蝶 



赵匡胤从此再不来桐宫,这本在我意料之内,而我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德昭。他还真是百折不挠,方自太庙跪省回来,又一头扎进我的凤栖阁,将一干能入口的饕餮一空后,硬磨着我这挂名太傅教他诗词书画。 

我虽真心喜欢这孩子,可心有隐忧,怕他再触怒赵匡胤,每次都狠下心赶他走。 

他却愈挫愈勇似的,来得愈勤了,只是在我劝戒下稍有收敛,专挑些梁上壁间的行径,悄然不察地潜进来。 

我正在为小周后所作之画上题一首《长相思》,簪花小楷,细柔绵密得正如我此刻的脉脉思念:“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窗棱外忽然响起一个拉长变调的声线:“爱妃——” 

我暗叹口气,笔下依旧潺湲如流水。 

那声音尤不死心:“美人——” 

我收了最后一笔,微微颔首。虽不敢说乱真,却也诠释出她八九分的丰姿神韵。 

“太傅……”声音软瘪了下来,颇有些饱受委屈的意味。 

我叹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从门扉而入?” 

德昭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太傅今日不赶我走了?” 

“反正我赶了你也不走,何必白费心思。” 

他眼尖,眄到我桌案上之画,怏怏道:“我道太傅为何总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啊!” 

我自然知他话中之意,只是语气中泛着的那一股子酸味着实可爱得紧,不由作弄道:“哪是什么蒹葭白露,分明是‘鼠牙穿墉’嘛!” 

他难得地微红了脸,目光闪烁只盯着画,忽然叫道:“这画中女子好生面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猛然一凛,急道:“你认识她?你可曾在哪见过她?” 

他拧眉思索了片刻,灵光乍现:“对了!她不是父皇新封不久的命妇郑国夫人么?” 

我顿时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趔趄,几乎跌软在地。 

德昭抢先一步扶住我,惊道:“太傅,你身体不适么?可要传太医?” 

我茫乱地摇着头,可那“郑国夫人”四字,却如雷鸣般在我耳边轰响不歇,甩脱不去。由躯干到四肢,浑身禁不住渐渐颤抖起来,仿佛一股激流在我体内奔突驰骤,涌向四肢百骸。 

德昭惊惶不已:“太傅!太傅!你振作些,我这便去叫太医来!”说罢旋风似的冲出门外。 

我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我捂着胸,跌跌撞撞奔出,一路也不知推撞了几个宫人,终于来到桐宫门闱。 

却迎面撞上了来人。 

那人一把扶住我,惊道:“重光!重光,你怎么了?” 

我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喘着气道:“晋王,你与我说实话,小周后究竟在哪里?” 

赵光义面上一黯,神色凝重,“重光,我迟了一步,小周后日前被皇兄召进宫了。我正犹豫该怎么与你说……” 

我甩开他,朝皇宫内殿奔去。 

赵光义一把拉住我:“没有皇兄的旨意,你是进不了内殿的!” 

我急怒攻心,嘶声道:“我要见小周后!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你休要拦我!” 

赵光义面色数变,最终叹道:“我就知你苒外刚内,我既拦不住你,也留不住你,倒不若成全你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出入宫闱之物,你拿去罢。” 

我知道他这般殷殷助我的同时,自身也犯了欺君之罪,可我却顾不得那许多了。接过令牌,不禁动容道:“多谢……” 

他别过脸:“你这番谢意,我一毫一厘也不想要……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走罢!” 

我凝望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穿过蓊郁林木,越过掩映台阁,殿宇重重,肃然无哗。一路火炬照耀,明如白昼。 

兰膏雁足灯的荧亮光晕中,我立在寝宫半阖的屏门之外,阵阵眩晕袭来。隔着层层叠叠的云纹织锦帷幕,香风微度,衣幅轻响,我如偶人般僵硬地掀开一重又一重绣帏,明黄的薄幕上起伏的逶迤的剪影,急促的婉转的声息,终成为我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与午夜惊梦时,最凄怆孑然的伫立。 

我已不记得,失神中是如何扯落了帷幕,只清晰地记得她惊愕凄恻的神色,惶遽地约服束带,而后展开双臂向我奔来。 

她的凄厉悲鸣之声,如子规啼血,如雁阵惊寒,生生断了我的肝肠。我有满心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启了唇,却喷薄出一腔殷色,点点滴滴,流丹漱玉,洒在她妃色裙裾之上,浥了她一身。 

她的素手轻拭着我唇角血迹,凄然一笑,坠了晓月,凋了春红:“得见君一面,妾此生足矣……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莫忘……莫忘……”奋力一挣,竟一头向红漆描金梁柱撞去。 

“不——”我震惊之下,倾力相掣,却只拽落了半幅罗袖。 

我扑上去,接住她缓缓滑落的柔软身躯,泪如泉涌。 

小周……小周……是我害了你……不能守家国,何以为君,不能荫妻子,何以为夫,不能快恩仇,何以为人!像我这般君不君、夫不夫之人,你又何苦为我以身相殉……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搂紧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碎心噬骨,泣不成声。 

一股力道将我与她重重扯开来,我愤恨望去,迷蒙泪眼,隐约可见赵匡胤淡漠中一丝怜悯的神色。 

“人既已卒,悲伤又有何用?朕自当厚殓她,你放她去罢!” 

我极力挣开他,死死抱住小周后凋零的芳躯,厉声喝道:“不许碰她!赵匡胤,你当我含垢忍耻苟活至今为的是什么?为了我全族上下三百余口性命,你刑囚我,我忍了,你凌辱我,我也忍了;可你竟辱杀我小周后,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赵匡胤!如今我便是犯上了,大逆了又怎样?你最好将我凌迟处死,我活着奈何不了你,死了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肆!”赵匡胤大叱一声,脸色铁青。 

殿外禁军闻声纷纷涌入,明晃晃的刀尖直抵向我,只待他一声令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我搂紧了小周后,凌然地挑衅地望定他。 

小周后逝了,我也断了生念。如今我已无所畏惧,赵匡胤,纵然你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身如枯木心如死水,你耐我何?你耐我何? 

他目中怒涛翻滚,面上筋肉几乎扭曲了,却怒极反笑:“小周后一死,你便了无生趣了是么?你一心求死,只欲寻个解脱,朕若杀你不是反倒成全了你?李重光,朕不杀你,朕偏要留着你,好让你每日每夜尝尽痛失所爱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重光,你给朕记好了,小周后的尸首朕可以重礼厚殓,也可以鞭尸曝市,端看你如何表现了!” 

我气极之下,又呕出口血来,满喉腥甜。赵匡胤,他终究不肯放过我!我此身已无可惜,可是小周后,她生为琳琅,即便薨了,也该是无瑕美玉,我怎能让她的遗体受到半点折辱! 

“赵匡胤,你赢了!”我咽着血,冷冷笑了,“我会活下来,活到大厦崩倾,天下缟素的那一天!” 

他狠狠一掌摔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不用醒来,该有多好…… 

我木然注视着芙蓉罗帐上一串串灿金碎银的流苏,许久之后,才忆起,我又回到了满院寂寥梧桐的桐宫。 

手心中一张纸团,是方才一个送膳的宫人悄悄塞过来的。 

我缓缓展开,寒松霜竹般劲峭的字迹跃入眼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皎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晋王赵光义,还真是费心了。 

我将纸条一卷,扔进炉碳中。火舌一窜,星点余烬也不曾留下。 

望着那簇簇跳动的火焰,我陡然一惊! 

我为何会在这刹那间,生出如此疯狂的念头?若是从前,这般念头,我是决然不屑且鄙夷的。 

我蓦地起身,推窗看一穹碎曜,满地青霜,试图忘却方才闪念。可那念头,仿佛根深蒂固了一般,深深扎入我心底,竟是再也抹不去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在那一刻,我下了决心。 

我要利用那个灵光倏至的念头,亦或,让那个念头,利用我。 

我研磨铺纸,依旧用那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可这一次,并非倾诉我内心的思念,而是,织造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粘住一阵迎送花香的风。 

拍掌唤入一个宫人,吩咐她更换火盆,借机将那张纸条,塞进她手心中。 

我知道他见信不仅会来,而且是满心欢喜。 

因为那信笺中,用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写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而今我要做的,便是精心的安排,与静心的等待。 

我蜷进衾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觉得遍体生凉,仿佛一根永不融化的寒冰刺进心里,再无法拔去。我只求沉沉睡去,晓梦迷蝶。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迎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第09章 





九 血红之酿 



青釉蝶翅盏内,橘红光泽的那一泓醽醁,名为“玉髓”。 

我甚至知道它的酿制方法,用酴米、酸浆、甜糜,一次又一次浸泡、压榨、发酵、澄清、蒸煮,要历经多少次水火与凌轹,才得以将那最卑微的秫米,变作人人赞不绝口的美酒佳酿。 

可就算脱胎换骨成了名酒又如何?还不是依旧进了享受者的口腹!我涩然一笑,一口饮尽,又斟了一盏。 

脑中晕眩之感令人不觉有些飘然欲飞,我想我大约是醉了。 

“……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而今,那双春荑般的素手,再也不能为我送上亲自采撷的鲜花了。不久之后,她便要沉睡于江北冰冷的硬土中,再不见江南呢喃双燕子,花月正春风。我怎能让她孤寂地留在异乡的幽冥中,横泪永夜? 

我又斟了一盏,这回却有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腕。 

“耽饮伤身,适可而止罢。” 

我一把推开那只手,“伤身或是伤心,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晋王殿下费神。” 

他面上微泛起怒色:“我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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