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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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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经也。忠以事其上,义以使其下,斯宰相之材也。忠者,与人之大道也;
义者,处己之善物也。忠以与乎人,义以处乎己,则圣贤之徒也。若夫耐庵
所云“水浒”也者,王土之演则有水,又在水外则曰浒,远之也。远之也者,
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击也;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若使忠义而
在水浒,忠义为天下之凶物、恶物乎哉!且水浒有忠义,国家无忠义耶?夫
君则犹是君也,臣则犹是臣也,夫何至于国而无忠义?此虽恶其臣之辞,而
已难乎为吾之君解也。父则犹是父也,子则犹是子也,夫何至于家而无忠义?
此虽恶其子之辞,而已难乎为吾之父解也。故夫以忠义予《水浒》者,斯人
必有怼其君父之心,不可以不察也。且亦不思宋江等一百八人,则何为而至
于水浒者乎?其幼,皆豺狼虎豹之姿也;其壮,皆杀人夺货之行也;其后,
皆敲朴劓刖之余也;其卒,皆揭竿斩木之贼也。有王者作,比而诛之,则千
人亦快,万人亦快者也。如之何而终亦幸免于宋朝之斧锧?彼一百八人而得
幸免于宋朝者,恶知不将有若干百千万人,思得复试于后世者乎?耐庵有忧
之,于是奋笔作传,题曰《水浒》,意若以为之一百八人,即得逃于及身之
诛戮,而必不得逃于身后之放逐者,君子之志也。而又妄以忠义予之,是则
将为戒者而应将为劝耶?豺狼虎豹而有祥麟威凤之目,杀人夺货而有伯夷、
颜渊之誉,劓刖之余而有上流清节之荣,揭竿斩木而有忠顺不失之称,既已
名实牴牾,是非乖错,至于如此之极,然则几乎其不胥天下后世之人,而惟
宋江等一百八人,以为高山景行,其心向往者哉!是故由耐庵之《水浒》言
之,则如史氏之有《梼杌》是也,备书其外之权诈,备书其内之凶恶,所以
诛前人既死之心者,所以防后人未然之心也。由今日之《忠义水浒》言之,
则直与宋江之赚入伙、吴用之说撞筹无以异也。无恶不归朝廷,无美不归绿
林,已为盗者读之而自豪,未为盗者读之而为盗也。呜呼!名者,物之表也;
志者,人之表也。名之不辨,吾以疑其书也;志之不端,吾以疑其人也。削
忠义而仍《水浒》者,所以存耐庵之书其事小,所以存耐庵之志其事大。虽
在稗官,有当世之忧焉。后世之恭慎君子,苟能明吾之志,庶几不易吾言矣
哉!


序三

施耐庵《水浒》正传七十卷,又楔子一卷,原序一篇亦作一卷,共七十
二卷。今与汝释弓。序曰,吾年十岁,方入乡塾,随例读《大学》、《中庸》、
《论语》、《孟子》等书,意惛如也。每与同塾儿窃作是语:不知习此将何
为者?又窥见大人彻夜吟诵,其意乐甚,殊不知其何所得乐?又不知尽天下
书当有几许?其中皆何所言,不雷同耶?如是之事,总未能明于心。明年十
一岁,身体时时有小病。病作,辄得告假出塾。吾既不好弄,大人又禁不许
弄,仍以书为消息而已。吾最初得见者,是《妙法莲华经》。次之,则见屈
子《离骚》。次之,则见太史公《史记》。次之,则见俗本《水浒传》。是
皆十一岁病中之创获也。《离骚》苦多生字,好之而不甚解,记其一句两句
吟唱而已。《法华经》、《史记》解处为多,然而胆未坚刚,终亦不能常读。
其无晨无夜不在怀抱者,吾于《水浒传》可谓无间然矣。吾每见今世之父兄,
类不许其子弟读一切书,亦未尝引之见于一切大人先生,此皆大错。夫儿子
十岁,神智生矣,不纵其读一切书,且有他好,又不使之列于大人先生之间,
是驱之与婢仆为伍也。汝昔五岁时,吾即容汝出坐一隅,今年始十岁,便以
此书相授者,非过有所宠爱,或者教汝之道当如是也。吾犹自记十一岁读《水
浒》后,便有于书无所不窥之势。吾实何曾得见一书,心知其然,则有之耳。
然就今思之,诚不谬矣。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天下之格物君
子,无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学者诚能澄怀格物,发皇文章,岂不一代文物
之林?然但能善读《水浒》,而已为其人绰绰有余也。《水浒》所叙,叙一
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夫以一手而
画数面,则将有兄弟之形;一口吹数声,斯不免再吷也。施耐庵以一心所运,
而一百八人各自入妙者,无他,十年恪物而一朝物格,斯以一笔而写百千万
人,固不以为难也。格物亦有法,汝应知之。格物之法,以忠恕为门。何谓
忠?天下因缘生法,故忠不必学而至于忠,天下自然,无法不忠。火亦忠;
眼亦忠,故吾之见忠;钟忠,耳忠,故闻无不忠。吾既忠,则人亦忠,盗贼
亦忠,犬鼠亦忠。盗贼犬鼠无不忠者,所谓恕也。夫然后物格,夫然后能尽
人之性,而可以赞化育,参天地。今世之人,吾知之,是先不知因缘生法。
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是人生二子而不能自解也。
谓其妻曰:眉犹眉也,目犹目也,鼻犹鼻,口犹口,而大儿非小儿,小儿非
大儿者,何故?而不自知实与其妻亲造作之也。夫不知子,问之妻。夫妻因
缘,是生其子。天下之忠,无有过于夫妻之事者;天下之忠,无有过于其子
之面者。审知其理,而睹天下人之面,察天下夫妻之事,彼万面不同,岂不
甚宜哉!忠恕,量万物之斗斛也。因缘生法,裁世界之刀尺也。施耐庵左手
握如是斗斛,右手持如是刀尺,而仅乃叙一百八人之性情、气质、形状、声
口者,是犹小试其端也。若其文章,字有字法,句有句法,章有章法,部有
部法,又何异哉!吾既喜读《水浒》,十二岁便得贯华堂所藏古本,吾日夜
手钞,谬自评释,历四五六七八月,而其事方竣,即今此本是已。如此者,
非吾有读《水浒》之法,若《水浒》固自为读一切书之法矣。吾旧闻有人言:
庄生之文放浪,《史记》之文雄奇。始亦以之为然,至是忽咥然其笑。古今
之人,以瞽语瞽,真可谓一无所知,徒令小儿肠痛耳!夫庄生之文,何尝放
浪?《史记》之文,何尝雄奇?彼殆不知庄生之所云,而徒见其忽言化鱼,
忽言解牛,寻之不得其端,则以为放浪;徒见《史记》所记皆刘项争斗之事,


其他又不出于杀人报仇、捐金重义为多,则以为雄奇也。若诚以吾读《水浒》
之法读之,正可谓庄生之文精严,《史记》之文亦精严。不宁惟是而已,盖
天下之书,诚欲藏之名山,传之后人,即无有不精严者。何谓之精严?字有
字法,句有句法,章有章法,部有部法是也。夫以庄生之文杂之《史记》,
不似《史记》,以《史记》之文杂之庄生,不似庄生者,庄生意思欲言圣人
之道,《史记》摅其怨愤而已。其志不同,不相为谋,有固然者,毋足怪也。
若复置其中之所论,而直取其文心,则惟庄生能作《史记》,惟子长能作《庄
子》。吾恶乎知之?吾读《水浒》而知之矣。夫文章小道,必有可观,吾党
斐然,尚须裁夺。古来至圣大贤,无不以其笔墨为身光耀。只如《论语》一
书,岂非仲尼之微言,洁净之篇节?然而善论道者论道,善论文者论文,吾
尝观其制作,又何其甚妙也!《学而》一章,三唱“不亦”;叹“觚”之篇,
有四“觚”字,余者一“不”、两“哉”而已。“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其文交互而成。“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其法传接而出。
“山”“水”“动”“静”“乐”“寿”,譬禁树之对生。“子路问闻斯行”,
如晨鼓之频发。其他不可悉数,约略皆佳构也。彼《庄子》、《史记》,各
以其书独步万年,万年之人,莫不叹其何处得来。若自吾观之,彼亦岂能有
其多才者乎?皆不过以此数章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者也。《水浒》所叙,
叙一百八人,其人不出绿林,其事不出劫杀,失教丧心,诚不可训。然而吾
独欲略其形迹,伸其神理者,盖此书七十回、数十万言,可谓多矣,而举其
神理,正如《论语》之一节两节,浏然以清,湛然以明,轩然以轻,濯然以
新,彼岂非《庄子》、《史记》之流哉!不然,何以有此?如必欲苛其形迹,
则夫十五《国风》,淫污居半;《春秋》所书,弑夺十九。不闻恶神奸而弃
禹鼎,憎《梼杌》而诛倚相,此理至明,亦易晓矣。嗟乎!人生十岁,耳目
渐吐,如日在东,光明发挥。如此书,吾即欲禁汝不见,亦岂可得?今知不
可相禁,而反出其旧所批释,脱然授之于手也。夫固以为《水浒》之文精严,
读之即得读一切书之法也。汝真能善得此法,而明年经业既毕,便以之遍读
天下之书,其易果如破竹也者,夫而后叹施耐庵《水浒传》真为文章之总持。
不然,而犹如常儿之泛览者而已。是不惟负施耐庵,亦殊负吾。汝试思文,
吾如之何其不郁郁哉!

皇帝崇祯十四年二月十五日


宋史断

《宋史纲》

淮南盗宋江掠京东诸郡,知海州张叔夜击降之。

史臣断曰:赦罪者,天子之大恩;定罪者,君子之大法。宋江掠京东诸
郡,其罪应死,此书“降”而不书“诛”,则是当时已赦之也。盖盗之初,
非生而为盗也。父兄失教于前,饥寒驱迫于后,而其才与其力,又不堪以郁
郁让人,于是无端入草,一啸群聚,始而夺货,既而称兵,皆有之也。然其
实谁致之失教,谁致之饥寒,谁致之有才与力而不得自见?“万方有罪,罪
在朕躬。”成汤所云,不其然乎?孰非赏之亦不窃者?而上既陷之,上又刑
之,仁人在位,而民可为,即岂称代天牧民之意哉!故夫降之而不诛,为天
子之大恩,处盗之善法也。若在君子,则又必不可不大正其罪,而书之曰盗
者。君子非不知盗之初,非生而为盗,与夫既赦以后之乐与更始,亦不复为
盗也。君子以为天子之职,在养万民;养万民者,爱民之命,虽蜎飞蠕动,
动关上帝生物之心。君子之职,在教万民;教万民者,爱民之心,惟一朝一
夕,必谨履霜为冰之惧。故盗之后,诚能不为盗者,天子力能出之汤火而置
之衽席,所谓九重之上,大开迁善之门也。乃盗之后未必遂无盗者,君子先
能图其神奸而镇以禹鼎,所谓三尺之笔,真有雷霆之怒也。盖一朝而赦者,
天子之恩;百世不改者,君子之法。宋江虽降而必书曰盗,此《春秋》谨严
之志,所以昭住戒、防未然、正人心、辅王化也。后世之人不察于此,而裒
然于其外史,冠之以忠义之名,而又从而节节称叹之。呜呼!彼何人斯,毋
乃有乱逆之心矣夫。

张叔夜之击宋江而降之也,《宋史》大书之曰知海州者何?予之也。何
予乎张叔夜?予其真能知海州者也。何也?盖君子食君之食,受君之命,分
君之地,牧君之民,则曰知某州。知之为言司其事也。老者未安,尔知其安;
少者未育,尔知其育;饥者未食,尔知树畜;寒者未衣,尔知蚕桑;劳者未
息,尔知息之;病者未愈,尔知愈之;愚者未教,尔知教之;贤者未举,尔
知举之。夫如是,然后谓之不废厥职。三年报政,而其君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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