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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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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谏院范纯仁(范仲淹之子)虽未弹劾新法,亦非吕诲亲信,但因出言不满如此大规模地罢贬御史、谏官,也被贬知河中府;
  枢密剧使吕公弼(吕公著之兄)虽未呈表弹劾,但对“变法”不满,被贬知太原;
  “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苏辙,因与吕惠卿有争,并写信给王安石谈“青苗法”可能出现之弊,被贬为河南府推官。
  ……
  朝廷一些元老重臣,也在这场罢贬狂潮中寂然失位失权:
  宰相富弼罢相,居家休养;
  原参知政事张方平去职,等待外任;
  原宰相曾公亮,出知永兴军,去了京兆府;
  领“制置三司条例司”陈升之,回到福建建阳老家,居母丧守制;
  翰林学士兼侍读、知通进银台司范镇免职,以本官致仕;
  文坛领袖欧阳修也离职居闲。
  ……
  时历两个月的罢贬狂潮,卷走了重臣,御史、谏官达三十人之多。
  随着狂潮卷动,王安石的支持者、舒亶、李定、谢景温、韩绛等,都进了谏院、御史台和其他中枢机构。
  接着,争论已久的“青苗法”无争论地出了台,并铁骑快马、雷厉风行地在河北、京东、淮南三路推行。
  封建皇朝的核心,是君主专制。是皇帝的一言九鼎。但在权力的实施过程中,并非一切事务都决定于皇帝一人。特别是在皇帝年幼、年轻的时期里,皇权的实施往往是由朝廷重臣决定的。朝廷权力机构相互制约功能的存在,是保证君权正常运转的必须。监察与弹劾机构的功能,除了匡正朝政缺失外,也包含着对皇帝和重臣说力的约束,当然,这种约束同样是为了正确的实施君权。对监察和弹劾机构功能发挥程度的大小,往往是一个朝代政治清明程度的标志。又因为这些机构往往是当时士大夫聚集和表演政治理想、才智的舞台,因而又成为一个朝代知识文明是否繁荣的象征之一。
  在年轻皇上赵顼的支持下,参知政事王安石大跨了一步!而这一步似乎走过了头。他为了推行新法而罢贬反对“变法”的“四凶”,也许是势之所使,不得不为,是必须而果敢的“霹雳手段”。但他却把许多不属于“四凶”的进谏者都撵出了朝廷。他堵塞了“言路”,也就为他的“变法”和他个人的命运自掘了壕坑。
  罢贬狂潮在八月下旬秋风初起的时候平息了,留下了一个寂寞无争的朝廷,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一个大权在握的王安石,一个沉思的司马光和一个沉默的苏轼。

  篇十
  御街·苏轼客厅·菊花会
  十州佳菊会京都,花瓣若雨,花阵若霞。
  明天,苏辙就要离开京都了。
  九月九,重阳节。繁华的御街,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菊花的世界。
  朝霞瑰丽,五彩纷呈,秋菊盈街,花色斑斓,馨香弥漫,锦绣满目。万千盆黄色金菊沿着带状河、黑漆权栏排列、竞逞华丽;万千盆雪白的银菊随桃、李、梨、杏弯枝吊挂,竞展艳姿;御街两侧彩棚飞架,紫菊成门,酒香漫漫;沿街高耸的画阁红楼,墨菊透窗,倩影频频。黄灿灿,若黄金铺地;白花花,若白银蔽室;红彤彤,若红霞万片;碧莹莹,若碧玉闪光。京都的重阳节,暂时销尽千般愁绪,哄起一团畸形欢乐。
  这个菊花会,是年轻皇上赵顼在一个月前突然提出的。也许出于对菊花的特殊喜爱,也许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也许为了炫耀皇权的威风,也许为了显示“变法”的胜利,也许为了改变朝廷人人自危出现的凄清,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皇上随口说出了“菊花会”三个字,就成功地导致了这次十州佳菊的大汇演。一言九鼎的帝王啊!
  王安石和他的“变法”集团,当然乐得有一个轰动京都的壮举,张扬他们几个月来的政绩。“变法”需要鼓吹,朝政需要活气,王安石需要在官民中亮相,吕惠卿、曾布、章惇等需要在人群中露脸,新任的御史、谏官们也需要一个步入高层的仪式。他们敏锐地抓住这个时机,极大地完美了皇上的这一宏伟设想或一个小念头,制定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御驾赏菊”方案,并征得了皇帝的恩准。
  奉旨出朝,地动山摇。官员飞骑四出,在京都高价收购菊花,在外埠低价征调菊花;借“均输法”之便,用舟船、车辆日夜运送;聚禁军士卒之力传谕市民、店铺修饰御街;组织商贾、百官刷新銮驾、挑选马匹、操练护卫;邀请大辽、西夏、高丽、交趾、回鹘、于阗、真(月葛)、大理、大食、三佛齐等国派驻京都的使节使者……一个月来日夜操劳,成果斐然。常州的金钱菊、处州的金线菊、登州的千佛菊、湖州的千层宝塔菊、江州的金粉浓妆菊、建州的墨菊、明州的药菊、汝州的飞天舒袖菊、杭州的九珠连环菊、扬州的仙女落尘菊等千类万种名菊,竟芳御街,洋洋大观。
  京都的王公百官、富商大贾、工织细民、文人墨客、京瓦艺伎、酒家店主、野妓暗娼、厮波劄客、撒暂扒手、三教九流,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他们有利可图,有乐可享,有景可观,有客可接,有情可纵,有欲可渲,有风头可出,有银两可扒,何乐而不为?神往所至,急其夜长日迟,早就巴望这个辉煌时日的到来。
  九月九日清晨,这个辉煌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万千菊花海啸般突然淹没了汴梁京都。
  御路断行,禁军林立,刀枪剑戟在朝阳中闪闪烁烁。大宋第六代君主皇帝赵顼即将驾临。
  辰时正点,大内的钟声骤然传出。接着,钟鼓礼乐齐鸣,拂云排空,气势非凡。民宅男女,更着新衣;酒楼顾客,散了酒席;京瓦艺伎,携花执彩;街巷少女,采花提篮……人们涌向御街、巷口、道旁,涌向临街的回廊、窗口,涌向朱雀门。年少健勇者,爬上屋顶,攀上树枝。人们狂热地争睹芳华,迎接御驾。
  已时正点,御驾移出宣德门。六十匹雪白骏马并排四列开路作导。马背上的护卫将校一律着红色甲胄,勒缰缓缓而行。接着銮驾卤簿涌出:大象八头,文锦被身,上置金色莲花座,金色辔头络其脑,锦衣士卒跨其颈,高举黄旗大伞、画戟长矛,以张其威。随之,黑色骏马四十匹,并排四列,锦鞍锦鞯,兜鍪罩面。马上士卒,均着红色锦衣,或持大斧,或持巨剑,或持锐牌,或持豹尾,或持彩旗,或持罗扇,以壮其行。斧、剑、牌、枪皆五色缀染,彩旗罗扇皆画龙绘虎、飘云流河,浩浩荡荡。皇帝赵顼与皇后,在一群妃嫔宫女簇拥下,并列行在一面巨大的黄色“盖天旗”下。皇后姿容皎皎,着暗黄色九凤紧身袍,戴叠玉垒珠飞凤冠,骑一匹白色金鞍金鞯马。皇帝赵顼英气勃发,着明黄色团龙朝服,戴紫金珠玉飞帘三层冠,骑赤红色高头大马。此马名叫“赤珠”,是两年前赵顼即位时于阗国朝贡之宝,高约七尺,长约一丈五,浑身赤红无斑,日行千里不疲,性情暴烈,非高明骑手不能近。现经御厩驭手两年调教,已可供不善骑术的皇帝驱使了。但为了防止万一,今日仍由两名身着绊色骑装的高大驭手分左右挽缰护驾,为皇帝赵顼凭添一份威仪。
  皇帝、皇后之后,王安石、吕惠卿、曾布、章惇率领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馆阁的官员,并排四列随行护驾。他们均着蓝色朝服,乘黄色坐骑。王安石神情略显矜持。
  百官之后,诸国使者拥马向前。大辽使者着紫色窄袍,戴后檐尖长莲叶状金冠,神情沉稳若思;西夏使者着绯色短装窄服,盘发束丝,神情桀骛狂妄;高丽使者着白色宽服,形同唐装,神情谦和可亲;回鹘使者着白色长袍,以白锦缠头,神情欢愉爽朗;于阗使者长髯高鼻,着金丝花袍,戴小金花毡笠,神情欣喜若狂;大理、大食、真(月葛)使者,均着蓝色短衣,椎髻乌巾,神情真诚亲切;三佛齐使者着黑衣,上绣佛面,黄巾缠头,神情质朴坦然。他们目不暇接地为御街两侧迎面而来的菊花而惊喜、赞叹,而喁喁私语。
  诸国使者之后,就是宝马花车、金玉盛装的宗室王公了……
  皇帝、皇后的出现,立即使御街沸腾了。百姓们在狂声欢呼“皇上万岁”的同时,把花雨般的菊花花瓣从窗口、回廊、屋顶、树上抛出,飞撒空中,遮天蔽日。御街两侧的人们,同时舞起菊花花束,争呈皇帝、皇后观赏,然后扔掷而出。万花飞舞,任妃嫔、宫女接取。
  皇帝赵顼沉醉了。他神色飞扬,指点百姓,指点名花,得意忘形。忽见有花束飞来,举手接得一束,纵声大笑,回头询问皇后,并后妃、宫女:
  “此花何名,卿等知否?”
  皇后笑而不答。她要留给皇帝一个显示英明的机会。
  妃嫔笑而不答。她们怕回答错了,失去皇帝的欢心。
  宫女们笑而不答。她们不愿也不敢智超后、妃。
  她们都在用微笑等待着皇帝说出花名,都把“皇上圣明”这句颂词挪到嘴边。可皇帝赵顼确实不知此花何名,说不出来。一时竟出现尴尬局面。
  王安石看在眼里,急忙提缰前行,为皇帝赵顼解窘:
  “此花乃登州的千佛菊。登州民间传说:得此花者成佛!”
  皇帝赵顼大喜,转身赐手中菊花于王安石,笑着说:
  “朕赐卿千佛菊,愿卿助朕造福天下!卿才思敏捷,当策马赋诗以记。”
  王安石接过千佛菊,马上恭身谢恩。沉思片刻,高声吟出一诗:
  一时谋议略施行,
  谁道君王薄贾生。
  爵位自高言尽废,
  古来何啻万公卿。
  王安石歌颂贾谊,歌颂汉文帝,并对被贬离京的重臣、官吏稍加讥讽,巧妙地袒露出自己此刻宽慰的心绪和情感。
  皇帝赵顼听懂了,高声赞赏:
  “好!好一句‘谁道君王薄贾生’!几个月前在琼林苑,苏轼曾对朕说:贾谊之悲哀,非汉文帝不用之过,乃贾谊不能自用其才。今天,卿言与苏轼之语暗合,朕深信无疑矣!”说完,自得地大笑,迎着眼前爆起的欢呼声,“走马观花”,沉醉在飞来的花雨、花束之中……
  右谏议大夫、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权知审官院司马光也在百官行列之中。
  自吕诲弹劾案件发生后,他更加谨慎地把自己关在书局里,不再谈论“变法”的任何事情,只想尽早地搞出《资治通鉴》来。在两个多月的罢贬狂潮中,他因为与吕诲平日的关系,曾遭到谏院一些新进谏官的弹劾,据说皇帝赵顼为他说了话,才算平安度过。昨天夜里,他接到礼部“陪驾赏菊”的通知,便于今天早晨卯时走进宣德门,被安排在百官行列里。
  两个多月来的人事变动,百官中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和许多带着冷漠目光的眼睛。司马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弯腰、疏须、白发在这群年轻人中已属怪异之物了。是啊,富弼罢相了,范镇免职了,张方平遭贬了,欧阳修致仕了,曾公亮外调了,陈升之也因母丧回老家守制了。与自己同时代的人都被历史淘汰了,自己已成为多余而孤独的人。他举目在百官中寻找苏轼,却根本不见人影。噢,明天是苏辙被贬离京的日子啊!他的心境不禁悲凉起来。
  两个多月来不再过问朝政,他虽然听到过“菊花会”和“御驾赏菊”这个说法,并按照以往皇帝赏花的传统规模和方式设想过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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