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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儿女英雄传-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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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这么一听,他这话来的比自己还皮子,只得绷着个盘儿,说道:“既如此,请教。”张金凤道:“姐姐既要我说,你我这些烦文散话都收起来,咱们只讲实在的。讲实在的,第一,姐姐得看九公这位老人家。姐姐要知道,人家是九十岁的老人家了,他老人家要不为给姐姐提亲这桩事,大约从今日到他庆二百岁,也不肯大远的往京里跑这荡。就算褚大姐姐夫妻二位合你我同辈,为姐妹都是该的,他两个自然也为这九十岁的老人家跑上千的里地,作儿女的不放心,所以才跟了他老人家来。姐姐替他两个想想,一路服侍这么一位老人家,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人家得悬多少心,费多大神?通共算起来,人家都是为姐姐一个人儿呀!
  “再说,姐姐就得看我公婆。我公公去年遭了那等不顺的事,无原无故,只为不会巴结上司,丢了官,惹了气,变了产,破了财,还在县监里坐了两个月,出来依然是满面精神,无烦无恼,据婆婆说,脸面儿比在外头倒胖了。自从心里有了姐姐这件事,今年倒露清减了许多,腰里的带子是我新近缝的,比去年撙进一寸多去了。我婆婆去年这时候合姐姐初次见面的时候,姐姐还该记得真,说起四鬓刀裁的,自从心里有了姐姐这件事,这些日子,左右鬓角儿上竟有十几根白头发了。这也都是为姐姐。
  “讲到我爹妈,却不曾在姐姐跟前有甚么大好处。只我妈从去年一口白斋直吃到今日,近来更添了半夜里起来烧子时香。这个样儿的冷天,直橛橛的跪在风地里,举着箍香,一面烧香,一面磕头,一直等手里的香尽了才站起来。姐姐在里间屋里跟着舅母睡,大约就未必知道。姐姐只想,我心疼不心疼?我爹是每月初一一荡前门关帝庙,十五一荡前门菩萨庙。这要在内城住,出荡前门可费着甚么呢?姐姐想,从这里去这是多远道儿?他老人家是风雨无阻,步行去步行回来,还带着来回不吃一口东西,不竭一点儿水,嘴里不住声儿的念佛。这也都是为姐姐。
  “我只想着,姐姐万事都不必讲,只看这五位老人家分上,无论有甚么样的为难,是怎么样的受屈,不必等妹子求,姐姐也该没的说了。姐姐若果然没的说,妹子往下千言万语都不必提,只给姐姐磕头,回复了公婆,就完了事了。”
  这张金凤第一段话,主意就来得不弱。只因他一眼看定了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所以只把性情话打动他。要说何玉凤不曾被他打动,绝无此理;只是他心理的劲儿一时背住扣子了,转不过磨盘儿来。只听他说道:“这话妹子你就不讲,我岂不知?讲到这几位老人家,待我的光景虽是不同,同一恩深义重。须放着我何玉凤不死,我今生能报,便是今生;来世能报,便是来世。天地鬼神都听得见这句话,我何玉凤绝不食言!要说妹妹你一定叫我把我的终身大事去在人跟前去报恩,这可断断不能从命!至于你我,我虽说是施恩不望报,你也切莫受恩便忘报。你可记得你我在能仁寺庙内初会的时候,我待你也有小小的一点人情?今日之下,你不想个方儿帮我罢了,怎的倒拿这话儿挤起我来?妹妹,你莫非也略差了些儿?”说着,便把那眉头儿一逗,眼神儿一足,便有个等要发作的样子。
  张金凤不等他发作,说话比先前高了一调。这个当儿,安太太合褚大娘子只低言悄语在那边闲谈,绝不来管。张太太忽然接上话了,说:“姑奶奶,你好好儿的合他说,别价合他着急掰脸的啊!”张姑娘一面回答他母亲说:“这事不与妈相干儿,不用你老人家管。”一面合姑娘说道:“我张金凤只道姐姐把从前能仁寺的事忘了呢,原来姐姐还没忘,这话倒好说了。只是妹子断想不到落得姐姐说我‘不帮姐姐倒挤姐姐’的这句话。姐姐既这等说,大料今日这亲事妹子在姐姐跟前断说不进去,我也不必枉费唇舌再求姐姐、磨姐姐、央及姐姐了。只是妹子还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不得不交代明白了。为甚么呢?此时假如妹子说了,姐姐始终执意不从,日后姐姐无的后悔的,妹子也无的抱愧的。一个不说,倘然日后姐姐想过滋味儿后悔起来,说道:“哎哟,原来如此!’一定说:‘当日别人不肯多句话儿罢了,怎的张金凤他也不提补我一声儿?’那时妹子可就对不住姐姐了。”
  他说着,把座儿向前挪了一挪,身子向前凑了一凑,问着何玉凤道:“妹子先要请教姐姐,当初一日,我同姐姐的妹夫玉郎两个人在黑凤岗能仁寺庙里双双落难,他的一条命离见阎王爷就剩了一层纸儿了,我的一条身子离掉在靛缸里也只差着一根丝儿了,那时亏了谁?全亏了姐姐!姐姐非亲非故,横身出来,弹打了和尚,刀劈了众僧,救了我两个的性命,便是救了我两家的性命,我两家生生世世也感激不尽,报答不来!”张金凤才说到这里,何玉凤便拦他道:“这是以往之事,与今日何干?要你讲这些没要紧的闲话!”
  张金凤道:“怎么闲话呢?姐姐,‘盐从那么咸,醋打那么酸’?不有当初,怎得今日?只是我想着,当初姐姐既救了我两家性命,姐姐的心是尽了,事算完了,那时候我替姐姐计算,真个的,就该尘土不洁,拍腿一走,那怕玉郎他再撞见几个骡夫,我再撞见几个和尚,那是我两个的定数难逃,姐姐于心无愧。我不懂,姐姐无端的把我两个强扭作夫妻,这是怎么个意思?”
  何玉凤听了这话,大是诧异,忙说道:“你这话问得奇呀!那时我见你两个末路穷途,彼此无靠,是我一片好心,一团热念。难道我有甚么贪图不成?”张金凤笑道:“可又来!谁又说姐姐有甚么贪图来着呢?但是我想,我那时候虽说无靠,到底还有我的爹妈;他虽说无靠,合我还算得上个彼此。姐姐如今只剩了孤鬼儿似的一个人儿,连个‘彼此’都讲不到,是算有‘靠’啊?是不算‘末路穷途’啊?还是姐姐当日给我两个作合是‘一片好心、一团热念’,我公婆今日给你两个作合是‘一片歹心、一团冷念’呢?怎么倒招出姐姐一无这个、二无那个这许多累赘来了?请教!”
  何玉凤道:“这个又当别论。”张金凤道:“喂!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你还是当日的你,我还是当日的我,他还是当日的他,怎么又当别论呢?姐姐,你方才开口便道‘一无父母之命’。姐姐合妹子都算不得读过书,‘父母之命’这句书也还该记得,还得明白。这句书的下文是:‘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原是比方作官的话,本与女孩儿出嫁无干。就让扣着字面儿讲,说俗了,也说的是一个女孩儿家,有爹娘在头上,要是不等着爹娘许人家儿,自己就在墙上挖个窟窿儿合人家的男子偷着对相看,相看准了,跳过塘去就跟了人家走了,连他的爹娘合世上的人可就都把他看得轻贱了。这是孟夫子当日合周霄打了一个‘莺莺跳过粉皮墙’的反《西厢》皮磕儿。不是说爹娘没了,没有爹娘给说人家儿了,这一辈子就该永远不出嫁。要都照姐姐这等讲起来,世界之大何止万万万人,少说这里头也有一停儿没爹娘的女孩儿,只好都当姑子去罢。那里给他找这些座姑子庵儿呀!
  “要讲到姐姐身上,并且说不得‘无父母之命’。这话怎么讲呢?假如我公婆在不曾替姐姐给叔父、婶娘立这座祠堂以前,便合姐姐提到亲事,那无怪姐姐作难。如今既有了这座祠堂,可是姐姐说的,便算姐姐的家了,这座龛可也就算得是叔父、婶娘的住房了。我公婆亲自到姐姐家,在他二位老人家跟前跪在地下求这门亲,这怎么叫‘无父母之命’?姐姐要讲一定得他二位老人家显应。万事是假的,姐姐只看方才玉郎同你奉主安位的时候,那阵风儿不是个显应吗?方才我公婆行礼的时候,那香烛的一派喜气,不又是个显应吗?”
  何玉凤听了这话,只管摇头。
  张金凤道:“姐姐,你必又是不信这些。请问,到了你我三个人下拜的时候,那一缕香烟忽然的转成那个大圆圈儿,凝结不散,把你我三个团团的围住,还要神气灵感到甚么分儿上去?那个工夫儿就短了两位神主真个的说一句‘姑爷请起’了。这是这屋里上上下下三四十人亲眼见的,难道是我张金凤无中生有的造谣言哪,是独姐姐你没看见呢,还是你也看见了不信呢?要说你又讲到你那些甚么英雄豪杰不信鬼神的话,要知道,虽圣人尚且讲得个‘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就让姐姐是个英雄,也不能不信圣人,不信你的父母。”
  何玉凤道:“你到底那里来的这些没影儿的话?”张金凤道:“就算我这话没影儿,等我说句有影儿的姐姐听。我曾听见公婆说过,当日你家祖太爷临危的时候,你家婶娘正怀着你,你家祖太爷把我公公合你家叔父叫到跟前,亲口嘱咐说:倘得生个男孩儿,便叫他跟着我公公读书;即或生个女孩儿,长大也要许个书香人家,配个读书子弟。这话我公公在青云山庄也曾合姐姐说过,姐姐也该记得。难道这也是没影儿的?细想那老人家当日的意思,未必不就指的是今日的事,只是不好明说。老辈子的心思见识,断不得错。便是叔父、婶娘现在,今日之下,我公婆上门求这门亲,他二位老人家想起你祖太爷的话来,只怕还没个不欢天喜地的应许的。然则方才那些显应怎见得不是他二位神灵有知,来完成这桩好事?照这等说起来,姐姐不但有‘父母之命’,还多着一层‘祖父之命’。这话方才我公公指点的明白,姐姐不耐烦往下听,就算是‘无父母之命’定了。
  “姐姐可记得你在能仁寺给我同玉郎联姻的时候,人家辞婚,开口第一句说的就是‘无父母之命’阿!人家可是父母现在,只因不在跟前,婚姻大事不奉父母之命,自己不敢作主。人家的话却比姐姐说得响,理也比姐姐讲得足。那时姐姐不依,三句话不合,扬起刀来就讲砍人家的脑袋。请问,一个人有个不怕砍脑袋的吗?及至人家没法儿了,跪下求姐姐开恩,姐姐这才喜欢了。就在那希脏坌臭的和尚屋子里,桌子上搁了盏灯,说:‘这就算你父母之命。’叫我们俩‘朝上磕头罢’。姐姐的话敢不听么?我两个连忙就朝着那盏灯磕了头,算领了父母之命。究竟起来,他的父亲——我的公公,还在山阳县县监里,他的母亲——我的婆婆,还在淮安城饭店里呢。纵说那时候我的父母算在跟前,倒底那是他的父母之命阿?这样看起来,人家不奉父母之命,姐姐就可以硬作主张;姐姐站在自家祠堂屋里,守在父母神主跟前,又有这等如见如闻有凭有据的显应,还道是无父母之命!一般儿大的人,怎的姐姐的父母之命就该这等认真,人家的父母之命就该那等将就?这是个甚么道理?姐姐讲给我听。”
  姑娘还是平日那不服输、不让话的牌子儿,把眉儿一挑,说道:“这个……”不想只说了这两个字,底下却一时抓不住话头儿。张金凤便问着他道:“‘这个’,那个呀?姐姐听着罢,我还有话呢!姐姐方才又道是‘二无媒妁之言’。我请教姐姐:倒底怎么是‘媒’,怎么是‘妁’呀?我知道的是男家的媒人叫作‘媒’,女家的媒人叫作‘妁’,这是个大礼。到了如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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