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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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难以忍受。
“不要背台词,”他说话时字字有分量,态度安详,而且口气那样威严,仿佛卡佳完全是他的私有财产一样。“不要作戏,要真正去感受。”他字字清楚地说。
这真使米嘉难以忍受。大家为之热烈鼓掌的朗诵也令他难以忍受。卡佳腮飞红晕、面泛桃花,局促不安,有时声音上不去,有时换气不及时,有点气不够用,这神态却十分动人、令人倾倒。然而,在米嘉所仇恨的那个圈子里被认为是最高的朗诵艺术,米嘉在她的每个音节里听到的却是矫揉造作、虚伪和愚蠢。此时此刻卡佳的全部身心已经献给这个艺术世界了。
米嘉觉得她简直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不断地叹息。她如醉如痴、充满了激情,时而在乞求,时而又哀告。米嘉觉得她都做得过分、有失大雅、毫无根据、没完没了、令人厌恶。
于是米嘉为她的这副样子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她的全身、她红晕的面庞、她那雪白的连衣裙、(因为坐在下面往舞台上看,所以连衣裙也显得比平常短了一些)她的白鞋、紧绷在两腿上的白丝袜,以及她朗诵《一个少女在教堂的合唱队里唱着歌》这一段时,想表现一个天使般纯洁少女时的那种做作的过分天真的神态,在这一切之中,都有着某种天使般的圣洁和尘世罪恶的混合体,对米嘉来说,这是最难以忍受的。此刻,米嘉既感到他和卡佳倍加亲近,像通常在人群中对自己心上人怀有的那种感受,又觉得无比地恨她;他除了认为无论如何卡佳是属于他的,因而为她感到骄傲外,同时又痛苦不堪,心都碎了。他想:不,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考试以后,他们又过着幸福的日子。然而米嘉已经不能象以前那样,会轻信她的举止言行是真的了。卡佳回想起那次考试时,曾对他说:
“你多么愚蠢!难道你感觉不出来,我所以朗诵得那么出色,是因为我只是读给你一个人听的!?”
他不能忘记考场上他的那些感受,同时,他又不能不意识到,这些感受至今都没有离开他。卡佳也猜到了他暗暗藏在心中的这种感情,有一天,当他们口角的时候,她万分惊异地说道:“既然在你看来,我什么都那么不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爱我?”
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爱她,虽然他觉得他对卡佳的爱不但没有减少,而且为了她,为了他们的爱情,为了这爱情的全部份量,以及为了爱情提出的日益增加的要求,他正在和某人、某种事物进行着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他满怀嫉妒,然而对卡佳的爱却与日俱增。
“你只爱我的肉体,并不爱我的灵魂!”有一次,卡佳痛心地说。
他觉得这又是别人的话,是戏里的台词。虽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陈词滥调,但却触动了他心中的一个使他痛苦而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他既不知道为什么要爱她,也不能确切地说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爱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对米嘉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认为人们讲过的、以及在书本上读过的关于爱情的解释,都没有一个字是它确切的定义。在生活中和书本里,人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或者只讲精神的爱,或者只谈人们称之为情欲和肉体的爱。他的爱情却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从她身上所感受的一切是什么呢?是称之为爱情的东西呢,还是人们称之为情欲的东西呢?当他解开她的上衣,吻着她那无限美好的处子的胸房时,她非常顺从地、带着最纯清的童贞的羞怯向他敞开了她的灵魂。这时,那仿佛把他带进了临终前的天国、使他神魂颠倒、简直快要昏厥了的感受,是卡佳的灵魂?还是她的肉体呢?
4
她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考场上取得的成功起了很大的作用。虽然如此,米嘉觉得促进这些变化的无论如何还有其他的原因。
随着春天的来临,卡佳仿佛立即变成了一个社交界的年轻夫人。她打扮人时,忙着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里。每当她来看他的时候,米嘉为这里黑乎乎的过道感到难为情;每当她绸裙沙沙作响地走在过道上时,她总是先放下她的面妙。
现在她已经不步行上街了,每次都是乘坐马车来的。虽然她对他一直都特别温柔,然而却总是迟到和缩短见面的时间,说是要和妈妈一起到女裁缝那里去。
“明白吗?我们在拚命赶时髦!”她说,睁得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出一副愉快、惊异的样子。她非常清楚,米嘉一点不也信她的话,然而她还是这样说,因为现在和他简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现在,她来时,从来不摘掉帽子,也不放下手里的伞,在米嘉的床上坐一下就走了,她那穿着丝袜的小腿肚几乎要使米嘉发疯了。临走时,卡佳对他说,晚上她不在家,又要和妈妈到一个人的家里去作客!她装出的那种神态是千篇一律的,目的是捉弄他,如她说的那样:是以此来“奖励”他的一切“愚蠢”的言行和苦恼。她假装偷偷往门口看一眼,然后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身子碰着他的腿,一擦而过,匆匆忙忙低声说:
“来,吻我一下!”
5
四月底,米嘉终于决心到乡村去,想休息一下身心。
他把自己、也把卡佳都快折磨死了。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卡佳有了什么过错?却又仿佛没有任何理由和根据。因此这种痛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有一次,卡佳被折磨到了绝望的程度,于是对他说:
“好吧,你走吧,你走吧,我再也没有力量忍受了。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澄清一下我们的关系。你现在瘦得不象样子,妈妈说你肯定得了肺结核。我再也受不了啦!”
于是米嘉决定离开莫斯科。临行之际,米嘉虽然痛苦万分,然而他自己也觉得吃惊:他仿佛还有一种幸福的感受。当他乡村之行已定,一切过去的感情又回到他的头脑里来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日以继夜地使他片刻也不能安宁的念头会是真的。只要卡佳有一点点改变,那么,在他的眼中,又一切都换了样子。这时,卡佳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地气他,对他温柔热情如故(像他这样嫉妒成性的人能准确无误、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点),于是他又在卡佳的家里坐到半夜两点钟,他们又有话可说了。而且离他要动身的时间越近,就越觉得这次分离是非常荒诞的行为,“澄清一下他们的关系”则完全没有必要。卡佳是从来不流泪的姑娘,这一次,她哭了。她的泪水突然使米嘉感到,她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一种强烈的怜悯的感情刺穿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了。
卡佳的母亲六月初要带她去克里米亚,整个夏天将在那里消暑。他们决定在米斯霍尔见面,这样,米嘉也必须作米斯霍尔之行。
他收拾行装,作动身的准备,在莫斯科的这些天,他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像吃醉了酒似的状态之中,仿佛一个大病缠身的人,然而还很精神、还能够行动。他觉得自己很不幸,一种病态的不幸、酒醉后的状态。与此同时,他又深感幸福,这幸福也是病态的——卡佳对他又亲热起来,关怀备至,使他非常感动,她甚至陪他去买了捆行李用的皮带,好像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或者是妻子了。总之,他们初恋时的一切几乎又都复活了,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受也回复正常了——这里的房屋、街道、来往的行人、车辆、春日的多云的天空、尘土的气味、春雨的清香、小巷里教堂院内越墙而出的白杨发散着寺院特有的气息,这一切仿佛都流露着他的离愁和夏天在克里米亚重逢的希望。他想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干扰他们了,一切憧憬都会成为现实,虽然他并不知道“一切憧憬”具体指的是什么。
动身的这天,普罗塔索夫来他家和他告别。中学高级班的学生和大学生中,往往会见到这样一些青年,他们心地善良、为人敦厚、有些伤感、喜欢讥笑人,他们那副神态表现出仿佛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年长、最有经验。普罗塔索夫就是这种类型的青年,是米嘉的亲密朋友之一,也是他唯一真正的朋友。虽然米嘉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人,对普罗塔索夫却无话不讲,所以他知道米嘉的全部爱情秘密。他望着米嘉捆皮箱,看见他的两手在发抖,必里有些难过,他明智地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们都是纯洁的孩子,愿上帝饶恕你们!然而,我亲爱的唐波夫省的维特①不管怎么说,你应该懂得:卡佳首先是一个最典型的女性,就是警察署长对她也没有办法。你、作为一个男性,由于传宗接代的本能,拚了性命都在所不顾,向她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当然,你的行为是完全合乎规律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于是神圣的。尼采已经公正地指出:你的肉体是最高的理性。然而你在这条神圣的道路上可能跌得粉身碎骨,这也是合乎规律的。在动物界也有这样的属类,按照规律,它们为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的行为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②。大概这个规律对你并非必然。那么,你要特别注意,自己珍重。总之,不要太心急。‘容克地主史密特,真的,夏天会回来的!①天地之大,怎么你偏就和卡佳狭路相逢了呢?!瞧你使劲捆皮箱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完全不同意我的意见。我看你还非常喜欢这条狭路。好吧!请原谅我冒昧的逆耳忠言,愿圣徒尼古拉②和随从他的圣者保佑你一路平安!”
普罗塔索夫握了握米嘉的手,走出去了。米嘉捆好被子和枕头,这时,住在对面的学声乐的大学生清了清嗓子,放开嗓门唱了起来。歌声从正对院子的那扇敞开的窗子里传了进来。这位大学生从早到晚练习唱歌,此刻,他唱的是歌剧《阿兹拉》。米嘉听他又唱歌了很不耐烦,于是马马虎虎地把皮带扣好,匆忙地捆好行李,一把抓起帽子,到基斯洛夫卡街和卡佳的母亲告别去了。那歌子的唱词和旋律一直萦绕在米嘉的耳边,一遍一遍顽强地重复着,使他看不清街道、看不清迎面过来的行人。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比最后这几天的状态更加严重。实际上,真有点像狭路相逢了,以至于“容克地主史密特”都想要开枪自杀了!他想,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狭路就狭路吧!于是那歌词又在他耳边回荡,歌词中说:苏丹王的女儿,“如花似玉、光彩照人”,她在花园里散步时遇见了一个黑奴,他站在喷泉旁边,“面庞比死神还要阴森”。有一次,她问这黑奴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他恭顺、纯朴而忧伤地回答了她,话语里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不祥的事情;他唱道:
“我的名字叫穆罕默德……”
最后是庄严、悲愤,高昂的唱腔:
“……我出身贫寒的阿兹拉家族,
我们正在相爱,为这爱,
我们正走向坟墓!”
卡佳正在换衣服,准备到火车站去送他。她从她的那间闺房里向米嘉喊话,告诉他:第一遍开车铃响之前,她准时到车站。呵!在她的那间绣房里,他曾度过多少难忘的时刻呵!米嘉进来的时候,那位生着一头暗红色头发的、善良、可亲的妇人,正一个人坐着吸烟。她大概早就明白和猜到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于是她面带愁容地看了他一眼。米嘉满脸通红,仿佛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