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作者:展飞[完结]-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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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之扬见他二十三四岁年纪,紫色脸膛,脸上虽有英武之气,却很憔悴,正是那日在雾灵山路上所遇的病人,知是秦谢,喜道:“在下莫之扬,不敢请教你可是姓秦么?”
秦谢道:“正是。”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翻身下马,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莫之扬迎上前扶起。
忽听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听来蹄声甚密,不下三匹快马。秦谢变色道:“莫师叔,有人追我们,我要先走一步。”莫之扬奇道:“是三圣教的狗东西么?”席倩脸显急色,道:“这事一句话讲不清,咱们快走罢。”秦谢点点头,道:“莫师叔,咱们后会有期。”翻身爬上马背,回头抱一抱拳,与席倩策马而去。
莫之扬自语道:“谢天谢地,你还好好地活着。”听得追骑已近,也不愿招惹,跃到路边沟后。不一会儿,三骑人马驰过。莫之扬认出是宁钊父子,另一人黄皮寡瘦,却是“天鹰水鲨”刘云霄。暗自奇道:“这人怎的又与宁家父子混到一起去了?”有心帮秦谢打发了追兵,却因一来现下不是时候,二来这三人单打独斗自己可取胜,但若是联手自己恐怕也没有胜算,只得恨恨吐了口气。
待他们走远,复上路快行。不一刻到了三原城。三原城离长安不远,其时正处唐明皇开元之治衰落之时,然世相奢华之风却有增无减,便是这三原城也是一派繁华盛景。莫之扬无心浏览城貌,寻人问了路,径奔济世医堂。到得医堂,堂内只有一个小药僮,在扫地抹桌,说道:“这才什么时候?陈先生到巳时才会来的。”莫之扬从包中拿出一锭十两纹银,央求道:“我这病人再迟救片刻,怕是不行啦。求小哥快请陈先生。”那小药僮不要他银子,道:“好,我锁了门,你在外面等。”
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坐在医堂檐前石阶上,只觉得心急如焚,只念那陈金石快快便会赶来。忽见街上行人中有三个人似是面熟,向他望了一眼,低声交谈几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莫之扬此时心智有些混乱,待那三人走后,才想起这正是昨夜与万合帮何大广副帮主在一起的几名帮众。正在思索应付之计,却见小药僮已引了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走来。
莫之扬将上官楚慧抱进医堂一间静房之中。陈金石察看一番,道:“奇怪,奇怪。”莫之扬忙问端的,陈金石道:“这女病人脉象紊乱,似是有两副经络一般。”莫之扬心想《四象宝经》的习练法门正是将内气一分为二,喜道:“老先生真是神人。”
陈金石沉吟道:“她的伤势决不致丧命,莫非练过内功,导致经脉受损,一遇外伤,便即发作?”莫之扬见他说得对路,拜道:“恐怕正是如此,老先生救她性命!”陈金石摆摆手,淡淡道:“医者父母心。你不必如此。这样的病人我也是头一回遇上,要治也只有一个险法子。”
莫之扬道:“什么险法子?”陈金石道:“我给她施以二十四针灸之法,激她心脉,然而要救她性命,却要你受点罪了。”莫之扬道:“什么罪我都能受。”
陈金石点头道:“她气血甚虚,需以阳气滋补,必须服男子鲜血,方有望度过难关。”当下取了二十四枚金针,一边给上官楚慧上针,一边道:“怎样,你可要想好。”莫之扬想起她当年救自己的情形来,那时自己身中罗而苏的铁砂掌,小命难保,若非上官楚慧给他接骨,又教练功,今日世上哪儿有个莫之扬?点头道:“便是以我的性命换她的性命,那也没有什么。”
陈金石点头道:“小哥情深意重,这女子必能活命。”言间二十四支金针下毕,上官楚慧“嗯呀”一声,眼皮动了几动。莫之扬面露喜色,道:“先生,怎样放血?”陈金石取出一柄刀,叫莫之扬捋起袖子,露出小臂,看准一条血管,小刀扎处,鲜血冒出,滴滴嗒嗒流入一只小银碗之中。
却在此时,只听一人道:“好个多情郎,嘿嘿,我可开了眼界啦。”屏风“砰”地被打得四分五裂,现出两个人来,却是十八婆婆与一个女郎。
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了一眼,不禁大惊,只见她脸上横七竖八纠结了十几道伤疤,教人看了顿生寒意,只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闪动着清澈的聪慧的光采。她身旁还跟了一条牛犊般大小的藏獒,伸着舌头呼呼喘气。莫之扬心念一闪,失声道:“你是雪儿妹妹?”
那女郎身子一颤,两行清泪顺着伤疤累累的脸颊流下,忽然捂住面孔,脚下一跺,转身冲出医堂。十八婆婆骂道:“傻闺女,你不是想见他么?”追了出去。那只藏獒以为莫之扬得罪了主人,低吼一声,向莫之扬扑到。莫之扬乍见到雪儿,神思恍惚,那黑犬扑到身前,方才惊觉,一掌将它拍到一边,叫道:“雪儿!”掠出医堂,追了过去。那藏獒汪汪大叫,紧追莫之扬,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莫之扬五年来从未见雪儿一面,此时一见之下,心中兄长关爱之情滚滚而涌,足不沾地,连追了五六道大街,却忽然见不到二人的身影。大街上熙来攘往,他四处眺望,全是匆匆忙忙的行人,不由急得冒汗,大叫道:“雪儿!”那藏獒认准了他,这时已经追到,扑上便咬。莫之扬正自急躁,飞起一脚,那牛犊般的藏獒却也吃不消,连翻几个滚,爬起来时,呜呜低叫,夹着尾巴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莫之扬心想:“狗的鼻子最灵,我跟着它便会找到雪儿。”如此一来,又成了人追狗。那藏獒吓得一路狂吠,一溜烟地猛蹿。
莫之扬的臂上血管已被割开,这番发劲奔跑,血流加快,开口处便如一道血箭似往外急冒。他惊觉之时,左侧衣袍已经染得鲜红,慌忙捏住伤处之上的穴位,心想:“雪儿可以慢慢寻访,娘子的命却要现在就救。”这时才知道鲜血宝贵,急往济世医堂奔去,觉得脚下一阵阵发软,暗道不好,及跑到医堂,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见那陈金石脸色苍白,衣衫也不知怎的被撕破了,忙问端的。
陈金石道:“方才来了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将病人抢去了。”莫之扬闻言大惊,耳朵中“嗡”的一声,一头栽倒。陈金石忙给他扎住伤口,又灌服了一碗药剂,莫之扬醒转过来,道:“是什么样的人?”陈金石叹息着说了,莫之扬听他所述,知是万合帮的人将上官楚慧劫去,见济世医堂被砸得乱七八糟,忙向陈金石道歉,要赔偿他银子。那陈金石却果然“医者父母心”,拒不收赔银,劝莫之扬报官。莫之扬谢过,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大叫道:“万合帮的狗杂种,欺负一个重伤的女子,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来找我!出来!出来!”
街上行人皆惊惧地望着他,莫之扬大叫几声,觉得天旋地转,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然眼前全黑,软绵绵跌倒。他心道:“完了,娘子是没法救了,安昭也见不上了,老天,老天,你为何这样待我?”想要大叫,声音却再也发不出来。脑中一声轰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之扬悠悠醒转,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在云端游荡,神智一丝丝回到躯体之中。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幅青底白花的床帏,接着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声音苍老,一个声音圆润,正是十八婆婆与梅雪儿。
只听十八婆婆道:“傻闺女,你从三圣教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么?为何见了他,却转身便走?又为何见他快死了,却要救他?”
隔了好久,梅雪儿叹道:“我也不知道。婆婆,我在三圣教时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可从来也没有怕过。为什么一见到阿之哥哥,我就觉得害怕?从前我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今日成了这般模样,他见了不知有多么失望。婆婆,你说是么?”
十八婆婆怒道:“他若是有半分失望,婆婆先挖去他的眼珠子,他再看不见你,就不会失望了。”
梅雪儿忙道:“那怎么成?我只想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自己好不好,快乐不快乐,我可是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婆婆,若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此时世上哪还有一个梅雪儿?雪儿已经死过一回啦,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十八婆婆叹道:“傻闺女,你哪里就能事事都明白了?再怎么说,当年你父亲给你们订下了亲事,他便不能反悔。”
莫之扬心中悚然一惊,想起当年在宝石山下竹宅之中,有一日梅落给莫道安祭灵时说道:“莫家、梅家门楣无福,两家只剩下咱们三个人啦。我已是年过半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你们兄妹俩去了。你们两个可要相亲相爱,等你们再长上几年,我就给你们张罗了婚事。莫兄弟,你在地下有知,想必也会赞成愚兄的这个打算。”当时莫之扬、梅雪儿跪于一侧,因年岁尚小,并不能完全明白梅落话中之意。现下莫之扬回忆起来,霎时有如遭到雷电轰击,幼年与雪儿妹妹跟随梅落四处乞讨时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心底有个声音道:“莫之扬,梅伯伯一家待你恩深似海,雪儿妹妹待你一片深情,此生此世,你要辜负了他们么?”
听梅雪儿苦笑一声,道:“婆婆,我曾听说过一首诗,觉得很有道理。‘纤陌纵横人如织,王侯公子比比是,斯人专寻幽僻处,漫吟《离骚》谁者识?’此诗以屈原自谓,屈原是何等清高之士,《离骚》是何等绝世之吟,尚无人识得,这也是运数使然,我一个苦命女子又有何怨言?”
莫之扬听了她这番言语,心道:“安昭若是见到雪儿妹妹,定会引为知己。”忽觉这首诗极熟,却偏偏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十八婆婆道:“你那姓莫的哥哥是秦三惭那老东西的徒弟,怎么你也像那老东西的徒弟?我一听这些就头痛得很。”
梅雪儿道:“婆婆,可你并不晓得,雪儿能保得清白之身,全是做这诗的人点拨。那日冷堂主叫我去侍奉教主,我执意不从,被关进三圣洞中。”十八婆婆道:“呸,冷婵娟这个妖女险些害了婆婆老命。”梅雪儿道:“是啊,当日一起欺负雪儿的,还不止她一人。雪儿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大哭一场,想一死了之。做这诗的人正巧经过洞外,伸手捉了一只蝴蝶,自语道:‘何以发兴捉蝴蝶,只因蝶翅斑斓色。’他一说这话,我就明白了,教主为何要我那、那样,还不是因为我生得不丑么?我只要毁了面容,就能保住了清白。不然当时一死了之,岂不连见阿之哥哥一面都不能了?现下我看到他长得又高大又英俊,武功又这么好,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就是日后我死了,见了爹爹,也好说与他听。”
莫之扬只觉得心如刀绞,听十八婆婆骂道:“你真是傻到家啦。哼,想当年那秦三惭老东西就无情无义,他教出来的徒弟,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救了婆婆一命,婆婆本对他还有三分好感,可是他全忘了你爹爹生前所托,与别的女子混到一起,瞧他为那女子连死活都不顾的傻劲儿,便知两人已是孽情深种。哼,我去问问他,到底娶你不娶?”
十八婆婆是火暴脾气,当即从外厅向里“蹬蹬蹬”走来,梅雪儿跟着走进,道:“婆婆,使不得!”却忽然睁大眼睛,原来莫之扬已经坐起,心想两人对话显然已给他全部听去,不禁面红过耳,低下头去。
莫之扬站起身来,向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