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作者:展飞[完结]-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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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三人在城中估了几件新衣,买了些咸盐、火折、药草之类,又寻书肆选了几本书。安昭见到一本李白的诗钞,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兴冲冲回到客栈之中,却见里面乱七八糟,门窗也破了,桌椅板凳被砸得一塌糊涂。掌柜见到三人,哭丧着脸迎上来,道:“三位爷可算是回来啦!”莫之扬问道:“这是怎的了?”
那掌柜道:“三位爷今早上刚出去,就来了一班人,问可有三位客人住在这里?我听他们所说的相貌,正是三位大爷,便说:‘是啊。’谁知这一下可遭了殃,那一班人把小店就砸成这般模样……”
莫之扬与安昭对望一眼,均不明所以。肖不落阴沉着脸,问那掌柜道:“那一班人操哪里口音啊?”掌柜道:“像是本地口音。”肖不落道:“那就对了。我们三人是过路之客,怎么得罪了什么朋友?分明是你们这里风化不清,地痞流氓找上门来,关我们何事?”那掌柜一听,跌坐在地,干嚎不休。肖不落哼了一声,径去马厩中牵马。掌柜一下子跳起来,抢过马缰,安昭从包袱中取出一只五两银锭,店家这才放行,却又道:“那班人说在城外大道上等三位爷,三位爷最好走小路。”安昭笑道:“你倒好心。”
出了城,说起此事。莫之扬道:“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谁知走了一天,将近傍晚,也没碰上什么异常。当夜寻了客栈住下,刚要叫店家送饭,店家却慌慌张张跑上门来,道:“三位客官,小的该死,三位还是到别处住罢。小的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竟忘了半个月前,来了一个客官,说道今日将小店十八间客房都订下,早就交了订金啦。”安昭忽然道:“那你脸上一巴掌是谁打的?”
店家忙捂住红肿的半边脸,赔笑道:“哪里有人打?”安昭笑一笑,背了包裹,牵了马来到大街。安昭说还要找店住,莫之扬苦笑道:“别的客栈今日也是客满。”安昭道:“到底是谁跟咱们过不去?”
莫之扬道:“柳弟,我以往身上从未带过银两,晚上经常住在破庙或废屋里,既无人打扰,又空气新鲜,还从来不收银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安昭苦笑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离开市镇,找了一间破庙住下。安昭喜洁,又信奉佛教,明知不过是暂住一夜,却还是将破庙收拾了一番,撒了水,扫了地,连破败的香案、脱漆的泥塑都擦了一遍。莫之扬笑道:“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我佛慈悲,阿弥陀佛。”安昭“扑哧”一笑,正色道:“不可对佛祖心存戏弄之意,佛祖会怪罪的。”莫之扬随手拍死一只花脚蚊子,笑道:“佛祖已经怪罪我了,派蚊子咬了我一口,啊哟哟,又痛又痒,好不难受。”
三人生火烧了些水,吃过干粮,铺了包袱,在庙中闲坐。肖不落似是心事重重,以往晚上吃了饭,都要教莫之扬“撒豆成兵”的功夫,那功夫讲究拇指扣、食指拨、中指弹、无名指握、小指收,甚是繁复。莫之扬虽然聪明,却只学了些皮毛,往往一把黄豆撒下去,只有一两粒击中目标。但今夜肖不落饭后便倚着香案打瞌睡,好像没有心思教他。安昭悄悄对莫之扬招招手,两人走出破庙,找了块大石坐下。安昭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满天繁星,叹道:“七哥,不是在这荒郊古庙,怎知夜色如此宜人?”取出一只竹笛吹了一曲。莫之扬听笛声清脆,婉转动人,却不解其中意味,心道:“枉那永王将我当作知音,我却连音律都不懂。”安昭一曲吹罢,幽幽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薄裳立中霄?”
莫之扬心中一震,装傻道:“柳弟,你的衣裳很薄么,都是七哥不对。”脱下身上外衣,披在安昭身上。安昭拉着衣襟,低声道:“七哥,我心里好高兴。”两人默默坐在一起,莫之扬低声道:“这几日肖前辈似是有心事,是么?”
安昭本以为他会说出别样的话来,听他问的是这个,收起羞答答的模样,点点头道:“不错,我想那天他收到的信肯定不对。”莫之扬迟疑一会,道:“这两日我们住不上店,只怕也是有人暗中跟他较劲。他武功高明得很,那招‘撒豆成兵’更是武林绝技,却怎么……怎么……”安昭道:“却怎么甘心当安府的一个仆役,对么?”莫之扬点点头。安昭道:“他到我家已经十几年了。除了我,旁人可是不知道他会武功。我长大些之后,爹爹给了我一套独院,让他到我那里当杂役。有一天他在灶下劈柴,见一只老鼠要偷吃木墩上的一碗饭,他以为周围无人,拾起一粒木屑,‘嗖’的弹过去,那老鼠一下子被打死了。我正巧看见了他的举动。他见无法再瞒,才对我说他在江湖上有个大仇人,为了躲那人才到这里当杂役,说那人纵是知道他在这里,也不敢到大帅府来寻仇,并请求我千万不要说出去。”顿了一顿,道:“我猜他的仇人武功很高,前些日子我跟他商量救你时,他似是很为难,现下想来,或许就是怕出来以后遇见他的仇敌。”
莫之扬微微一笑,道:“柳弟,肖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一个人面临强敌。再说,我更怕有人会伤了……伤了柳弟。”安昭抬眼望着他,依偎到他怀中,轻声道:“七哥。”一缕秀发拂过莫之扬脸颊,莫之扬心旌摇荡,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阵暗香沁过肺腑,既温暖又柔软。
安昭轻声道:“七哥,我问你一件事,内功与剑法哪样难学些啊?”莫之扬笑道:“傻柳弟,自然是剑法好学了。”见安昭取出剑,踩了一个七星步,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剑,演出一套“项庄剑法”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典故向来为人熟知。当年项羽在鸿门设宴,说要为刘邦“克函谷关”庆功。事先约定,由项庄借舞剑助兴之名杀刘邦,只要项羽手中茶盏一落地,项庄便上前一剑取下刘邦人头。但项羽徒有匹夫之勇,却存妇人之仁,三番五次犹豫不决,手中茶盏怎么也不往地下掉。后刘邦的随从提出陪项庄对舞,刘邦借入厕之机遁逃。项庄虽未刺杀掉刘邦,但剑法却让楚汉两军高级将领开了眼界。但见他忽如渊停岳峙,忽如轻风拂柳,忽如云卷云舒,忽如雷霆万道。缓处盈盈一道碧光其清澈如冰融;急处滚滚千条闪电其迅猛若洪滔……项庄剑法美名乃不胫而走。
安昭舞到兴处,清啸一声,人与剑已无法分清,蓦地里剑光收凝,化作一道飞虹,直射出三丈有余。安昭微微汗喘,立在当地。莫之扬赞道:“柳弟,这剑法果然了得。”从树上折了一根三尺余长的树条,劈去枝桠,跟安昭学起剑来。
这套“项庄剑法”甚是繁复,共有九十九招,四千八百五十二式。当夜,莫之扬用心记住前三招,一是“抱元守一”,一是“参商双星”,一是“桃园三义”。原来这套剑法每一招名称之中都含有一个数字,第一招是一剑,第二招是两剑,以此类推,第九十八招时一招竟含九十八式,最后一招是“九九归一”,便是安昭方才的人剑合一,舍身飞刺。莫之扬学了三招剑法,演练数遍,越揣摩越觉得其中奥妙变化甚是精深,极为欢喜。
其后,三人白天行路,晚上便寻荒郊野外旧房破屋栖身,莫之扬在一家铁器铺买了把剑,每天跟安昭学几招剑法。说来甚是奇怪,三人不住店,便碰不上什么怪事,一晃九日过去,莫之扬已学了四十二招剑法,安昭连赞徒弟聪明。
这夜宿在建昌城外一座福星祠中。祠内立了一尊泥像,环眼紫须,身高丈二,虎背熊腰。莫之扬笑道:“这神像长得跟个恶煞似的,怎么叫福星?”安昭道:“这像塑的是大唐开国元勋程咬金。程咬金一生恩怨分明,性情直率,身经百战却从未受过伤,被誉为福星。”莫之扬这才知道端的,忙给福星神像下拜,口中念念有辞。
肖不落生了一堆火,将一只风鸡烤了,拿出干粮,三人吃饭。但见一轮圆月升起,嵌在碧莹莹的天空中,银辉洒下来,将祠中的灯光比了下去。肖不落叹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了呢。”安昭诗兴上来,悠悠吟道——
明月升中天,万户齐团圆。斯人独酌酒,长歌当击剑。我何以知月?我本不知年。
莫之扬赞道:“好诗。柳弟才情过人,不是我能比得上的。我给二位唱支歌儿听罢。”拾起一根筷子,敲着粗瓷大碗,唱起歌来——
今夜月圆月更明,照我草屋也照京城。此月彼月一个月,此人彼人不同命。也知佳节是好节,烧根松枝香满庭。
唱到这里,安昭吹笛相和。莫之扬又唱道:“浊酒一杯亦醉人,穷人本就骨头轻。”最后两句,反复一遍,唱到“轻”字,“叮”的一声收起敲碗的筷子,只有竹笛余音袅袅,良久远去。
肖不落赞道:“好一个‘穷人本就骨头轻’!莫公子的曲与柳公子的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无酒……”他连日来都神情忧郁,这一回却十分开心。
哪知话音未落,听祠外一人唱道:“好酒竹叶青来,专送饮酒人来。不识者千金不卖嘞,识者分文不取来。”一个卖酒的小贩挑了两桶酒,走进祠来。见了三人,微微一笑,也不搭话,将酒桶放在一角,抱着扁担坐下。三人正稀奇,却听又一人唱道:“我家包子刚出屉,个大馅多薄薄皮。油多肉嫩真新鲜,大姑真格不哄你。”一个青巾包头的高个妇女挎了一篮包子走进祠内,看一看三人,对那卖酒的道:“这位大哥,生意好么?”那卖酒的道:“没开张哪。”那妇女道:“我也是的,好货卖不出好价钱,这世道啊,要糊个口可真不容易。”话音未落,又听一人唱道:“莫叹才郎住茅屋,莫叹仙姑荷重锄。命里贵贫天注定,指点迷津神卦卜。”又进来一人,手持布幡,上书“凶吉祸福,仙人指路”八个篆字,赫然是一位算命先生。
莫之扬、安昭、肖不落三人相互望望,均知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不是做生意的时候;福星程咬金之祠,也不是做生意的地方,都暗存戒备之心。过了一会,连卖狗皮膏药的瘦子、磨刀的老汉、弹弦子的瞽叟、剪花纸的老太婆,也都陆续进来,什么酒桶、包子篮、算卦招牌、磨刀架子、弦子、手鼓摆了一地。最后进来一个卖字画的穷酸秀才,似对前面来的几人甚为厌恶,皱着眉嘟哝什么“君子固穷,曾不得立锥之地”,忽然眼前一亮,看中了莫之扬身后的香案,在上面铺了宣纸,作起画来。
莫之扬见他们八人将门口、窗户都已占据,好生后悔:趁他们还没到齐时动手多好?但看八人神色,似是全无敌意。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肖不落尤其迷惑,他本知道有个人要对付自己,但那个人一向自命不凡,决不会邀帮手与自己为难。暗暗将一把铁豆子扣在手中,只要这八人有一点不对,便先一把铁豆撒出去,废了他们的招子再说。莫之扬、安昭也都暗暗握住剑柄。
那穷酸秀才嘴中咬了三四管粗细不一的毛笔,左右双手各握一支,在宣纸上画来涂去,不时从嘴中换一支用。不过一会儿,便画完了一幅画,在怀中摸来摸去,道:“糟了,连印章也忘了带。”转过头来,四处望望,见到墙边有不知谁丢弃的半截青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