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佛-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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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事一切分派停当,归天鹤又一指其余之人:“余者诸公,便陪本官坐镇京师。为防柳、王党羽在京城滋事生非,左军都督府中的关、刘二都督须日夜严查,注意各酒馆、茶楼、客栈中的客人,如遇可疑之人,应当即缉捕。谁敢拒捕,格杀勿论。”
关、刘二人双双领命:“驸马不劳吩咐,我等当定遵从。”
归天鹤看了看窗外,负手缓缓站起:“鲍虎臣之死,诸位有目共睹,一旦皇上问起,你们会怎么说?”
“驸马放心,若是皇上问起,我等便说鲍虎臣作威作福,为仇人所杀。”
“不错,遇刺身亡。”归天鹤微低着头一笑,“到时要是哪个走漏了半点风声,可休怪本官翻脸无情。”说着跨步走出大厅,来到鲍虎臣的尸体近前。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鲍虎臣支离破碎的身子,感到非常满意。
他没想到自己一出手便有这等威力,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笑着向后吩咐:“自古人死不结仇,给我将他好生装殓起来,然后烦劳周都督命人去他府上一趟,给他的家人送个信。”笑着一转身,径直出了五军都督府,赶往驸马府。
等他到了驸马府,便见东方大亮,朝阳初起,已是黎明时分。归天鹤稍做洗漱,即刻着人将钟古楼传至府上,时间不大,钟古楼匆匆来到,见礼已毕,挨着一侧斜身坐下,问道:“大人令在下前来,可是为了易总管么?”
归天鹤笑着予以默许,将身子微微向前一探,道:“他也是刚刚动身,你可以在一路上暗中相随,他若是与龙狂交手,你可伺机相助,如果中间一旦出了什么变故,你便……”说着横右手掌在颈下一抹,笑意里浮出一层淡淡的杀机。
钟古楼眉头轻轻皱了一皱,并未立即表态。通过他的表情不难看出,要杀易水寒,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原本是个很狂的人,狂得目中无人,四海皆空。他只所以狂得起,就因为他一向做事,都有着十足的把握。然而面对易水寒,他却忽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他的原则是,没有把握的事,绝不能承诺。
老实说,在没有和龙狂一战之前,他比谁都自信。他毕竟在江湖上纵横了三十余载,生平会敌无数,他的名号能够在今天还叫得响已属奇迹。江湖世界,英雄辈出,这几十年里,他至少还不曾败过。
在江湖上,年轻人可以愈败愈勇,愈挫愈坚,他却败不起。岁月不饶人,对他来说,失败会让他老的更快。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也承认老的话,自然便狂不起,自从上次败在龙狂手里,钟古楼的信心已是一落千丈,不复雄风。
所幸他并不知道龙狂就是王佛,否则当他知道自己败在了一个年轻人手里,他心底的勇气便会彻底风化。然而那一战,也让他觉得“名气”这两个字有时并不实用,虽然听着好听,却未必就靠得住。在他认为,龙狂只是个无名的剑客,武功应该不会高到那里去,结果却正好与他想的相反。龙狂武功之高,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现在不知为何,他一想到易水寒三个字,同样也找不到信心。说起来很奇怪,有时候见到一个人,不必伸手,凭直觉也能感觉得到来自于对方的压力。而易水寒给他的压力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易水寒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如今,归天鹤让他对付一个不可捉摸的人,他的心里除了有些紧张,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归天鹤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忙笑着一拍他肩头:“我也知道,你未必是易水寒的对手。可是你应该明白,人与人争斗,真正取决于胜负的,有时并不是武功,而是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总认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只有心。只有用心去杀人的人,便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本官更相信,用一颗心去暗算,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暗器。”
钟古楼苦笑着点头,霍然起身:“好吧!成与不成,在下不敢妄许,总之大人交待的事,在下竭尽全力就是。”
归天鹤替他倒了一杯香茗,端起来递至他手中,跟着拱手一揖:“先生此去,任重而道远,天鹤不才,便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愿先生此行一路顺遂,返京之时,本官定与先生接风洗尘。”
钟古楼将杯内之茶一口饮尽,轻轻将杯子一放:“告辞——”
归天鹤一直将他送出府门,又低下声交待了几句,看着钟古楼搬鞍认镫,飞身上马,一路上渐寂无踪,绝尘远逸,他眼中的杀机重新浮了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暖,灿烂的阳光镀着金子似的光辉洒在他身上。
归天鹤伸手挽下一缕儿长发,一瞧之下,便不禁愣了一愣。
他怎么也想不到,只一夜之间,昨日的黑发竟自添了不少白发。
看到这些白发,归天鹤的脸上有种残酷的笑。
他笑得越残酷,眼神里隐藏的杀气便越浓。想到此次行动,可以将一些令自己寝食不安、终日疑神疑鬼的人一网打尽,他的笑除了残酷,还掺杂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想到他们流血的伤口、绝望的痛苦、无助的呻吟,他便兴奋得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此时对他来说,杀人已不仅仅是为了除去自己的隐患,而是成了一种乐趣。
杀一个人,如同写一首诗般的乐趣。
一个人如果到了视杀人为乐趣的地步,毫无疑问,这个人不是疯子,便是入魔太深,已经没了人性。
归天鹤看上去已接近后者。
事实上,他的头发能够在一夜之间变白,最为主要的原因,便取决于他的魔性。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一种无形的魔性,但归天鹤不同,他的魔性在很大程度上,则来自于他所练的“灭灯大法”。
“灭灯大法”的可怕之处,便在于它的魔性。练习它的人,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与魔共舞,功力越深,便陷的越深。归天鹤的功力已臻九层,入魔之深,可想而知。
归天鹤将长发拂于脑后,望着天上的阳光,竟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
连他也觉得奇怪,每逢想到这个人时,他便觉得恨不起来。非但恨不起来,反而由心底感到快乐的要命。无论是想到这个人或是这个人的名字,他都觉得无比快乐。虽说他有很多快乐,升官、发财、杀人,但他感到自己最大的快乐还是想着这个人。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忍不住想着要看到这个人,然后静静的如欣赏一幅绝美的画,痴痴的守着这个人。
于是两天之后,他便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这个人所住的地方。
——荫绿围红、柳径花繁,绣额珠帘笼画阁。
看到“春意阁”三个字时,归天鹤由衷的笑了一笑,看他此时的笑,是属于发自内心的笑,一点儿也不见残酷。如果一个人用心去笑,用笑来体会快乐,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比这种笑更温暖、更灿烂。
归天鹤也是。他在用心笑的时候,脸上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加上他的儒雅之风,使他看上去仿佛年轻了许多,也风流倜傥了许多。
沉香绣户,深院谁家?墙头红粉,谁见幽人独往来?
——不知这“春意阁”中,住的又是何许之人?
※※※
归天鹤伸手推开大门,正了正衣襟,迈步走了进去。他刚到院子里,首先看到的就是摆放得错落有致、形态各异、含羞带笑的一盆盆的鲜花。
这些花都很美丽,如佳人的唇,香里面都透着风情。除了常见的玉簪、合欢、紫薇、木槿、紫阳、铃兰、丁香、茱莉、桂花、菊花、茶花、百合、黄花槐、西洋鹃、芙蓉、一串红,彩叶草,地肤草、、西洋鹃、仙客来、茶梅、丝兰、大花蕙兰、蝴蝶兰、文心兰、月季花、红掌、万寿菊、秋海棠等,还有一些并不常见的四时不谢之花。
归天鹤深深吸了一口,极为惬意的笑了笑,一抬头,便见朱白羽由内迎了出来。他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冷,一双冷冷的眼,一张冷冷的脸,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子挺得标枪般笔直。
“大人怎么来了?”
“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归天鹤向阁楼内看了一眼,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朱白羽道:“除了有些憔悴,别的倒没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挑帘进了阁楼。
阁楼内陈设豪华,一尘不染,同样是花团锦簇,别具洞天。别的且不必说,但就这正堂内的三样东西,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金丝全楠木云母的龙雕古筝、黄花梨的彩绘围屏以及紫檀木沉香的镂金长案,随便一样东西,都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但在归天鹤眼里,这三样东西加在一处,都不及这阁楼内的一个女子重要。
他进来时,正看到这个女子轻拢纤指,慢舒玉腕,坐在案前调丝弄筝。她一边弹奏,一边曼歌宛转,不胜伤感的唱着一曲南宋词人刘过的《醉太平》。词中唱道:“情高意真,眉长鬓青。小楼明月调筝,写春风数声。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翠销香减云屏,更那堪酒醒”。
亸去鬟、小眉弯、娇波眼;玉肌如削、纤手香凝。归天鹤只看一眼,便觉神驰意痴,忍不住怜上心头,脱口吟道:“妖艳不同桃李,凌寒又不与、众芳同歇!如玉,弹的好——”
这女子螓首轻抬,樱桃素口、齿似瓠犀,果然正是颜如玉。
她的脸上,有一种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的哀愁。读她的脸,如读李义山的《无题》、李煜的《乌夜啼》和李清照的《醉花阴》,眉宇之间,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抬头,一曲弹毕,仍只是反反复复的弹着这只曲子。她不再唱,她似乎把心中所的积郁都发泄到了指尖上,弹到最后,曲子里的伤感仿佛变做了心碎。
归天鹤搬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用一种近似魂牵、梦绕、心痛如刀割般的眼神瞧着她。看他的样子,如在瞧一颗受伤流血的心,不忍瞧但又舍不得不瞧。
朱白羽袖着手站在归天鹤背后,冷冷的看着归、颜二人。
他是个极少笑、不会笑、就是笑也极少为人所知的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如玉,你这又何苦?”归天鹤对她不但恨不起来,听他说话,好像连声音也不忍加重,听上去既柔且暖,“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看你不开心,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你好。”
颜如玉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冷笑着反诘:“大人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该让水寒去杀龙狂。若是水寒死了,我便也不活了,难道大人这也是为了我好吗?”
“我……”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你只所让水寒前去,就没想着让他回来。他若是死了,你就可以得到我了,是也不是?”
归天鹤激动的道:“你说什么都好,总之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除了我,这世上谁也休想得到你——”
颜如玉咬着嘴唇一笑:“不错,以大人的权势,想得到我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大人也应该知道小女子的性子,我不愿意做的,任何人逼我也是枉然,你纵然能得到我的人,却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归天鹤一伸手,搭向颜如玉右手,颜如玉一缩手腕,猛的长身站起,双手抱起古筝,怒目喝道:“大人如果再不自重,小女子宁愿与此筝俱碎!”砰的一声闷响,将古筝重重摔于脚下。
“你——”归天鹤眉角轻轻一耸,颤抖着手指了指她,忍不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