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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杀禅-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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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队一旦停止了冲锋,在狭窄街巷里马上暴露出移动不便的弱点。
  骑队中有人吹起四记尖锐的哨音。骑士纷纷下马,抽出腰间的短兵刃。有的还提着盾牌。
  狄斌已给手下扶了起来,站在门边看见街上的景象:身穿蓑衣的刺客团朝着“大树堂”众人冲杀而来。
  ——刺杀者的每一步都井然有序。对方必然拥有一个很可怕的指挥。金牙蒲川从哪儿找到这种帮手?
  刃光反射。一个“大树堂”部下当先而出,低头横斩一刀。速度和时机的掌握都极佳。
  被攻击那刺客却不闪不躲,以腹部硬受那刀刃,同时挥起铁鞭还击。
  刀刃先命中,却没有把肚腹斩开。
  铁鞭沾满了脑浆。
  蓑衣被刀砍得破裂,露出下面的金属。
  “小心!他们穿着胄甲!”狄斌高呼。
  没有人听见他的话。混战已经爆发。“大树堂”人数虽众,却因缺乏准备而陷入劣势。刺客的行动配合无间,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正朝狄斌推进过来。
  “六爷你先走吧!”杜秋郎在他身后喊叫。“田阿火,你沿路护着他!”
  狄斌一把推开田阿火。他捡起地上一柄大刀。他当“大树堂”的狄六爷,不是为了在危险时有部下保护他逃走。
  敌阵里一人排众而出。他比现场任何一人都要高大。斗笠的边缘露出满布半白髭须的坚实下巴。蓑衣被那壮躯撑得满满的。双手横握着一柄仍在鞘里的长剑。
  那一瞬间,狄斌以为他看见了没有变成胖子前的镰首。
  ——原来与镰首为敌就是这样的感觉。狄斌后颈像有一阵寒冷的风吹过。
  银白的寒光自鞘口吐出。那人缓缓把剑锋拔出。五尺的铁剑。
  四周激烈的血斗似乎与他无关。他从集体的暴力中央走过来,就像缓步在轻风中一样自然。
  很少人能够慑住狄斌。可是他知道眼前这个拔剑的男人,平生杀人的数字在自己的数倍以上,从那从容的姿势就看得出来。
  男人把剑鞘交给身旁的部下,双手握柄把锋刃高举。狄斌却仍然没有反应。他感觉动弹不得。
  那斗笠抬高了少许。狄斌看见男人的眼睛。他想象不到,世上有人在杀人时仍能露出如此高贵的眼神。
  那双眼睛像在跟狄斌说话。
  ——对不起。请你死吧。
  剑长,路狭。除了躲回赌坊里,没有其他的退路。
  可是狄斌不愿退,这里几十个部下的战意随时会崩溃。
  田阿火已准备用一条手臂挡下这一剑——就像刚才狄六爷用身体挡在自己上面一样。
  狄斌却已看穿他的想法,伸腿把他踢开。
  剑光像一道变慢了的闪电从高落下。无声。
  狄斌右手握住刀柄,左掌抵着刀背,仅仅把刀刃架在脸前。
  铁剑把那刀刃从中砍断,却因这挡架而改变了路线,斜斜砍入了门框五寸内。
  田阿火趁对方手中剑卡死了,从旁跃起朝男人头侧施以肘击。
  猛烈的撞击,就像刚才闪电延缓了的雷音。另一个蓑衣刺客出现在剑手的身旁,用一具铜盾挡下了田阿火的猛击。盾牌中央凹陷了一大记。握盾者身材厚壮,跟田阿火有点相像。
  握剑那高大男人放松了斩击的力量,慢慢把剑抽回来。他的剑根本没有卡死。那厚实的门框在这剑锋下有如朽木。
  狄斌看着那斗笠底下的脸。大概已有五十岁。头发和胡须泛着霜白。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高贵眼神。
  狄斌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父亲手上。每一次严酷的虐打,回想起来时仿佛背项又生起火辣的痛楚。
  而父亲打他的时候表情同样的冷漠……
  于是狄斌就像小时候一样,拼命地想逃。
  可是剑很长。他来不及退。
  剑锋再次高举。
  两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环绕狄斌的腰身,把他整个人抱起。是田阿火,他比狄斌高不了多少,力量和体重却远超于他。田阿火硬生生抱起狄斌奔逃回赌坊里。
  握剑的男人迈步追前。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比常人远。其余的蓑衣刺客布在他两侧和后方,专心地防御和反击杀过来的“大树堂”众人。他似乎对部下们有绝对的信心,视线紧紧盯住向内逃走的狄斌跟田阿火。
  整队刺客虽然不足二十人,但阵势井然坚实。狄斌的部下拼命想把他们阻截下来,但面对胄甲与盾牌却徒劳无功。
  狄斌已挣开了田阿火的环抱,却仍被田阿火牵住手臂继续往里面走。他回头看过去。镰首的攻击方法若是像猛烈的风暴,那么眼前这男人就像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厚重乌云。
  铁剑把第三张赌桌绞碎。在那五尺锋锐下,赌厅内满地是桌椅的残破碎片。狄斌却不记得听见过任何声响。那破坏的过程像是静静地进行。
  狄斌二人逃到了通向二楼的阶梯。田阿火正想踏上去,那木搭的阶梯却崩塌了。田阿火的脚要是迟一点点儿缩回,五根趾头都会给削去。
  已经到了死角。狄斌背项贴着墙壁。那道砖墙很冷。
  他低头。
  看见手上的断刃。他至今还没有把它放开。
  断刃只余两尺,跟葛元升的“杀草”同一长度。
  ——我不再是从前的白豆了……
  狄斌的神情变了。刚才的恐惧消失无踪。断刃斜斜指向握剑男人的喉颈。
  他感觉葛老三再次活在自己体内。
  他眼中已看不见那五尺剑锋,他只看见自己手上的两尺断刃和敌人的咽喉。
  这就是葛元升的刀法。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他没有。他微笑。
  “嗯……”那握剑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似乎喃喃说了一句,狄斌听不见。
  然后铁剑垂下来。
  他的部下也似乎有某种神秘感应般同时住手。“大树堂”的人受那奇怪的气氛感染也停止了攻击,但仍然严密包围着这十几个敌人。
  刚才提盾挡下田阿火肘击的那名刺客,把剑鞘恭敬地交回主人的手上。寒光隐没。
  男人恢复了垂手横握长剑的姿势。他回顾自己的部下,然后又瞧着狄斌。
  “即使我杀了你……”男人的声音带点沙哑,语气不卑不亢。“我也难免要受重伤。”
  狄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问话,却也点点头。
  “要是我受了伤,我的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我跟你并没有私仇。可是这些人跟我却比血亲还要密。”
  “请。”狄斌伸出左手。右手却仍紧握断刃不放。“我们不会追。”
  男人略一点头,不知道算不算是道谢。
  蓑衣刺客们慢慢地往后撤退,行动整齐而紧密,途中仍不忘互相掩护。
  “大树堂”的人恨恨地咬着牙。可是六爷既已承诺,他们没有一个敢再动手。
  刺客退出了赌坊大门,把几个受伤的同伴扶起,然后接连跨上马背。其中一个给砍断了一条臂胳,却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那男人把长剑斜背在身后,领着骑队往平西石胡同的西口奔去,消失在依旧绵密的雨里。他们尤如一股突然刮来又远去无踪的暴风。
  “留十人在这儿照顾受伤的兄弟,其余的统统跟我走!”狄斌的脸容并没有放松下来。他头发散乱,一身白衣染成一滩滩灰黑色,在雨里单手握着断刀,仰视天空的眼睛泛着愤怒与焦急。
  于润生中箭后生死未知。
  还有快要临盆的李兰。
  还有文弱的齐楚。
  还有镰首——狄斌知道自己在这儿遇袭的同时,必定也有人去“招呼”五哥……
  这几年里,狄斌第一次有无助的感觉。
  天空很灰暗。
  阵痛变得更强烈。
  李兰咬得嘴唇流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她没有呼叫。于润生随时会回来,她不要让他听见而担心。
  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只是孩子提早来了。这小家伙急不及待要见爹爹。已经派了三个护卫的部下出去找大夫和稳婆回来。很快便会回来。
  三个人还没有回来。
  于润生也没有回来。
  李兰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现在这座大宅没有人能够出去,也没有人能够进来。
  痛楚快要教她昏迷。
  赤裸的齐楚紧紧拥抱着赤裸的宁小语。他把温暖的被褥蒙过头,不想去看外面的情景,不想去听外面的声音。
  宁小语娇巧的身体却像蛇般脱出他的怀抱。她瞧向客栈房间的门。透过门的糊纸她看见几个站立的人影。她想象着,何时那糊纸会染成血红。
  “你还要窝在这里多久?就靠那几个家伙保护你吗?”
  齐楚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被窝里。他没有回答。除了知道于老大中伏外——这客店就在安东大街上,他听得见——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要想,他只要搂着她。要死,就死在她怀抱里。
  “你连老大的生死也不理啦?”
  齐楚知道她刻意这样刺伤他,她明知他没有保护任何人的力量。他继续把头蒙在被窝里。
  宁小语瞧向窗外。大街上的行人都消失了,只剩少许大胆的站在两旁看热闹。
  “大树堂”总店和这客店只隔几间铺子。她伸出头观看。店门紧紧关着,没有人影。看来于润生已不在里面。
  “没事的……”齐楚隔着被褥喃喃说。“……只要庞祭酒出手便没事……他看待老大就像自己的儿子……他没理由不出手……”
  然而街上连半个“丰义隆”的人马也没有。正中路那边的“丰义隆漂城分行”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群男人在南面出现了。大街马上变得异常宁静。
  那群男人快步走过,脚步声引得齐楚凑近窗口。“不是……我们的人啊……”
  宁小语的眼睛瞪大了。
  他们正走向“万年春”。
  她裸着身子从窗口跃出,站到檐蓬上,再跳到地面。
  “小语,你干什么?快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想死吗?”齐楚半身伸出窗口呼叫,却又不敢放尽声音,怕惊动了那群杀气腾腾的男人。
  宁小语没有任何感觉。齐楚在呼喊。寒冷的雨水淋得她全身皮肤冒起疙瘩。右脚底给尖石子扎伤了。街上的旁观者发出哄笑。她统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笑声停止了,大街两旁的人怔怔地看着。繁华的安东大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丽女人,在阴冷的冬雨中不顾一切地奔跑。全身因寒冷显得雪白,只有脸颊红得像桃子。结实浑圆的乳房随着每一步而跳动。湿发缠贴在背和颈项上。纤细的双足一步一步地继续跑着。
  她正奔向什么?没有人知道。
  查嵩的脸在颤抖。
  他想不到金牙蒲川真的出手了。难道他真的不怕惹怒庞文英?
  官衙内室的桌案上堆满了等他批示的文件,可是他无心翻阅。
  查嵩当然记得上次喝醉了说过的话。他庆幸是在自己的府邸里说。他肯定没有第三者听见。即使有,也只是他的人。
  ——干掉于润生……我支持你……
  蒲川难道就是因为这句话而下定了决心?于润生要是知道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中箭,必定哭笑不得。
  宁小语。一想到她,查嵩的胸口发热起来。不错。于润生要是倒了,小语就会回来……
  滕翊就在他身旁。这个即将退休的总巡检脸色也不好看。就在他快要回乡享福时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雷义呢?他当时不是在大街吗?”查嵩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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