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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杀禅-第119章

小说: 杀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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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瞧了义弟一眼,才把钥匙交到他掌中。
  狄斌从来没有见过五哥这样子。他心里不停在默念着愿望,把锁匙插进去,扭动了三圈。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打开来。
  镰首看见牢室里的情景。
  他完全窒息了。
  狄斌则整个人跪了下来。
  镰首无声地流泪。
  他拖着脚步慢慢走入牢房里,在地上的宁小语跟前蹲了下来。
  他抚摸着她已然干枯的头发。
  宁小语那已经凹陷得像骷髅的脸,却仍然带着一股难言的美丽。那双眼睛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眼瞳里仿佛还有生气。
  可是镰首知道,这双眼睛永远再也不会看他。
  他伸出指头,触摸她那已经龟裂的嘴唇。
  很冰冷。
  ——以后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哪儿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就去一处别人永远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吧……你不用再杀人、也没有人认得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得见海的地方。你说你喜欢海啊……要远得那儿的人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的话也没有人听得懂……我们要在那样的地方变成老人……
  镰首的热泪滴落在宁小语脸上。
  在宁小语怀间那个初生婴儿,至死仍把嘴巴凑在母亲干缩的乳房上。婴儿没有睁开眼,也不知道这一生是否曾经睁开眼。
  镰首的嘴巴张得很大,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他把母子俩一同抱进怀中。
  宁小语已经变得这么轻。
  轻得让镰首觉悟了,自己的人生原来什么也没有握到手。
  于润生与“小黄”一同登上了明崇门雄伟的城楼。
  先前攻防战造成的损毁都已修复了,城楼上下的斑斑血渍也都清洗干净。朝向门外的一边高高竖立了南部十四藩的军旗,在夏风中激烈飘扬。
  “小黄”背负双手,面朝城内的方向,观赏黄昏时分首都街道的景色。
  “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小黄”感叹说。自从入城以后,他就有很多工作要做,直至现在才有空闲跟于润生叙旧。
  他的工作包括了:参考于润生所提供的名单与情报,决定京内各级文武官员的任免;肃清伦笑及何泰极的余党;对嫌疑者进行彻底的拷问……
  ——官员当中能够安然续任者,包括了“镇道司”魏一石。他将率领“铁血卫”,为新的主子继续发挥他的专长。当然,魏一石以后也会记着于润生这份恩情。
  “我也是第一次走上这城楼。”于润生走到“小黄”身旁,一同俯视那宏大的街景。
  成排的房顶在夕阳映照下,就如一片黄金的海洋。
  “比漂城真的大得多。”
  “收复漂城,要我的军队帮助你吗?”
  “这种事情也要你帮忙的话,我就不再是你需要的人。”
  “小黄”满意地微笑。
  ——没有看错你。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皇宫的方向。
  “你知道吗?”“小黄”指向皇宫。“终有一天,我的子孙会坐在那里。”
  “到了那一天,扶助他的人必然是我的子孙。”于润生微笑回答。
  两人伸出右手,在这整座首都的最高处紧紧相握。
  这一年,于润生三十五岁。
  所有阻碍他攀上人生巅峰的障碍都已经肃清殆尽了。从这一年起,“大树堂”将继承“丰义隆”遗下的一切事业,并且继续壮大,成为拥有十万之众、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巨大黑道组织——这一切都已经在于润生的预计之内。
  然而世上还是有些事情,连于润生这样的人也无法预计。
  满月的光华清朗得很,庭院里一花一木都清楚看得见。四周一切都沐浴在那诡异的月光中,令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只有划破午夜空气的夏蝉鸣声,让人辨出这不是一幅静止的图画。
  镰首赤着双足,踏过庭院的碎石走到中央。他披散长发,头脸朝上仰视月亮。那身宽袍在月光下单薄得犹如透明,隐隐可见袍下那完美的身躯。
  心,却是空洞无一物。
  那四道爪痕永远遗留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在乎,那不是他一生受过最痛的伤。
  在他后面传来碎石被踏的声音。
  “五哥?……”狄斌也只穿着单薄的寝袍,从后面走过来。“你……睡不着?”
  “嗯。”镰首没有回头看他。
  “五哥,别再折磨自己了……”狄斌露出痛心的表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没有。”镰首的脸容在月光下很祥和。“真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五哥……”狄斌听见镰首的语气,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跑上前,从后紧紧抱着镰首的腰肢。
  他的胸膛跟镰首的腰背,隔着薄薄的衣袍,贴得很紧。
  “你……不能走……”狄斌的眼泪弄湿了镰首背后的衣衫。“为了我……”
  “白豆,你记得吗?很久以前我问过你:活着是为了什么?”镰首依旧仰望月亮,那微笑很温柔。“遇上小语后,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我错了。”
  他回转身子,双手搭在狄斌的肩上。
  “我明白了,虽然我还没有知道那答案。可是,人的生命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而活,那终究是空。”
  他把狄斌的头脸抱进怀里。“我跟你也是一样,我们跟老大也是一样。”
  “我不管!”狄斌在镰首的胸膛上嚎哭。“我只要……你……”
  镰首捧起狄斌的脸,以谅解的眼神直视他。
  狄斌激动得再无法控制。他嗅到了镰首的鼻息,他感觉到他发出的热气。
  他双手攀着镰首的颈项,往上吻在镰首那厚实的嘴唇上。
  第二天清早,当狄斌还熟睡在那张凌乱大床的一边时,镰首已经站在明崇门的跟前。
  “请开门。”他朝守门的黑甲士兵说。
  “裂髑军”人人都认得这个猛者。他们只是奇怪:他怎么不骑马?又没有带一个部下,而且穿戴成这个模样。
  连鞋子也没有穿。
  可是他们仍依言转动绞盘,把城门打开一线。因为镰首手上有陆元帅的令牌。
  镰首微笑点头致谢,然后以那根木杖作手杖,踏着赤足走向城门。
  出门之前,他把令牌交在一名军官的手上。
  “替我还给元帅,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不回来吗?”军官讶异地问。
  镰首没有回答,就这样步出城门。
  他站立在城郊一个草坡上,南方卷来的风吹起他的长发与宽袍。
  他眺视郊外三面的地平线,然后随手把木杖往空中一抛。
  木杖落在草地上,镰首上前捡起来。
  然后就朝着刚才杖头指引的方向走去,开始这段连自己也不知道多久的旅程。
  首都,还有首都里的一切,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了。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稿于二○○六年三月二十日
  后记
  那一夜,写完了《人间崩坏》最后一句,步出咖啡店时,竟然没有平素完稿后的兴奋心情,倒是感到沮丧落寞。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上一卷的后记说过,“杀死”龙拜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我以为只是出于一时,不料这次感觉还要更强烈。到了末尾,把几个陪伴我多年的喜爱人物“处决”时,甚至有点不忍下笔。
  客观看,身为作者就是整本小说的“上帝”,故事里一切镜花水月,说白了都不过是我一人呓语,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好伤心的。
  可是,创作从来就不是客观的事情。
  当初构想故事时,灵感之得来既是混混沌沌,无迹可寻;执笔间也有“出神”的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再看也会吃一惊。我不禁想:也许世上本来就有许许多多故事在大气中飘浮,等待着愿意和能够把它们写出来的人;作品出世,自有它的生命,大概连叙述者也不可控制。
  好像说得很“神”吧?对的。写作之于我,确实是有点divine的一件事。否则何以苦寻灵感时就像求神问卜,奋笔疾书又如满纸扶乩?
  “巫”,本来就是最古老的创作艺术。
  始于战争,也终于战争。黑道争雄,至此落幕。
  然而这个故事,还没有完结。
  第一卷的后记预告过,《杀禅》是七卷完的长篇。现在虽多了一卷,但是整个故事大抵还是按照我十几年前定下的“路线图”前进。经过这样漫长的历程还没有“脱轨”,想来是有些幸运。
  人们以为,创作讲的只是一人的实力,没有幸运成分。其实不然。
  否则,“音乐之父”巴赫就不用每首曲都感谢上帝了。
  这本书特别献给一个人。
  她不会看《杀禅》。就是看也大概看不明白。
  可是我还是得感谢她。
  就是我妈妈。
  二○○六年四月十一日
  卷八 究竟涅槃
  前情提要
  一切从大地上一场最惨酷的战争开始。年轻的鲜血与枯骨,堆叠成权力与威望的台阶,也同时孕育出一个最强的暴力集团。于润生、狄斌、龙拜、葛元升、齐楚,还有野性的镰首。六人因为一次荒诞的刺杀任务而相遇,以鲜血结为托付生死的兄弟,矢誓向世界讨回他们应得的一切……
  战争结束后,他们踏入了伟大的繁华都市漂城,在首都第一大帮会“丰义隆”支持下,他们一夜之间消灭敌对的“屠房”,立起“大树堂”的旗帜。然而,狂暴的刀手葛元升却也在这一役中牺牲了。
  于润生带着镰首和狄斌,向首都“丰义隆”的权力核心进发,与野心家章帅及蒙真,合力斗倒了权倾黑白的“大祭酒”容玉山父子;不料重要关头顿生丕变,蒙真运用巧计,顿成首都黑道第一人;齐楚也在“丰义隆”老板章帅的鼓励下背叛于润生。龙拜遇弑,漂城失陷,宁小语被掳,“大树堂”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
  于润生藉助南方叛乱势力再起的时机扭转局面,并与南军里应外合推翻现政权,包括叛徒齐楚在内的宿敌全数被肃清,“大树堂”一举称霸黑道。可是失去爱人的镰首心灰意冷,为了寻找生命真正的答案,他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第一章 无上咒
  一双满布厚茧、手背爬满了蚯蚓般筋脉的枯瘦手掌轻轻合上,朝着土地神拜了三拜。
  赤石雕凿成的神像只有两尺来高,躲在一座花岗岩的阴影底下,身上披着一块已经被沙尘染黄的破布。神的五官因为长年风化而崩缺模糊,只隐约可见已变成凹洞的两只眼睛。
  祂在看什么?面前那参拜者的虔诚脸容?岩石旁那口一年有五个月都枯竭的水井?那片每十尺方圆只养得活一株野草的黄土?已经三十八天没有下过一滴雨的碧蓝天空?……
  没有人知道。
  “干你娘。”
  一个年轻的声音自水井那头传来。拜神的中年男人闭起眼睛,假装没有听见,也希望神明没有听见。高瘦的身子仍然跪着,朝土地神叩了一个头,口中喃喃念着愿望。
  ——保佑今天吃得饱……
  “我说,干你娘!”年轻人边嚷着边走过来。他身上也没比中年男人长了多少肉,那张脸就像饥饿的狼。“什么年头了?还拜什么神?”
  年轻人的声音中夹杂着疲倦与愤怒。花了一整个早上找到这口井,往下瞧去还是滴水不存。井底的那道裂缝就像一张嘲笑他的嘴巴。
  栓在井旁那两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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