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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偶发空缺-第24章

小说: 偶发空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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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清楚,来向巴里·菲尔布拉泽道别的人如此之多,教堂里的长凳根本不够坐。
  他银行的同事们聚在最宏伟的斯维特拉夫家族大墓旁,暗自希望总行来的代表能再往前几步,把他的愚蠢闲谈和无聊笑话统统带走。划艇队的劳伦、霍莉和詹妮弗都离开父母,一同挤在爬满青苔的紫杉树下。教区议员们衣着颜色不一,在小道中间神色凝重地互相交谈,只看得见一圈秃顶的脑袋和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混杂着几顶黑草帽和养殖珍珠项链。壁球和高尔夫俱乐部的男人们低声打着招呼。大学时代的老朋友远远认出彼此的面孔,一起缓步往前走。人群中间混杂着帕格镇居民,好像大半个镇子都来了,大家穿着颜色最肃穆的衣服。空气里掺杂着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人们的脸泛着光,一边看,一边等。
  特莎·沃尔身上是她最好的一件外套,灰色羊毛的,可惜袖子那儿太紧,手臂顶多能抬到齐胸高。她带着儿子站在小道一侧,和过往的熟人挥挥手,互致悲伤的浅笑,一边还要和肥仔低声争吵,她很小心,嘴唇也不张得太大。
  “看在上帝分上,斯图。他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就这一次,体谅点吧。”
  “谁事先告诉过我会这么死长死长的?你说十一点半就会结束。”
  “不准说脏字。我是说我们大概十一点半能从圣弥格尔教堂离开——”
  “——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个点儿肯定就能结束,不对吗?所以我才约好跟汪汪见面的。”
  “可是你总得出席葬礼吧,你爸爸是抬棺人!给汪汪打个电话,说改到明天再见面。”
  “他明天不行。再说我也没带手机。鸽笼子跟我说不准带到教堂来。”
  “不许叫你爸爸鸽笼子!你可以用我的手机给汪汪打。”特莎一边说,一边在衣袋里掏。
  “我又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肥仔撒谎说,语气冷冷的。
  昨天晚上特莎和科林一起吃晚饭,肥仔不在。骑车去安德鲁家做英语课的项目了,至少他是这样跟母亲说的,特莎也假装相信了。她乐得肥仔不在,没法惹科林生气。
  至少他肯穿上特莎在亚维尔给买的新正装。当时他们逛到第三家店她就忍不住发脾气了,因为每一套衣服他穿上后都活像个稻草人,笨拙又俗气,而她觉得是儿子故意摆出这副姿态的,所以非常生气,好像只要他愿意,就能好端端把衣服撑起来似的。
  “嘘!”特莎先发制人地说。肥仔并没开口,可是科林正领着贾瓦德一家迎面走来。他的架子端得有点太过,好像没弄清抬棺人和引座员的区别,总在门口盘桓,对人们表示欢迎。帕明德穿着纱丽,脸色严肃而憔悴。孩子们跟在她身后。维克拉姆穿着深色西装,像个电影明星。
  离教堂门几码处,萨曼莎·莫里森在丈夫身边等着。她抬头看了一眼明亮的白色天空,心里想着多少阳光照到云层背面就被反射回去,白白浪费了。她坚决不从硬石板小道上退下去,不顾有多少老太太被挤下草地,脚踝被露珠冻得冰冷。如果她也下去,那漆皮高跟鞋肯定会陷进柔软的泥土里,脏兮兮、泥泞泞。
  每当有熟人打招呼,迈尔斯和萨曼莎都会高高兴兴地回礼,可他们俩之间却一句话也不说。昨晚两人刚吵过一架。好几个人问起莱克西和莉比,因为她们一般周末都会回家,可是昨天两个女孩都去了朋友家过夜。萨曼莎知道迈尔斯对她们的缺席很是遗憾,因为他喜欢在公众面前摆出一家之长的派头。她想,说不定一时兴起,他还会命令她和孩子们跟他一起摆姿势照个相,印在选举宣传单上。真要那样,她可会把自己的意见坦诚相告,想想就很过瘾。
  她看得出来,他对葬礼的安排吃了一惊。不用问,他一定很遗憾没能在接下来的仪式中捞得一个明星角色,不然真是拉开选举大幕的最佳机会啊,观众这么多,个个都可能为他的魅力折服而投出一张选票。萨曼莎暗暗记下,一定得找个合适的场合针对这一失掉的机会来上一番冷嘲热讽。
  “加文!”迈尔斯一看见那个熟悉的金头发长条形脑袋就喊。
  “噢,嗨,迈尔斯。嗨,萨曼莎。”
  加文的黑色领带衬在白衬衫上,很耀眼。他的浅色眼睛下方有紫色眼袋。萨曼莎踮起脚尖欠身向他靠去,让他没法不吻一吻她的脸颊,吸进她麝香味的香水气息。
  “人真多,是吧?”加文环顾四周,说。
  “加文是抬棺人。”迈尔斯告诉妻子,语气就像宣告一个不太聪明的小孩因为努力而得到一张书券的奖赏。实际上,听加文说获此殊荣时他还真有些吃惊。他曾模模糊糊地设想过,自己和萨曼莎也许会被奉为贵宾,毕竟他们曾经守在巴里临终的床前。假如玛丽或者她身边的谁请他迈尔斯诵读一段经文,或者致辞几句,表示感谢他在巴里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扮演的重要角色,那也算是一种善意的姿态,萨曼莎故意不对加文入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奇。
  “你和巴里关系挺好的,是不是,加文?”
  加文点点头。他有些战战兢兢,不太自在。昨晚睡眠非常糟糕,他一早就从噩梦中惊醒,先是梦见棺材从自己肩上滑落,巴里的尸体滚到教堂地上,后又梦见睡过了头,错过葬礼,等他赶到圣弥格尔及众圣徒教堂时,只见玛丽孤身一人站在墓园里,脸色苍白,怒不可遏,尖声责怪他把一切都毁了。
  “我连自己该站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一边四下里扫视一圈,一边说,“从来没干过这个。”
  “没什么大不了的,伙计,”迈尔斯说,“只有一个要求而已,真的。别掉下什么东西来。呵呵呵。”
  迈尔斯女里女气的笑声和他说话的低沉嗓音很不相称。加文和萨曼莎都没笑。
  科林·沃尔从人群中走来。庞大的身躯,奇怪的步态,额头又高又鼓。看到他,萨曼莎总忍不住想起弗兰肯斯坦⑤的怪物。
  ⑤原文Frankenstein's monster,《弗兰肯斯坦》为英国诗人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一八一八年创作的小说,被视为全世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小说中那位疯狂的科学家亦成为科幻史上的经典,“弗兰肯斯坦”一词后来常被用以指代怪物或顽固的人。
  “加文,”他说,“你在这儿呢。我想我们最好站到人行道上去。他们过几分钟就到了。”
  “对,好。”收到走开的命令,加文舒了一口气。
  “科林。”迈尔斯叫道,还点了点头。
  “嗨,你好。”科林说。他慌里慌张地回了个礼,转身穿过拥挤的人群走了。
  这时又起了一阵新的骚动,萨曼莎听到霍华德的大嗓门:“请让一让……对不起……我们要去找家里人……”人群往两边分开,免得碰到他的大肚子。霍华德出现了,大得吓人,身上裹着天鹅绒大衣。雪莉和莫琳紧随其后。雪莉一身深蓝,干净端庄,莫琳骨瘦如柴,活像一只吃腐肉为生的鸟,戴着垂下黑纱的帽子。
  “嗨,嗨,”霍华德一边说,一边在萨曼莎脸颊上结结实实亲了两下,“萨咪,你怎么样?”
  她的回答被吞没在随即而起的大规模骚动中。大家纷纷从小道上往两旁退,不过也还不忘抢占有利地形:离教堂门近的位置谁也不愿放弃。人群分作两股,熟悉的面孔遥遥相望,就像一颗颗散开的果仁。萨曼莎发现了贾瓦德一家,万白丛中一点棕。维克拉姆穿着黑色西装,帅得离谱,帕明德则身着纱丽(她怎么穿这个?难道不知道这正中霍华德和雪莉之流的下怀吗?),她身边站着矮脚鸡一样的特莎·沃尔,身穿灰色外套,纽扣处绷得紧紧的。
  玛丽·菲尔布拉泽领着孩子们沿着小道走向教堂。玛丽脸色极度苍白,看上去瘦了好几磅。六天能轻这么多吗?她一手牵着双胞胎里的一个,另一只手臂环住小儿子的肩膀。最大的弗格斯跟在后面。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柔软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亲戚们跟在玛丽和孩子们身后,整个队伍跨过门槛,好像被昏暗的教堂吞噬。
  众人马上也都朝门口拥去,一时间竟堵塞住了,好不尴尬。莫里森一家跟贾瓦德一家挤在了一起。
  “你先请,贾瓦德先生,老爷,你先请……”霍华德嗓音隆隆地说,还伸出一条胳膊,护佑医生头一个走。他又利用自己的庞大身躯挡住其他人,自己跟着维克拉姆走了进去,两家人都跟在后面。
  圣弥格尔及众圣徒教堂的走廊铺着长长的品蓝色地毯。穹顶上金星闪耀,铜箔反射出顶灯的光芒。彩色玻璃窗花色繁复,令人惊叹。正殿中央,诵读使徒书信的一侧,圣弥格尔从最大的一扇窗户探身望向下界,肩膀两侧生出天蓝色的翅膀。他一手高举宝剑,一手紧握两把金尺。一只穿便鞋的脚踩在身躯挣扎、肩生蝙翼的撒旦背上,撒旦浑身黑灰,拼命想要站起身来。圣人的表情自在平静。
  霍华德走到和圣弥格尔平行处,停下了脚步,示意家人坐进左边的长凳。维克拉姆则右转坐在对面。莫里森一家和莫琳鱼贯而入落位坐好,霍华德还在品蓝色地毯上稳立不动,等帕明德走过身边时,对她说:
  “太可怕了,这个。巴里。真是令人震惊。”
  “是的。”她回答,露出嫌恶他的表情。
  “我一直觉得这种长袍子看上去很舒服,是不是?”他朝她的纱丽点点头,又加上一句。
  她不回答,而是在贾斯万身边坐下。霍华德便也落座,像一个巨大的塞子,把家人牢牢封在里面,万夫莫开。
  雪莉双目肃穆地盯着膝头,双手合掌,状似祈祷。其实她正侧耳聆听霍华德和帕明德关于纱丽的几句对话。雪莉和帕格镇其他一些人一样,对于牧师老宅的命运颇感可惜。这幢宅子多年以前是修给高教会派教区牧师住的,牧师蓄着络腮胡子,还有一班围裙浆得笔挺的仆人,现在这里居然住进了一家子印度教徒(雪莉从来搞不清贾瓦德一家到底信什么教)。她想,要是她和霍华德去庙里或者清真寺——或者贾瓦德一家做礼拜的其他什么地方,一定会被要求遮住脑袋,脱掉鞋子,还有别的各种把戏,否则别人就会抗议。可是帕明德却可以罩着纱丽大摇大摆地上教堂来。她又不是没有正常的衣服,平时每天上班不都穿着吗?如此的双重标准令雪莉义愤填膺。那女人就没想对他们的宗教表现出一点敬意,说远一点,对菲尔布拉泽也是。她不是应该很喜欢菲尔布拉泽的吗?
  雪莉松开两掌,抬起头来,注意力转向身边走过的人群,以及献给巴里的花束有多少、有多大。有些花束在圣体护栏前高高垒起。雪莉认出议会送的那一束,那是她和霍华德组织筹款买的,传统样式的一大束花,扎成圆圆的一圈,花都是蓝色和白色,这正是帕格镇纹章的颜色。他们的花和其他所有的花圈一样,在一束扎成真桨大小的花桨面前黯然失色。花桨是女子划艇队送的。
  苏克文达从座位上扭头寻找劳伦坐在哪儿,花桨就是她那会花艺的妈妈扎的。她想跟劳伦做个手势,表示自己看到了花桨,并且很喜欢。可是人群太密了,实在找不到劳伦的踪影。苏克文达虽然很悲痛,可是看到大家落座时纷纷侧目,示意彼此看那花桨,心里还是生出一股自豪。八名队员里有五个凑了钱。劳伦告诉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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