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档案-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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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清晨,陈伯达接见红卫兵代表,指出对联“不全面”,文化大革命不是一次打死老虎的运动,重点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即有权有势的“活老虎”。陈伯达建议将这幅对联改为“父母革命儿接班,父母反动儿背叛”,横批改为“理应如此”。
8月4日,江青来到北大,她装腔作势地说:“红卫兵小将们,我代表毛主席向大家问好!”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过之后,江青继续讲话,她把话题转移到对联上:“我怀疑又有什么人在叫你们上当了。”江青的意思很明白,红卫兵不能再这么胡闹了,应该把攻击的目标放到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上。
8月6日,北京天桥剧场召开辩论对联大会,康生、江青等前往参加。辩论之中,中学的老红卫兵簇拥着“敬爱的旗手”江青上台,要台下安静,听江青同志作指示。然而这一次,一贯趾高气扬的江青意外的谨慎她反复声明,赞成8月2日陈伯达对对联所作的修改,至于其他话题,她一概不提。
江青的谨慎自有道理,发动文革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为了让天下大乱,她看中了一支新兴的力量——红卫兵,并且把宝押在了红卫兵运动上。江青曾亲手将清华附中红卫兵的大字报和信件转给毛泽东,毛泽东写信“表示热烈地支持”,这是一个例子。
但是随着运动的深入,老红卫兵越来越让她失望,指望这帮革干、军干子弟彻底和他们的父母闹翻,造自己父母的反,看来是不可能的。从那幅血统论的对联上,江青已看出老红卫兵中间不满的苗头。依此对联的意思,下一步文革的斗争锋芒势必会转移,这是江青最不愿意看到的。此时此刻,她既不同意对联的内容,又不愿意太伤害了老红卫兵的情绪——尤其是在还没有培植其他力量取代老红卫兵的时候更是如此。这样一来,就导致了江青的谨慎。
然而,江青的谨慎劝告,依然伤害了不少老红卫兵的感情。在历次集会上,每当“江青同志代表毛主席来看望大家”时,台下的红卫兵总是热泪盈眶,纷纷喊出“江青阿姨您好”的口号,来表达他们心中的崇敬之情。可是现在,在他们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江青阿姨”却没有支持他们,而是指责,尽管这指责还很温和。
老红卫兵中间,普遍产生了一种被人遗弃了的情绪,这种情绪迅速蔓延,形成了一种变态的狂热。为了表示血统的高贵,老红卫兵把父兄的旧绿军装和红卫兵袖章配在一起,宽大的军衣上紧束着宽皮带。这样的装束成了中国六十年代的流行服饰,有的还穿上又重又沉的黑皮靴,以显示红卫兵的威风。为了显得更革命,他们摆出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态,开口说话则满嘴粗鲁:“老子”、“狗崽子”、“混蛋”、“王八羔子”等等,完全是流氓无产者形象。
老红卫兵开始打人,制造“红色恐怖”。其中,以中学红卫兵最甚。从1966年7月以后,打人的情况失控,红卫兵用皮带抽打黑五类子女,浑身上下布满血迹。打过了,故作轻松地撇撇嘴:“这才开了个头”。他们经常引用鲁迅的话互相激励:“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北京市六中高三(2)班学生王光华,被红卫兵组织排斥在外,他对这幅对联以及“血统论”提出了异议,于是老卫兵把他抓进了私设的“劳改所”,当天,王光华在血写的“红色恐怖万岁”的标语下被活活打死。
当时在北京市,与北京六中“劳改所”同样著名的还有北京一中私设的“监狱”。老红卫兵成立了一个300多人组成的劳改队,用中美合作所、西藏农奴主以及古代书藉中记载的各种酷刑,来对付出身不好的人和同他们观点不一致的人。老红卫兵所使用的酷刑,仅仅听名字就会毛骨悚然:跪玻璃、油漆洗脸、上吊试验、叩响头、坐飞机、突刺——刺、火烧头发、刀刮屁股、开水洗澡、打活靶、扫膛腿……。
在北京学生下乡帮助农民秋收劳动期间,老红卫兵将非红五类家庭出身的人编成一组,由红卫兵组织中公认最厉害最凶狠的人带队,下乡支农。带队者每天甩着皮鞭吆喝,让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用最龌龊的语言辱骂他们,印弟安奴隶主庄园中的悲惨情景,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大地上到处上演。
遭受污辱和折磨的非红五类出身的学生,没有权利加入红卫兵组织,连人手一册的语录本也被没收。打入另册之后,有的忍气吞声,低下头颅默默忍受;有的陪着笑脸,与老红卫兵套近乎,以求得青睐,少受点虐待;有的则不堪忍受,以自杀解决问题。
与血统论对联出现的同时,北京市各大中专院校也有委婉曲折的抗议声。对立面认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幅对联不是真理,是谬误,对联排斥了大批青少年,依照对联的观点,老子反动儿子混蛋,一代一代混蛋下去,人类永远不可能彻底解放。
两种观点针锋相对,在对联所出现过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等校园里,发生了一起起激烈的辩论,这样的辩论经常持续到午夜12点钟以后。
辩论的结果,原先写对联的一方以更疯狂的热情捍卫对联。他们认为,对联使敌人感到害怕,闻风丧胆,是大好事。他们特意为对联取了个形象的名字:“鬼见愁”对联。
“血论论”的骁将谭力夫
谭力夫,当时是北京工业大学三年级的学生。“鬼见愁”对联问世后,他的思想异常活跃。8月12日,谭力夫与人合作,写出了大字报《从对联谈起》,提出要把这幅对联的内容当作全面的、策略的党的阶级路线来推行,要把它“提升为政策,上升到本本条条”。
中学红卫兵贴出的对联,经谭力夫这名修养颇深的大学生一番升华,更是有了理论色彩,也更具有魅力。
8月20日,谭力夫在学校举行的集会上发表讲话。这篇数十分钟的讲话,引起了震动,使他成了全北京市乃至全国的知名人物。从长白山到海南岛,从东海之滨到云贵高原,到处在流传谭力夫的讲话。仅福建省,在省委指使下,即在不长的时间里复制了几十万份“讲话”,由新华书店发行到工厂和农村,有的单位还硬性规定每天必须学习讨论四个半小时“讲话”内容。
在谭力夫的这篇讲话中,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也有着血性青年的激情。他在讲话中说:“我反正权力还在手,我就敢骂人。骂完了,我挺着肚子,象无产阶级的样子下台,不能象狗熊一样,不能给无产阶级丢脸”。谭力夫善于言词,啃读过不少马列经典,对社会各学科的知识也掌握得比较全面。他引经据典,旁敲侧击,一幅正义在身真理在手的卫士形象。他的讲话让不少人认为有背景、有来头。有人猜测,谭力夫是高干子弟;有人议论,谭力夫是国务院新上任的年轻副总理;也有人传说,谭力夫的女朋友姓刘,是刘少奇的女儿,他的讲话稿是刘少奇帮着拟的。等等。
谭力夫的名声越传越响。
谭力夫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谭力夫是1961年病逝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谭政文之子,1942年在延安窑洞里诞生。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24岁的谭力夫已是一名共产党员,他响应党中央的号召,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8月上旬,他发起成立北京工业大学的红卫兵组织,并被选为该组织的负责人之一。
但是,面对文化大革命深入发展的形势,他却有自己的看法。谭力夫认为,现在蜂涌而起的各种红卫兵造反组织中,其成员有不少是建国后十七年受压的阶级敌人,他们要造反,就等于是要推翻共产党。在谭力夫心里,对“彻底砸烂旧的国家机器”一语,他十分反感。
因此,“鬼见愁”的对联一经贴出,立即引起了他的共鸣,并且很快把他推到了“血统论”首席发言人的位置上。
80年代时,谭力夫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谈谈我这个老红卫兵的遭遇》,他在这篇文章中说:“文化大革命初期,由于政治上的幼稚和‘自来红’的优越感,一些中学红卫兵错误提出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这个形而上学的对联,在一次辩论会上,我引用了这付对联,这是错误的。”
但是,谭力夫及其支持者们当时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心目中,红五类子女才会要求革命,黑五类子女对社会主义充满敌意,是不可能真心拥护革命的。
谭力夫的讲话传播之后,以出身定一切的歪风越刮越凶,上火车、汽车要报成份;进商店、医院要报出身;出差、住旅社,对成份的要求更加严格。出身不好的人倒霉了,一次次被拦在路口盘查,被无数扇大门拒之于门外。聪明的人只好说说假话,编排个贫农、工人的成份,蒙混过关。没有熟人在场时,也戴上个平时没资格戴的红袖章,以免遭人白眼,受人岐视。
此风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流行全国,究其原因是极其复杂的。其中多少也有谭力夫及其支持拥护者的一点功劳。
用青春交付了昂贵的学费之后,他们才明白代价是惨痛的。10月16日,陈伯达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对谭力夫横加挞伐。陈伯达说:“中央通过了《十六条》不过12天光景,有一个大学的什么文革筹委会委员,就跳出来发表讲话,对抗《十六条》。这个讲话传得很广。有人对毛主席亲自主持制定的中央决定没有一点兴趣,但对那篇讲话却视若至宝,为之翻印,为之广播。”
以后,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在各种场合多次不点名批判谭力夫。
11月的一天晚上,谭力夫在家中接到了中央文革打来的电话,约他到中南海去和关锋、戚本禹谈一谈。
接到电话,谭力夫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了一个为“血统论”辩解的机会,他要在关锋、戚本禹面前全面系统地阐述“血统论”的种种观点,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来分析解释;忧的是,中央文革小组已经多次不点名批评他了,这一次去中南海,也许凶多吉少。
戚本禹,这位文革中暴发的新贵,身穿绿色军大衣,双手抱肘,斜倚在椅背上,显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派头。他眯缝着眼睛,不耐烦地听着谭力夫的辩解。
未等谭力夫把话说完,话头就被戚本禹打断了:“你用不着解释,你的情况我们全都了解,要不然,能一个电话打到你家里?有些事情,即使我们这些小干部不了解,康生、伯达同你们家都很熟,他们都是清楚的。”
谭力夫申辩:“有些问题,恰恰连最起码的事实也没有弄清楚。”
戚本禹提高了声调,大声说:“你不要老是纠缠一些枝节问题。”
谭力夫仍不示弱,反问道:“那么,什么是本质问题?”
戚本禹是中央文革成员,其显赫的地位足以让许多相当级别的干部也不敢小看,可谭力夫觉得戚本禹的态度太傲慢,完全是以势压人。谭力夫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反驳道:“如果要求我在本校的一次发言对全国负责,我情愿到任何‘血统论’问题严重的地方去检讨,去消毒,去现身说法,去挨批斗。”
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关锋始终在居高临下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