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幽灵 作者:布拉姆·斯托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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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幽灵 第一章(3)
我坐上马车的时候,车夫还没有上来,我看见他正在和房东太太说话。他们不时地朝我打量,很显然是在谈论我。而一些坐在马车外面的长凳上的人也围过去听他们谈话,还不时地扭过头来看我,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我还经常听到一些重复出现的奇怪单词,估计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民族。
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多语词典,想查查这些词什么意思。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谈的不是什么高兴事儿,因为他们提到的这些词是:“Ordog”——撒旦,“Pokol”——地狱,“stregoica”——巫术,“vrolok”和“vlkoslak”——这两个单词都是同一个意思,一个是斯洛伐克语,一个是塞尔维亚语,它们都是指狼人或者吸血鬼的意思。
我得向伯爵打听打听这些鬼故事。
我们快要出发的时候,围在旅馆门口的人已经相当多了。他们都在划十字,并向我做交叉两指的手势。我好不容易拉住一个同行的乘客,向他打听这种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开始他不愿意回答,但当他得知我是英国人之后,他解释说这代表一种用来抵御“魔眼”的护身符。
这听起来真让人不太舒服,我只不过是到一个陌生地方去见一个陌生人而已。而这些人看上去都那么善良,而且不住地流露出对我深深的担忧和无限的怜悯,我不禁被这种情绪所打动。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离开旅店前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景象:一群衣着各异的人站在旅店的院子里,他们簇拥在拱门周围,不停地划着十字,他们的背后是院中央郁郁葱葱的盆栽植物,盆里种着枝叶浓密的夹竹桃和橘树。
宽宽的麻缰绳从马身上一直连到整个车篷前部,他们管这种缰绳叫“戈特扎”,车夫挥动手中粗大的鞭子,一阵劈啪声响过,四匹并排的小马驹跑动起来,我们出发了。
当我欣赏沿途美丽景致的时候,很快便淡忘了那些吓人的说法,心中也不再忧虑。不过要是我懂得同行的旅客们所说的语言的话,可就不那么容易忘掉了。
我们前面的山坡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林,随处可见陡峭的山岩。参天大树和农舍互相掩映,白色的山墙通向路的尽头。山坡上到处果实累累——苹果、杨梅、梨和樱桃,树下的绿草如茵,点缀着落花瓣瓣。
人们把这个丘陵地带称作“米特尔地带”,驿道就在其间穿梭,它时而隐没在起伏的草地里,时而被松树的盘根错节截断,而到处恣意生长的松林好似燃烧跳跃着的火苗。
山路虽然崎岖,但是马车却飞速狂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得这样快,反正很明显的是,我们的车夫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想尽快抵达博尔戈普朗德。
有人告诉我,这条路在夏天走起来很顺,但到了冬天飘雪的季节,路况就变得很糟糕。这条路在这一点上是和喀尔巴阡其他的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传统,霍斯帕达尔斯人不愿去修缮它,免得会给土耳其人以为他们准备从这条路把国外的援兵带进来,这样的话反而会加速战争的爆发。其实现在这场仗也已经像是箭在弦上了。
在米特尔地带起伏的山坡上,覆盖着广袤的森林,陡峭的山崖层峦叠嶂,这就是喀尔巴阡山脉了。这些山崖矗立在我们左右,午后的阳光照射其上,映照出各种奇异绚烂的光彩。山峰的阴影泛着青紫的幽光,草地和岩石交相辉映着绿色和褐色,突兀的岩石和嶙峋的峭壁无尽绵延,直至消失在远处,而远方的雪峰高耸入云。
山上随处可见巨大的豁口,太阳开始西沉,我们时不时地透过这些豁口看到远处的瀑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我们绕着山脚蜿蜒而行,一座山顶覆盖着积雪的高山突然横亘在我们眼前。
这时一位乘客碰了碰我的手臂。“看!圣山!”他虔诚地划起十字。
我们在无尽的长路之中继续前行,夕阳西斜,夜幕悄然降临。雪峰仍然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山体泛着细腻清冷的粉红色光芒。
一路上,我们随处可见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他们都穿着独特的服装,但我注意到他们当中正流行“大脖子病”。途经的道路两旁矗立着许多十字架,当我们经过的时候,同行的所有人都立刻开始划起十字。沿途还可以随处见到跪在神龛前虔诚祈祷的农夫或农妇。甚至我们从他们身边驶过时,他们都不回头看上一眼。看来他们已经全身心投入,对外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
我还看到很多新鲜的东西:比如砌在树上的干草垛,还有美丽的白桦树林,在嫩绿色树叶的映衬下,白色的树干闪烁着银子般的光芒。
我们还时不时地碰到一辆大篷马车,这是普通农民使用的四轮马车,长长的蛇形车骨很适合这里崎岖不平的路面。马车上坐着一大群准备回家的农民。捷克人穿白色的羊皮衣,斯洛伐克人穿彩色的羊皮衣。斯洛伐克人还随身带着长矛——长长的矛杆经过精心打磨,一端镶着斧头。
嗜血幽灵 第一章(4)
夜幕已然降临,天气变得很冷。灌木丛、橡树、山毛榉树和松树的阴影逐渐模糊成漆黑的一团。当我们通过关口向上攀行的时候,即使是穿行在山梁之间的幽谷,那些杉木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和白雪相互映衬。
有时候马车要穿过一片松树林,凝重的黑暗从头顶直压下来,落在枝叶的间隙,形成一团团灰蒙蒙暗影,营造出一种阴沉诡异的气氛。这种气氛又让我回想起我在傍晚时分有过的那种恐怖感。当时,在奇特的落日烘托下,喀尔巴阡山脉上空的云层像幽灵般不停在山谷间来回缭绕。
有时候,山势变得十分陡峭,尽管车夫想加快行驶,但马还是跑不快。我本打算下车跟着马车自己走,就像在老家那样,但是车夫不答应。
“不,不,”他说,“你不能在这里步行,这儿的狗太凶猛了。”然后他又补充说:“在睡觉之前还有得你受的!”
他是用一种很明显的玩笑口吻对我说的,说完他还朝大伙看看,好像是要从其他人脸上找到会意的笑容。一路上我们只停下来过一次,那是因为他要给马车点灯。
天色暗下来以后,乘客们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他们一个个不断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车夫用粗大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打着马匹,并且狂暴地吆喝、驱赶它们,让它们竭尽全力地飞奔。
透过夜幕,我感觉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仿佛在山林中突然看到一条裂缝一样。乘客们好像变得更激动了,马车疯狂地摇晃,就像暴风雨中在大海上飘摇的一叶孤舟。我不得不紧紧地抓住扶手。路面越来越平稳,我们感觉像在飞一样,两旁的山丘快速地朝我们扑面而来。
我们正在进入博尔戈关。
一些乘客开始轮流送给我礼物。我感觉得到他们的诚意,令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些礼物都是古怪各异的玩意儿,每个人给我礼物的时候都表达了他们纯良的善意、温暖的问候和祝福。但他们面露惧色地对我做了我曾在比斯特里斯的旅店外看到的那种手势,就是用来抵御邪恶“魔眼”的十字架形手势。
马车继续飞奔,车夫向前倾着身子,车里每一边的乘客都伸长脖子透过车沿儿向着黑暗深处窥望。很显然他们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不过,不管我如何向这些人打听,就是没人肯给我一个哪怕是最简单的解释。
这种兴奋骚动的状态持续了片刻,最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面朝东面的关口。我们头顶上乌云翻滚,空中响着沉闷的雷声,看上去重重山峦好像把天空分成了两半,而现在我们正在进入雷声轰鸣的那一半。
我探出身张望有没有接我去见伯爵的马车,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看到黑暗之中的一线灯光,但眼前始终是一片黑暗。惟一的一点光线就是来自我们马车的那盏灯。透过摇曳的灯光,我可以看到飞驰的马匹呼出的白雾。
我们现在可以看清楚我们前方的沙石路,但上面并没有其他马车走过的痕迹。乘客们缩回头来,脸上浮出一丝喜悦,仿佛在嘲笑我的失望之情。
我开始考虑该怎么办,这时车夫看了看表,用一种含混不清的语调很快地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声音又轻又低,我几乎听不清楚。我猜想他是在说:“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随后,他转向我,他的德语比我还糟糕,“马车没有来,并没有人等您,那么您就继续赶往布科维纳吧。明天或者后天再回来好了,最好是后天。”
就在他讲话的时候,马开始嘶鸣,喘着粗气,好像十分狂躁不安,车夫不得不抓紧缰绳。这时候,乘客们突然齐声惊呼起来,随即开始划起十字。一辆四匹马拉的遮篷马车正从后面向我们驶来,接着超过我们,在我们的马车边停下。透过车灯的余光,我可以看到那些马都是煤黑色的良种马。
赶马的是个高个子男人,蓄着长长的棕色胡须,头戴一顶大黑帽,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脸。只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了他那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泛着红光。
他对车夫说:“今晚你早到了,我的朋友。”
车夫结结巴巴地回答道:“那位英国先生很着急。”
陌生人接着说:“我想,是因为你希望他继续赶往布科维纳吧。你唬不了我,朋友,我知道得太多了,加上我的马也跑得快。”他边说边笑。灯光下,他嘴唇的线条十分刚硬,嘴唇很红,牙齿很尖,好似象牙般洁白。
这时,车里有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低声嘀咕了一句话,这句话来自布尔格尔写的“勒诺”中的一句诗:“死神飞驰如电。”
很显然,陌生人听到了这句话。他抬起头诡异地笑了笑。那个乘客慌忙侧过脸,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开始在胸前划起十字。
嗜血幽灵 第一章(5)
“把那位先生的行李递给我!”陌生人说道。
我的包很快就被递到他的马车上。我从车上下来,他的马车就停在我们旁边,他扶了我一把。他抓住我胳膊的手就像钳子一样,他的力气一定大得惊人。然后他一言不发,一甩缰绳,马跑了起来,我们朝关口后面漆黑的路上继续前行。
我回头张望,看见后面那辆马车的马匹在车灯下吐着白气,而车上那些旅客还在不停地划着十字。这时,他们的车夫扬起鞭子,吆喝了一声,朝着布科维纳方向驶去了。当他们的影子被黑暗吞没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凉意向我袭来,随即是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这时候,一件斗篷搭到我的肩上,我的膝盖上也盖上了毛毯,赶车人用一口流利的德语对我说:“晚上很冷,先生,我的主人伯爵先生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座位下有一小瓶梅子白兰地,如果您需要的话,请随便。”
我没有拿出来喝,不过想想有酒放在那里,还是觉得舒坦一些。其实我感到有一种奇怪的、而且不止是一点点的恐惧。我想我要是还有别的什么选择的话,我是决不会选择在黑夜中进行这趟前途未卜的旅程的。
马车一直拼命地向前奔跑,然后我们转了一个角度很大的弯,朝另一条笔直的路驶去。我感觉我们似乎在原地兜圈子。于是我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