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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梅次故事-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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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明这番话倒也掏心掏肺,却也有些奉迎的意思。朱怀镜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要感谢你啊。”
  “目前最棘手的是吴飞案。我就弄不明白,一个民营企业家,按过去讲法,不过就是个体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上面有人不断打电话给我,要我快办快结,不要过多纠缠细枝末节。这中间就有问题了。也许,我不该在吴飞问题上大认真吧。”缪明的手终于停在下腹处了,头偏向一边,望着窗外。
  缪明到底流露出了不满情绪,朱怀镜听了,心里明白八九分了。他立即想到了谁。如果真如他所猜测的,他也难办了。望着略显沮丧的缪明,朱怀镜觉得他到底还算个正派人。不过有点儿迂。但他不能当面说“缪明同志你是个正派人啊”。正派本是做人的最低底线,现在却成了对人的最高评价了。岂不荒唐?
  不久就流传开了所谓梅次新十大怪的顺口溜。梅次同很多地方一样,自古就流传着什么十大怪,朱怀镜刚来时听说过,却记不全了。而这新十大怪,因为同他自己有关系,便记下来了。
  去的一个是傻蛋。
  上的一个样样慢。
  走路还比坐车快。
  自己东西自已买。
  农民伯伯不出汗。
  工人叔叔不吃饭。
  干部用钱别人赚。
  贪污分子穿得烂。
  警察要比小偷坏。
  腐败头子反腐败。
  头一句说的是缪明。大概缪明的傻,在梅次是妇幼皆知了。看来缪明自鸣得意的道德文章,在梅次是行不通的。第二句就是说他朱怀镜了。他说话慢条斯理,走路踱着方步,就连笑也是让嘴角慢慢咧开。有人说他作报告的语气,很适合致悼词。他便安慰自己:也许因为梅次亟待解决的问题太多,干部群众盼着他快刀斩乱麻吧。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恶意。第三句讲的是梅次城市和交通管理混乱,坐车不如走路。第四句就是讲曙光大市场了。因为没有什么生意,便讽刺商家之间只好你买我的,我买你的,就等于自己买自己的东西了。第五句讲的是农民土地撂荒。种地划不来,不种了,哪用得着出汗?第六句讲的是工人下岗,只好饿肚子了。第七句不用多说,人人明白。第八句讲的是前不久自杀死了的郑维明,平时不修边幅,简直还有些邋遢,不料是个巨贪。第九句也不言自明,反正百姓对警察没什么好话说。第十句讲的就是陆天一了。梅次人都说他是个大贪官,却调到市纪委去了,专门负责反腐败。新十大怪,打头和押后的都是原党政一把手,就怪上加怪了。
  第三十八章
  邵运宏好几次走到朱怀镜办公室门口,见他正忙,就回去了。看样子邵运宏是想同他聊聊天。这次地委班子调整,虽说传得很久了,消息却是真真假假。一夜之间换了,下面的头头脑脑都觉得突然,有些手忙脚乱。
  这天朱怀镜想去黑天鹅休息,就叫上了邵运宏。邵运宏给缪明磨了两年多笔尖子,没有一篇文章过关,真苦了他。在车上,朱怀镜玩笑道:“运宏,还得辛苦你替我写两年文章。今天我请你吃饭,就是这个意思。”
  邵运宏大为感动,忙说:“哪敢啊,哪敢啊。说实话朱书记,我好几次想找你汇报,就是想请你把我岗位换一下。这些年写字写得我太苦了。今天有你朱书记这句话,我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朱怀镜笑道。“文字工作辛苦,我深有体会。我也是干这行出身的。运宏,我信任你,支持你,你就安安心心干吧。”
  说着就到了黑天鹅,刘浩在大厅里迎候着。刘浩同邵运宏头次见面,免不了客气几句。朱怀镜说:“刘浩,你安排一下,我今天专门请运宏吃饭。我得靠他帮忙啊,不然开起大会来,我只好在主席台上演哑剧了。”
  邵运宏像是吓了一跳,忙摇手道:“朱书记呀,谁不知道你是出口成章,落笔成文?领导都是你这个水平,我们就要失业了。”
  朱怀镜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我的文字水平比缪明同志还高?”
  这话就难住邵运宏了,叫他不知怎么回答。既不能说他的文章比缪明差,又不能说他的文章比缪明强。若说他的文章比缪明强,岂不更是一个废字符号就毙了秘书班子的文章?邵运宏脸憋得通红,嘴巴张着,只听得啊罗啊罗响,舌头就像打了结。朱怀镜笑笑,说:“运宏,我跟你说呀,对待文章,也同对待人一样,要看得开。文章固然很重要,但眼里只有文章,肯定是不行的。你放心,给我起草讲话稿,我只是原则把关,其他的你说了算。”
  邵运宏双手打拱,道:“还是请朱书记要求严格些,怎么能是我说了算呢?”
  舒天插话说:“朱书记这是充分信任我们,鼓励我们。我第一次替朱书记弄那篇文章,我自己知道并不怎么样,朱书记就很欣赏。我们下面这些人图个什么呢?不就图领导看得起吗?如果头一次替朱书记写文章,就被他骂得一文不值,只怕这辈子都找不到磨笔尖子的状态了。”
  朱怀镜笑道:“小舒,你这就是只经得起表扬,经不得批评了。”
  舒天忙说:“不是不是。朱书记说到批评,我随便汇报个看法。有些领导以为批评就是骂人。其实不是。加上毛主席说过,要正确对待批评和自我批评,有些领导动不动就拿人训一顿。话扯远了。我说呀,朱书记对待官样文章的态度,就是大家气象。”
  朱怀镜笑道:“舒天不作批评和自我批评,只学着表扬人。你看,把我表扬得好舒服。”
  莱上来了,朱怀镜说:“刘浩,今天破例,我们喝点白酒。”
  邵运宏说:“我不会喝白酒。”
  朱怀镜说:“写文章的,哪有不会喝酒的?李白斗酒诗百篇,苏拭把酒问青天哩。”
  邵运宏笑道:“朱书记这是故意激我。都说写文章的都能喝酒,其实是误解。李白擅饮,有史可鉴。可苏东坡并不会喝酒,只是在诗文中间豪放豪放。”
  刘浩说话了,“邵主任你别引经据典了。难得朱书记破一回戒,你丢了小命也得奉陪。你的面子可够大的了,上面来了领导,朱书记都只坚持喝红酒哩。”
  邵运宏把衣袖一招,身子往上一直,说:“好!今天就把命陪上了。”
  朱怀镜摇头一笑,说:“我们把命还是留着吧,党和人民需要我们哩。酒嘛,能喝多少喝多少。”
  斟上酒,邵运宏刚想举杯,被朱怀镜止住了。说:“运宏,你别先说话,今天是我请你。意思刚才说了,就是想请你再辛苦两年。来,这杯酒先干了吧。”
  邵运宏本来还想客气几句,可是见朱怀镜已干了杯,忙仰了脖子喝了酒。舒天和刘浩也说借花献佛,各自敬了邵运宏。杨冲要开车,不能喝酒的,也以茶代酒,敬了邵运宏。邵运宏果然不胜酒力,脸通红的了。朱怀镜又举起酒杯,说:“其他几位敬的酒,你喝不喝,我不管,我至少要同你喝三杯。”
  邵运宏抬起手腕亮了亮,说:“朱书记你看,我手膀子都成煮熟的虾米了。我真的不能喝酒。”
  朱怀镜笑道:“我积四十多年人生之经验,发现喝酒脸红的人,多半酒量特别大。因为红脸就是酒散发得快。怕就怕不红脸,像我越喝脸越白,醉死了人家还会说我装蒜。”
  邵运宏还想理论,朱怀镜已举杯碰过来了。他只得憨憨一笑,干了杯。朱怀镜见他咽酒时苦着脸,就说:“我们放慢节奏,吃菜吧。”
  邵运宏重重地喘了口气,说:“朱书记太人性了。”
  朱怀镜将筷子一放,大笑不止,说:“运宏啊,我就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了。我起码还是个大活人嘛,怎能没了人性呢?”
  邵运宏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有些人,官位置上去了,很多做人应有的东西就麻木了。我想这只怕同中国官场传统有关。你看西方国家的官员,他们总想尽量表现得像个普通人。而我们呢?做了官,就千方百计想做得同普通人不一样。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下面的官员呢,很多就趾高气扬,忘乎所以,甚至视百姓如草芥。往上发展到极端,就会神化领袖,就会搞个人崇拜。朱书记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怀镜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知道邵运宏真的喝醉了。邵运宏并不明白自己说话出格了,又说:“朱书记,跟你汇报啊。这两年,是我最辛苦、最卖力的两年,恰恰是我最苦闷、最失望的两年。慢慢的我也就懒心了,消极了。上次随你去枣林村,陈家饲堂戏台的那副对联,我过后一个人专门跑去看了看,写得真好。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做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说实话,我没信心了,就完全是个听戏的心态了。事情我应付着做,做好做坏一个样,就由它去了。梅次的事情,吹到耳朵里来的就听听,不然就漠不关心。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人,我就想着上台终有下台时。我自己呢?别人看做也是个官,我是不把它当回事。”
  见他越说越听不下去了,舒天便叫道:“邵主任,你吃菜,来来,我给你盛碗汤,这汤很好的。”
  “舒天,我知道你以为我醉了。我没醉。酒醉心里明哩。朱书记,我平时喜欢想些问题,而我想的那些问题都不是我该想的。比方说,对待一些消极现象,我认为上面就存在着估计过低或者说估计滞后的问题。比方腐败,最初只是很谨慎地叫做不正之风。直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才开始使用腐败这个词。又比方黑社会,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叫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其实有些地方黑社会早就存在,而且非常猖撅,已经危及到社会政治生活。可是直到最近,才公开承认黑社会这个事实。这多少有些讳疾忌医。倘若早些注意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采取断然措施,只怕情况会好些。”邵运宏说话时嘿嘿地笑,又有些东扯葫芦西扯叶的味道。他真的醉了。
  “也许是这样吧。”朱怀镜说。本说还要同邵运宏喝三杯的,见他这个状态,就不再提敬酒了。邵运宏的思路完全紊乱了,说话天上一句,地上一句。舒天生怕朱怀镜听着不高兴,老想拿话岔开。朱怀镜却说:“运宏很有些想法嘛。”意思是夸邵运宏有思想。舒天见朱怀镜不怎么怪罪,就由他去了。
  邵运宏叹了口气,话题又到文章上面来了,“我找不到状态了,心理就逆反。我就想,现在各级官员们一年到头长篇大论,无非是说了两种话。一类是论证公理,一类是论证歪理。当然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人帮着弄的。”
  朱怀镜问:“什么公理、歪理?这话怎么讲?”
  邵运宏说:“公理是人尽皆知的,不需要再做论证。比方三角形内角之和等于一百八十度。可很多官员一天到晚发表的重要讲话,就好比在说,同志们,三角形内角之和等于一百八十度啊同志们,它不等于一百九十度,也不等于一百七十度,更不等于三百六十度,而是不多不少的一百八十度。这是非常重要的,深刻理解和运用这条定理,意义非常重大。”
  朱怀镜听着便笑了。他仔细想想,确实有这种情况,或者说这种情况比较普遍。很多道理,比如科学技术如何重要啦,环境保护如何重要啦,发展新经济如何重要啦,尽人皆知,不需讲多少道理。可是上上下下领导都要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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