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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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传来了一阵惊动了大家的低语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这时候,刚才讲的那座棚屋的门打开了,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慢慢地朝会场走来。这三个人的年纪都很大,他们的岁数甚至已经超过在场的最老的人;尤其是走在中间的一个,他由两旁的人搀扶着,已经到了人类很少可望达到的高龄。他那曾经是像雪松一样颀长挺直的身躯,现在已经在超过期颐之年的重压下弯曲了。在他的动作里,已经看不到印第安人那种灵活轻快的步伐,而是艰难地一寸一寸在向前移动。一张满是皱纹的黝黑的脸,和技拂在肩上的雪白的鬈发,形成了强烈而奇异的对比,他的头发如此浓密,看起来像是有几十年没有修剪了。
凭他的高龄,他和人们的血缘关系,以及他对人们的影响,这位老人完全可以担当起旅长的称呼。他的服装华美庄严,但又严格遵守这个部落的简朴风尚。他的披肩是用最好的兽皮做的,表面的毛已经全部去掉,以便画上那些代表他早年战绩的花纹。他的胸前挂满各种勋章,不少是银质的,其中有一两枚甚至是金质的,这都是他漫长的一生中,从白人君王那里得到的奖赏。他手臂上还戴着金手镯,脚脖子上也戴着金脚镯。他头发全都留着,没有剃去,这表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战了。他头上戴的是顶镀金的王冠模样的东西,上面镶挂着一些更小巧、更耀眼的饰物,顶上插着三根染成黑色的油光乌亮的鸵鸟羽毛,和他那雪白的头发形成了动人的鲜明对照。他的战斧几乎嵌满了银子,猎刀的手柄闪闪发光,简直像一支纯金的号角。
这位可敬的老人突然出现引起的激动高兴的嗡嗡声,稍微平息下来,“塔曼侬”①这个名字便在众人口中低声传开了。麦格瓦对这位贤明、正直的特拉华人闻名已久。在流传很广的传闻中,此人甚至被认为具有和大神秘密交往的罕见能力;后来,他的名字传到了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白人侵略者耳中,不过已经多少有些走样,而成为这个广袤的帝国想象中的一位守护神②了。于是,休伦酋长急忙从人群中跨出几步,站到离他较近的地方,以便能仔细看一看他的面貌,因为此人的决断,对他未来的命运很可能会有很大的影响。
①特拉华族族长。
②美国人有时称自己的守护神为“塔曼纳”,即为此处所说这位著名酋长名字的讹传。有许多口头传说讲到塔曼侬的品格和非凡的能力。
老人的眼睛是闭着的,仿佛他对人类自私的热情已经看得太多而感到厌倦了。他的大多数族人虽然都有文身的习俗,而他则几乎全身都刺满了复杂而又美妙的花纹,因而他的肤色与周围大多数人不同,而是更加黝黑,更加多彩。他毫不在意地,从默默地注视着他的麦格瓦身旁走过,扶着他那两位可敬的同伴的肩膀,来到了聚集着人群的高地上,带着一种君主的尊严和父亲的感情,在自己的族人中央坐了下来。
对这样一位几乎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物的突然到来,人们的敬爱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经过相当时间表示礼仪的肃静后,几个主要的酋长便起身来到老族长的跟前,虔诚地捧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头顶,像是求他赐福。比较年轻的酋长则只要能用手摸一下他的披袍,甚至只要能靠近一点,呼吸到一点这位年高德劭、正直勇敢的人物周围的空气,也就心满意足了。但就连这样的荣誉,也只有年轻战士中最出色的几个人才有资格享受;绝大部分群众,只要能向这位最敬爱的长者看上一眼,就认为够幸福的了。这些表示敬爱的礼仪完毕后,酋长们重又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整个营地里便又一片肃静。
过了一会,陪同塔曼侬一起来的两位老人中,有一位向几个年轻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这几个年轻人便起来离开人群,走进那座棚屋,也就是今天早晨以来那个引起人们深切关注的地方。几分钟后,他们押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了,正是因为这几个人才为这次审判做了这一切隆重的准备。人群让出一条通道,等他们进去以后,大家又重新围了起来,用人体连成一条密实的长带,围起了一个大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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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shu
与会的人已经坐定,于是阿基里斯
站起来向着人中之王这样说道。
——蒲柏译《伊利昂纪》①
①《伊利昂纪》第一卷。
科拉站在这几个俘虏的最前面,她用自己的手臂挽住艾丽斯的手臂,充满姐妹柔情。这位心地高尚的姑娘,虽然面对着周围这班凶险可怕的印第安人,但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担忧,眼睛一直注视着全身颤抖的艾丽斯那惨白、焦虑的面容。紧靠她们身边站着海沃德,在这样前途莫测的紧急关头,他同时关心着她们两人,自己也很难弄清他到底更爱哪一个了。鹰眼站在稍后一点,尽管他们眼前的处境相似,但他并没有忘记对同伴们较高的地位表示尊敬。他们中没有恩卡斯。
等大家全都安静下来,又照例经过一阵令人难忘的久久的寂静之后,坐在旅长旁边两位老年酋长中的一位站了起来,用明白易懂的英语大声问道:
“俘虏里面哪一个叫长枪?”
海沃德和侦察员两人都没答话。但是前者朝四周那黑压压的肃静的人群扫了一眼,当他看到麦格瓦那张凶恶的脸时,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立刻想到,他们现在所以受到公开审问,一定是这个诡计多端的休伦人暗地里搞的鬼,因此决心要尽一切可能来阻止他实行这一阴险计划。海沃德已经亲眼目睹过一个印第安人草草受到惩罚的例子,因而现在他担心这一次自己的同伴会被选做另一个对象。在这紧急关头,海沃德已经无暇多假思索,立刻决定挺身而出,掩护那位可贵的朋友,即使自己因此遭到任何危险,也在所不惜。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酋长又以更为响亮、清楚的声音,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给我们拿枪来,”年轻白人傲慢地答道,“把我们安排到那边林子里去。我们的行动会为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这就是我们闻名已久的那个战士!”酋长说着,很有兴趣地打量着海沃德。大凡一个人第一次见到一个不管是由于真正功绩或者偶然事故,由于善行美德或者犯罪行径而出名的人时,似乎总是这样来打量的。“是什么把这个白人引到特拉华人营地来的呢?”
“我的需要。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食物、住所和朋友。”
“这不可能。林子里有的是野味;一个战士,只要头顶晴空无云,也用不着别的藏身所;而且,特拉华人是英国佬的敌人,不是朋友。得了!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哩!”
正当海沃德有点不知所措,一时回答不上而缄默不语时,一直在旁注意听着刚才这一切的侦察员,这时突然挺身而出。
“刚才问到长枪时,我没有出来承认,决不是由于我害羞或者害怕。”他说,“因为这两样都不是一个诚实人的天赋。我决不承认明果人有权给一个他的天才深受朋友重视的人乱取绰号。尤其是他们取的这个绰号根本不对,因为鹿见愁是枝带槽线的单管枪,并不是骑枪。而我原来家里的名字叫纳撒尼尔,住在自己河边的特拉华人恭维我叫我鹰眼,只有易洛魁人自作主张把我叫做长枪,一点也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同意。”
原来一直都认真地在打量着海沃德的人,这时又立刻把目光转到了新承认拥有这一高贵称号,像钢浇铁铸般挺立着的人身上。在他们看来,同时有两个人出来自动承认这个光荣称号,本来就毫不奇怪。在印第安人中,冒名顶替的骗子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特拉华人处事严肃公正,他们认为把这件事弄得清楚无误,十分重要。于是,几位年老的酋长又暗暗地商议了一下,接着,看来他们决定为这件事再来问问他们的客人。
“我的兄弟说有条毒蛇游进了我的营地。”酋长问麦格瓦说,“是哪一个?”
休伦人指了指侦察员。
“难道聪明的特拉华人竟会相信一只狼的嚎叫?”海沃德大声说,他现在对这个旧敌的恶毒企图看得更清楚了:“狗是从来不说假话的,可是什么时候听说过狼说真话?”
麦格瓦的眼睛中闪着凶焰,但他立即意识到必须保持镇静,因而又露出鄙夷的样子,默默地转过脸去;他心里很有把握:凭着印第安人的聪明机智,这件事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他的想法没有错。经过了短时间的商议后,那位小心谨慎的特拉华人又转向麦格瓦,用非常温和的语气把酋长们的决定告诉了他。
“我的兄弟被人说成是个说谎的人,”他说,“他的朋友们为这感到很生气。他们要证明他是个说真话的人。把枪给我的俘虏,让他们自己来弄清究竟哪一个是长枪。”
麦格瓦心里明白,这是对他表示不信任,但他还是装出把这看成是对自己的恭维,点头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侦察员这个射技超群的神枪手,一定能证实他说的话是真的。两枝枪很快就交到了两个友好的对手手中。根据命令,他们要越过席地而坐的群众头顶,射击一只偶然放在一棵树桩上的土罐,树桩离他们站着的地方约有五十来码。
海沃德对这种要他和侦察员比赛的主意,心中暗自好笑,但他还是决定在弄清麦格瓦的真正意图前,决不暴露自己的真相。他小心翼翼地举枪朝目标瞄了三次,然后开了一枪。子弹打中了树桩,离瓦罐只有几英寸。人们一齐满意地喊了起来,都认为这是他枪法高明的证明。就连鹰眼也频频点头,仿佛在说,海沃德打得比他原来想的要好。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要和这个神枪手一比高低的表示,而是倚着枪杆站立一分多钟,像是完全陷入了沉思,直到刚才递枪给他的年轻印第安人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才从这种恍惚的神情中惊醒过来。那人用十分蹩脚的英语问道:
“这个白脸孔能打败它吗?”
“能,休伦人!”侦察员大声回答,用右手举起那枝短短的来复枪,朝麦格瓦挥动着,这枝枪在他的手里,看上去轻得简直像一根芦苇。“是的,休伦人,我现在就可以打死你,世上没什么力量能挡住我!要是我决定把这颗子弹送进你的心脏,眼下我要比飞鹰抓鸽子还有把握!我干吗不这么做呢?干吗?因为我这白人天性不让这么做!而且,要是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让柔弱无辜的人遭难。如果你也知道有上帝的话,那就得衷心感谢他——因为你有理由感谢他。”
侦察员满脸通红,眼睛中冒着怒火,威风凛凛地屹立着。这一切产生了一种神秘感,使所有的观众深深感到敬畏。特拉华人都紧张地屏息等待着。麦格瓦尽管对自己的敌人的克制能力放心不下,但他还是站在众人中间,镇静地一动不动,就像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