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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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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某种痛苦的、讨厌的东西,现在正存在着,而且以前也存在过。他疲
乏地倒在沙发上。老妇人送来茶炊,他沏了茶,但是没有动一动;把老
妇人打发走了,让她明天再来。他坐在沙发上,感到头昏脑胀。他觉得
不舒服而且无力。他似乎要睡过去,但又马上不安地站起身来,在屋里
踱步,以赶走睡魔。他有的时候感到自己正在陷入梦魇。但他最关心的
却不是生病;他又坐下来,不时向周围环顾一下,似乎在察看什么东西。
这样看了几次。后来他的眼光聚精会神地落在一点上。伊凡笑了一笑,
但是脸上却布满了怒气。他久久地坐在那里,两手紧紧地捧着脑袋,眼
睛仍旧溜着原先的那一点,朝着靠在对面墙上的沙发斜看着。显然好象
那儿有什么招他生气,有什么东西使他不安,折磨着他。
九 魔鬼。伊凡?费多
罗维奇的梦魇
我不是医生,但是我觉得已经到了必须对读者交代一下伊凡?费多
罗维奇的病的时候了。我在这里只想事先说明一点:他今天晚上恰巧处
于发作脑炎的前夜。他的身上早已种了病根,不过一直还在顽强抵抗着,
现在终于完全被疾病压倒了。我对于医学完全外行,只能冒昧地推测,
也许他借着非常的意志力,的确曾暂时挡住了病魔,并想完全战胜它。
他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但是在这时候,在一生中将要来临的这个性命交
关的时刻,正当必须亲自出头,勇敢而且坚定地说出自己的话,并且“在
自己面前证明自己无罪”的时候,他特别厌恶生病。但他还是到莫斯科
新来的医生那里去了一次,——这医生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为了想
实现她的一个幻想特地请来的,这在上面已经提到过。医生听了他的叙
述,并经过检查,断定他的脑子甚至好象有点失常,对于他怀着厌恶心
情承认出来的一些话一点也不惊讶。“在您的情况下,产生幻觉是完全
可能的,”医生肯定说,“虽然必须加以验证,? 。总而言之,必须开
始认真治疗,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要不然一定会有严重的后果。”但伊
凡?费多罗维奇从他那里走出来以后,没有按他的明智的劝告做,不肯
躺下来就医:“我还可以走路,暂时还有力气,如果倒下来,那就是另
一回事了,到那时再让人家爱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去吧。”他摆了摆手
就这么决定了。他现在坐着,几乎自己觉得自己正在陷入梦魇,象上边
已经说过的那样,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对墙沙发上面的什么东西。那里忽
然发现坐着一个人,谁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伊凡?费多罗维奇从斯
麦尔佳科夫那里回来进屋的时候,他还没有在屋里。那是一位老爷,或
者不如说是俄国的某一类绅士,年纪已经不轻,正如法国人所说的那样,
“qui frisait la cinquantaine”①,深色的,还显得又长又密的头发
里,以及修剪过的小尖胡子里都夹着不多的几缕银丝。他穿一件褐色上
衣,显然是上等裁缝做的,但是穿破了,大概是两年前做的,已经完全
不合时髦,这类衣裳在富裕的上流社会里已有两年没人穿了。衬衣和象
围巾似的长领带,全和一般漂亮的绅士一模一样,可是如果近看一下,
就可以看出衬衣是肮脏的,宽阔的围巾是十分破旧的。客人的那条带格
的裤子很合身,但也是颜色太浅,又似乎太瘦,现在已经没有人穿了,
就象那顶柔软的白绒帽一样,这位客人现在还戴着这么顶帽子未免太不
合时令了。一句话,那是在囊中羞涩情况下维持的体面外表。这绅士很
象属于在农奴制时代曾兴旺得意的那种游手好闲的地主。他显然见过世
面和上等社会,曾经有过广阔的交游,也许至今还保持着,但是在度过
了青年时代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后,再加上农奴制新近被废除,渐渐变得
贫穷,似乎变成了一位高等食客,经常出入于一些好心的老朋友家里,
人家之所以乐意接待他,是因为他性格随和,易于相处,也因为他总还
算是个体面人,甚至不管到谁那儿,总还可以占一席地,不过自然是只
能敬陪末座。这类性格随和的上流食客善于讲闲话,陪打牌,却决不喜
欢别人硬要托他们去办任何事情。他们通常是孤身一人,或是光棍,或
① 法语:年将半百。
是鳏夫,也许有子女,但总是在远地的某婶婶、姨母处抚养着,——对
于他们,这位绅士几乎从来不在上流社会里提起,仿佛是有点为这样的
亲戚害臊。他们逐渐地和子女们完全隔阂了,只是偶尔在过生日和圣诞
节的时候得到他们的贺信,有时甚至也回答一两封。这位不速之客的面
容不仅温厚而且随和,按照情况需要,随时准备作出种种亲切有礼的脸
色来。他身上没有表,但是戴着系在黑色绸带上的玳瑁边夹鼻眼镜。右
手的中指上赫然戴着一只厚重的金戒指,上面镶着块不太贵重的蛋白
石。伊凡?费多罗维奇不高兴地沉默着,不愿意开口说话。客人等候着,
坐在那里,正象一个食客,刚从楼上专门腾给他住的房间里走下来,和
主人作伴,但因为主人正心里有事,皱眉想着什么,所以只是安分守己
地沉默着,但是只要主人一开口,就随时准备作各种亲切的闲谈。忽然,
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一种关心的神气。
“喂,”他开始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说,“请别见怪,我只是想提
醒你一句:你到斯麦尔佳科夫那里去,是为了打听关于卡捷琳挪?伊凡
诺芙娜的事情,但是你却一点也没有打听出什么就回来了,一定是忘
了。? 。”
“啊,是的!”伊凡忽然脱口说,脸色变得焦虑而阴沉。“是的,
我忘记了。? 。但是现在反正一样了,一切到明天再说吧。”他自己嘟
囔着说。“至于你,”他生气地对客人说,“这是我自己马上会想起来
的,因为我正是为这事烦恼!你现在闯了进来,难道我就会相信你,说
这是你提醒的,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么?”
“那你就别相信好了。”绅士和气地笑笑说。“强制信仰算什么?
而且在信仰上是任何证据也不起作用的,特别是物质上的证据。多马所
以相信,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复活的基督,而是因为他原来就想这样相
信。例如那些迷信招魂术的人,? 。我很喜欢他们,? 。你想一想,他
们以为他们是起了维护信仰的作用,因为他们看见魔鬼从另一世界里向
他们露出了尖角。他们说:‘这可以说就是物质的证据,足以证明另一
世界是存在的。’既是另一世界,又是物质证据,唉,这些人的脑子啊!
再说即使证明了有鬼,也还不知道是否就证明着也有上帝?我真想加入
唯心主义者学会,在他们里面和他们作对,跟他们说:‘我是现实主义
者,却不是唯物主义者’,哈,哈!? 。”
“你听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从桌边站起来,“我现在好象
是在发梦呓,? 。自然是在发梦呓,? 。你尽管胡说好了,我都无所谓!
你不会再象上次那样引得我狂怒了。我只是有点惭愧。? 。我想在屋里
走一走。? 。我有时不象上次那样看得见你,甚至听不到你的声音,但
是永远猜得到你乱嚼的是什么,因为这是我,我自己在那里说话,而不
是你!我只是不知道,我上次是睡熟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见到你的?
我现在一用冷水浸湿手巾,敷在头上,你也许就要无影无踪了。”
伊凡?费多罗维奇走到角落里,拿起手巾,照他说的做了,于是头
上缠上了湿手巾,在屋里踱来踱去。
“我很高兴,你我彼此直接用‘你’来称呼了。”客人开口说。
“傻瓜,”伊凡笑着说,“我还会和你用‘您’来称呼么?我现在
很高兴,只不过太阳穴很痛,? 。后脑勺也痛,? 。但我请你别象上次
那样讲哲学。你要是不能走开,就该聊些快乐的事情。你可以瞎编一点
人家的闲话,你本来就是食客,可以谈一谈东家长西家短。唉,这梦魇
真烦人!但是我不怕你。我会战胜你,不至于被送进疯人院去的!”
“食客,C′est charmant①。是的,我就是这类人。在这世上我不
是食客又是谁呀?顺便说说,我听你讲话,觉得有点奇怪:说实话,你
仿佛渐渐地有点把我当作了什么真实的东西,而不象上次那样地坚持着
只把我当作你的幻想了。? 。”
“我从来也没把你当作真实的东西。”伊凡近乎狂怒地喊了起来。
“你是谎言,你是我的一种疾病,你是幻影。我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
你消除,明白我必须忍受你一个时期。你是我的幻觉。你是我的化身,
但只是我某一方面的? 。思想和情感的化身,而且是最卑劣最愚蠢的一
个方面。从这一点来讲,你甚至对我来说是很有意思的,只要我有工夫
和你混。? 。”
“等一等,等一等,让我来戳破你:刚才在路灯下边,你朝着阿辽
沙大喊:‘你是从他那里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他到我这里来呢?’的
时候,你是想起了我吧。这么说,有短短一会儿你是相信的,你相信我
是实在有的。”绅士温和地笑着说。
“是的,这是天性的弱点,? 。但是我不能相信你。我不知道我上
次睡着还是醒着。我也许当时仅仅在梦里见到你,并不是在清醒的时
候。? 。”
“你刚才为什么对他,对阿辽沙那样严厉?他是可爱的:我在佐西
玛长老的事情上,是对他有错处的。”
“你不许提阿辽沙!你居然敢这样说,你这奴才!”伊凡又笑了。
“你一边骂,一边笑,这是好兆头。其实,你今天对我比上次客气
多了,我明白为什么缘故:是因为那个重大的决定。? 。”
“不许你提那个决定!”伊凡蛮横地嚷着。
“我明白,我明白,C′est noble,C′est charmant①,你明天又
要去替哥哥辩护,牺牲自己,? 。C′est chevaleres…que②。? 。”
“住嘴,不然我要给你一下子!”
“从某一点说来,我会很高兴,因为那样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既
然给了我一下,那就是说你承认我是真实的,因为对于幻影根本就没法
给他一下子。好,说正经的吧,我是无所谓的,你要骂就骂,不过最好
能稍微客气一点,甚至同我也应该客气一点。要不然,傻瓜呀,奴才呀,
象什么话!”
“骂你就是骂我自己!”伊凡又笑了。“你就是我,就是我自己,
不过面孔不同罢了。你所说的话都是我心里想的,? 。你根本不可能对
我说出什么新鲜话来!”
“假如我的思想和你一样,这只会使我感到荣幸。”绅士严肃而有
礼貌地说。
“不过你净拾取我的坏思想,主要的是愚蠢的念头。你愚蠢而且庸
俗。你愚蠢极了。不,我简直受不了你!叫我怎么办呢?叫我怎么办呢?”
① 法语:妙极了。
① 法语:这很高尚,很好。
② 法语:这是骑士风度。
伊凡咬着牙说。
“我的好朋友,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做一个绅士,而且希望人家也这
样看待我。”客人开始说,做出一副纯粹食客式的、温和而预先留有退
路的自尊神气。“我穷,但是? 。我不说我很诚实,但是? 。社会上普
遍公认我是个堕落的天使,这已成为不言而喻的事了。说实话,我真想
不到,我什么时候曾经是个天使。即使曾经做过,也已经很久,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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