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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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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爷爷就把地唤醒。
  “醒醒吧,”爷爷小声说。“穿暖和点。起来。帮我做点儿事。”
  模模糊糊的晨曦刚刚透进窗来。屋子里的人都还横七竖八地睡着。
  “来,穿上毡靴,”莫蒙爷爷说。
  爷爷身上散发着新鲜的干草气味。就是说,他已经给马上过料了。孩子穿好毡靴,就跟爷爷一起来到院子里。雪落得很厚。但是风息了。只不过间或地刮起一阵轻风,将地上的雪粉旋了起来。
  “好冷啊!”孩子打起哆嗦。
  “不要紧。天好象转晴啦,”老人家嘴里咕哝着说。“真是怪事。一下子就变成那样。还算运气,幸好没有出事……”
  他们走进牲畜棚。这里面有莫蒙养的五只羊。老人家摸到挂在位子上的灯,点着了。
  羊在角落里张望着,咩咩地叫了起来。
  “你拿着,给我照着亮,”老人家一面对孩子说,一面将灯递给他。咱们来把黑羊宰了。那么多客人嘛。等他们起身,咱们的羊肉就烧好了。“
  孩子端着灯给爷爷照亮。风在墙缝里嘘嘘地叫,外面还又冷又昏暗。老人家先在门口撒了一捆干净的干草。将黑羊拉到这上面,在把羊放倒和捆羊腿之前,他沉思了一下,蹲了下来。
  “把灯放下。你也蹲下来,”他对孩子说。
  老人家将两只手掌放在胸前,嘟哝起来:“我们伟大的祖先,长角鹿妈妈啊!我拿黑羊给你上供来了。多亏你在危难时候搭救了咱们的孩子们。多亏你用雪白的奶水养活了我们的祖先,感谢你那善良的心肠、慈悲的眼睛。在翻山的时候,在河水暴涨的时候,在山路溜滑的时候,你都要保佑我们。
  我们活在人世上,你要永生永世保佑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啊。阿门!“
  他按照祈祷的仪式,展开双掌,从额头抚面而下,直到下巴。孩子也照着做了。然后爷爷把羊放倒在地,将羊腿捆好。他从刀鞘里拔出一把古老的亚洲式尖刀。
  孩子用灯给他照着。
  天气终于好转。太阳已经有两三次怯生生地从疾驰的云块间隙里露出脸来。四处都是昨夜暴风雪遗留的痕迹:大大小小的雪堆、纷乱的树棵子、被雪压得弯成弧形的小树、吹倒的老树。
  河那边的森林一声不响,静静的,有点儿郁郁不乐的样子。河面也好象低了下去,两岸堆起了雪,显得更陡了。河水响声小些了。
  太阳还是役有定下心来——一会儿露出脸来,一会儿又钻了进去。
  但是,孩子心里一点也不发愁,一点也不惊慌了。昨夜的惊惶不安已经过去,暴风雪已经过去,积雪并不碍他的事——雪地里还更好玩些呢。他到处跑来跑去,雪团从脚下纷纷飞起。使他感到高兴的是,屋子里一屋的人,小伙子们都睡好了,在高声地说笑,在狠吞虎咽地吃着为他们烧好的羊肉。
  这时候,太阳也渐渐定下心来。越来越明净了,每次露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些了。
  乌云慢慢消散。甚至都暖和起来了。下得过早的雪开始迅速地融化,特别是在大路和小道上。
  不错,当司机和装车的小伙子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孩子心里是着急了。大家一齐来到院子里,跟护林所的主人们道别,感谢主人盛情相待。莫蒙爷爷和谢大赫玛特骑着马去送他们。爷爷马上还驮了一捆柴,谢大赫玛特就带着一只大铅桶,准备烧热水浇开冻住的马达。
  大家都离了院子。
  “爷爷,我也去,带我去吧,”孩子向爷爷跑去。
  “你没看到吗,我带着柴,谢大赫玛特带着桶。没人能带你。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走雪地,你走不动。“
  孩子不高兴了。气嘟嘟的。于是库鲁别克便来带他。
  “踉我们一起走吧,”他一面说,一面拉住孩子的手。“回来你就可以跟爷爷一块儿骑马了。”
  他们走向三岔路口——就是从阿尔查割草场下来的那条路的路口。地上的雪还是很厚。要跟上这些强壮的小伙子,不是那么简单的。孩子渐渐走不动了。
  “来吧,让我来背你走,”库鲁别克说。他十分熟练地抓住他的胳膊,又十分熟练地将他甩到自己的背上。动作那样熟练,就好象天天背他似的。
  “库鲁别克,你背小孩子倒是有两下子,”跟他走在一起的一个司机说。
  “我背弟弟妹妹已经背了一辈子了,”库鲁别克自己吹嘘说。“我是老大,我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妈妈在地里干活儿,爸爸也不在家。现在我的妹妹们都有孩子了。
  我从部队回来时是单身汉,一时还没有出来工作。我的大妹妹就说:“到我们家来吧,就住在我家,你带孩子挺有本事的。‘我对她说:”算了吧,我才不去呢!我现在要抱抱自己的孩子了。’……“
  他们就这样一面闲扯,一面走着。孩子趴在库鲁别克结实的背上,觉得非常舒服,非常安稳。
  “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他幻想起来。“那我就谁也不怕了。奥罗兹库尔要是胆敢再骂爷爷或者碰一碰谁,只要库鲁别克多少用点劲儿瞪他一眼,他马上就老实了。”
  昨天夜里扔下的汽车,就在岔路口往上大约两公里的地方。车上堆满了雪,很象冬天田野里的草垛。看那样子,谁也休想挪动它们。
  但是,瞧,火堆生起来了。水烧热了。小伙子们摇起了摇把,马达活了,打起了喷嚏,转动起来。接下去,事情就好办了。底下每一辆汽车都是用缆绳拖着发动的。每一辆已经发动起来、已经烧热了的汽车,都依次地拖动它后面的一辆。
  所有的车子都发动起来之后,他们就用两辆汽车来拖昨夜翻进沟里的那一辆。所有在场的人都帮着把车子往路上推。孩子也凑在边上,也在帮着推。他一直在担心有人会说:“你干什么在这里碍手绊脚的?去吧,走远点儿!”可是没有人说这话,没有人撵他。也许是因为库鲁别克答应让他帮忙的。库鲁别克在这里可是最了不起的,大家都很尊重他。
  司机们再一次道别。汽车开动了。起先很慢,后来就快起来。汽车排成长长的一队,在覆盖着积雪的群山之间迤逦前进着。长角鹿妈妈的孩子们的孩子走了。他们都不知道,在孩子的想象中,隐身的长角鹿妈妈正在前面为他们开路。它跨着又大又快的步子在车队前面飞奔着。在艰险的道路上,它一直保佑着他们,为他们驱除危难和灾祸。吉尔吉斯人在多少世纪的游牧生活中受尽了山崩、雪崩、雪暴、大雾和其他灾祸之害,现在有长角鹿妈妈保佑,他们就可以躲过这些灾祸了。莫蒙爷爷黎明前用黑羊给长角鹿妈妈上供时,向它祈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们走了。孩子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心跟去了。他跟库鲁别克一块儿坐在驾驶室里。
  他说:“库鲁别克叔叔,长角鹿妈妈在咱们前面的路上跑着哩。”“可是真的?”“真的。一点不假。瞧,那就是!”
  “喂,你在想些什么?站在那里干什么?”莫蒙爷爷使他清醒过来。“上来,该回家了。”他在马上弯下身子,把外孙抱上了马。“你给吧?”老人家说着,用皮袄的大襟将外孙捂紧些。
  那时候,孩子还没有上学。
  可是现在,他有时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不安地想:“我明天怎样去上学呢?我病了啊,身上好难受……”后来他又迷迷糊糊的了。他仿佛觉得,他正往本子上抄写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宇。“AT。ata。Taka。”①他将这些一年级学生学的字拼命往本子上抄,抄满一页又一页。“AT。Ata。Taka。AT。ATa。Taka。”他精疲力竭,眼睛发花,身上发热,热得要命,他揭开被子。当他什么也不盖,让身子冻着的时候,他又做了各种各样的梦。一会儿他变成鱼在冰冷的河里游,朝白轮船游去,可是怎么也游不到。一会儿遇上暴风雪。雪雾弥漫,冷风狂啸,装满了干草的汽车的轮子在陡峭的上山路上打着空转。汽车象人一样在呜呜大哭,可是轮子老是在原地空转。轮子因为拼命地转动,烧得通红。轮子烧了起来,轮子上的火向上直冒。长角鹿妈妈用角顶住车身,将装满干草的汽车朝山上推去。孩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帮它往上推。他浑身热汗淋淋。忽然装草的车子又变成一只小孩子摇篮。长角鹿妈妈对孩子说:“咱们跑快点儿,快把摇篮给别盖伊姨妈和奥罗兹库尔姨父送去。”他们就跑了起来。孩子跟不上它。但是,在前面黑暗处,摇篮上的银铃还一股劲儿地叮当叮当地响着。孩子就跟着铃声朝前跑。
  这时,台阶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他醒了过来。莫蒙爷爷和奶奶回来了,他们好象多少平静了一些。想必因为外人来到护林所,奥罗兹库尔和别盖伊姨妈没有再那样闹了。也许是奥罗兹库尔发酒疯发累了,终于睡着了。外面既没有叫声,也没有骂声。
  将近午夜时,月亮升到群山上空。它象一个昏黄的盘子,挂在一座最高的雪峰上头。
  长年冰封的高山在黑暗中矗立着。它那起伏不平的山脊熠熠地闪着银光。周围那些山、那一处处的悬崖峭壁,那黑沉沉的一动不动的森林,全都鸦雀无声地呆立①吉尔吉斯文。马,父亲,马掌。着,只有在最低处,河水冲击着石块,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晃晃不定的月光象一股流水,斜斜地泻进窗来。月光照得孩子睡不着觉。他眯起眼睛,翻过来,又翻过去。想请奶奶把窗帘拉上。但没有做声,因为奶奶正在生爷爷的气。
  “老糊涂,”奶奶一面脱衣睡觉,一面小声说。“你要是不懂得怎样处人,那你至少不要吭声。多听听别人的。你是在他的掌心里。你的工资是靠他拿的,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儿,可是每个月都有得拿。要是没有了工资,你又算什么呢?那么大年纪了,一点脑筋都没有……”
  老人家没有搭腔。奶奶也不响了。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出人意外地大声说:“要是一个人没有工资拿,那就不算人了。那就什么也不是。”
  老人家还是一声不响。
  孩子睡不着。头疼,脑子里也很乱。想到学校,心里就发急。他还从来没有缺过一天课呢。他现在不能想象,要是明天不能到杰列赛去上学,那会怎么样。孩子还想到,要是奥罗兹库尔辞掉了爷爷的工作,奶奶就会叫爷爷没法过日子。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人世间会这样呢?为什么有的人歹毒,有的人善良?为什么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为什么有的人大家都怕,有的人谁也不怕?为什么有的人有孩子,有的人没有孩子?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不发给别人工资?大概,最了不起的人就是那些拿工资最多的人。爷爷就因为拿得少,所以大家都欺侮他。唉,能有办法让爷爷也多拿些工资就好了!也许,到那时候,奥罗兹库尔就会尊敬爷爷了。
  孩子这样乱糟糟地想着,想得头越来越疼了。他又想起了傍晚时在河对岸滩上看到的那三头鹿。夜里它们在那里怎么过呢?它们孤零零地呆在冰冷的石头山里,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森林里啊。那是很可怕的。万一有狼向它们扑来,那可怎么办?谁还会把神奇的摇篮挂在角上给别盖伊姨妈送来呢?
  孩子心事重重地睡去。蒙眈中他还在祈求长角席妈妈送一只桦木摇篮给奥罗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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